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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叔母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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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跳下床,连鞋子也忘了穿,奔到侧厅书桌旁,飞快拿起笔,想写下脑海中闪现的点滴。
可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毛笔却是干的。我赶紧跑到正厅的桌子上喝了一口凉茶,再跑回书桌,将一口茶吐在砚台里,拿起砚石飞快研墨。
铺好白纸,蘸上墨汁,我写上了第一个字:苍。
公公姓苍,三叔母姓苍,婆婆说,三叔母是桪儿的大姑姑。那他应该姓苍,名字里有个桪字。
我又写下一个‘桪’字。隔开了‘苍’字一段距离。
看着‘苍’和‘桪’之间雪白的空当,我的脑海也一片空当。
这就是他的名字。孩子他爹,我的夫君。
双脚蹲在椅子上,看了那两个字足足有半个时辰,直到我娘进来看我,丫鬟端着水盆等出现,我才回神。
那墨迹已经干透了。我赶紧把纸折起来,放入袖口内,笑着走向我娘。
我娘对我还是像小孩子一样,不过我很高兴。给我换好衣服,然后梳头。给我梳头的时候,透过铜镜看她认真疼爱的神情,我就觉得胸腔暖意遍布全身,幸福极了。
“不要再吓娘了知不知道?你娘不比从前那么威武,天不怕地不怕了,以前还有人娘可以管管,分散些注意力,不至于老去想你,可如今人都走光了,偌大一个苔府,就我和你爹,我每天除了想你,就真的无事可做了,你知道你娘我不是那种侍弄花花草草的人,本来就无事做,所以不要再出什么事让你娘我整日胡思乱想,牵肠挂肚……”
我娘的声音有些哽咽,连带我跟着鼻子也酸起来,眼眶一下子堤坝崩溃。我忙一手覆住双眼,让洪水退回去,不准哭!
“娘你终于也承认自己以前嚣张跋扈了?”我强笑着打趣我娘。
娘不温柔的一拍我脑门,也笑了,“你这臭丫头,就知道跟你娘贫!”
我握住娘的手,贴在我脸上,看着铜镜里的娘。娘的手好温暖,还很光滑,娘的容颜虽不比当年,却也还是十分好看,不过岁月从不放过任何一人,我不在的这几年,娘一定很难过。
我把头埋进娘的手心,娘动容的抱住我的头,我靠在她怀里,虽然我不知道我跟她究竟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可我真的很爱她,看得出,她也很爱我。
“娘,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以后来孝敬您!”我动情地抬起头,真挚地望着她。
傻孩子!娘知道你的一片孝心!我以为娘会这么说。
哪知道她一拍我脑门,吼道,“既然知道孝顺,你这臭丫头还不赶紧正常起来,去把你那个负心汉找回来,现在就孝顺,还谈什么以后!现在就生个外孙给你娘我抱抱!”
我耷拉着脑袋,果然,我娘不适合琼瑶路线,温柔感性不过三秒,母老虎彪悍才是本质!
恰在此时,婆婆出现了。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婆婆说她要给我梳头,夺过娘手中的梳子,还白了娘一眼,“疏疏是嫁了人的少妇,理应盘发,你还给她梳什么待字闺中的少女头,你会梳头吗?”
婆婆刚要梳上头发,我娘就炸毛了,“我不会梳头!!你说我不会梳头!!”
娘气得只会重复这句话了,分明是气婆婆质疑她身为苔家主母几十年的专业水平与实际操作水平,这是不可原谅的!!
于是两人就这个问题作了深入探讨,当然大家都是文明人,动手不动口,不对,动口不动手。
一旁侍女强忍着笑意,还要站得笔直,也蛮辛苦的。
婆婆对上娘,雌狮子对上母老虎,天雷遇地火,火星撞地球,简直就是世界灾难发展成宇宙大混战!
我小心翼翼的退出灾难战场,顶着婆婆给我盘的一缕发加娘的少女发型。
一出门就遇到了三叔母。咳,也就是我现代的妈。
她一见我这副样子,立马笑得前俯后仰,名门淑女的样子都丢到太平洋了,好吧,是大西洋。
我揪着头发,无奈叹口气,这家人为什么都这么不正常!
“三叔母,你不是说要对我很好的吗!”她还是不停的笑,我气鼓鼓瞪她。
她轻咳一声,极力想要停住笑,却又实在忍不住,那模样让我想到小时候我妈把我打扮成男孩子,还给我化乱七八糟的妆,最后牵着我上街,她和路人站在一起,嘲笑孤立无援手足无措的我。
果然,亲妈都是这样的!
“这是你婆婆和你娘给你弄的?”三叔母笑够了,把我领到湖边,在凉亭里让我坐下,她开始给我整理头发。
我气闷的嗯了一声。
“她们其实都对你特别好。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你!”
我抬了抬眼,听着怎么这么像小时候我妈要把我交给外公姥姥照顾时说的话?
哦。
我应了一声。
她静静给我理着头发,我也默默坐着任她折腾。她的手时不时碰到我的耳朵,头皮,额头,我不由自主的偷笑。
“疏疏……”
“嗯?”
三叔母给我弄好头发,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疏疏,你现在还想着天韶冢主杀死你孩子的事吗?”
我看着她看着我,摇摇头。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刚才的感觉起了微妙的变化。
“你知道我和你三叔为什么没有孩子吗?”她的视线飘向天际,我自然好奇,认真听她的话,
“当年我的孩子在我肚子里也已经有七个月了,可当时你三叔不在我身边,他那时是武林盟主,要维护江湖安稳,就必定会招致很多仇家……”
“后来你的孩子被仇家害死了?”我不禁猜测。
她摇头,“孩子是我自己打掉的。”
“为什么!”我有些激动,难以理解。
她看向我,“如若孩子生下来,难免将来会遭遇各种不测,我自知没有足够把握去保护他,既然早知那个结果,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早早让他没用任何痛苦的去……”
“你胡说!”我甩开她的手,愤然至极,“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他还是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你凭什么剥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你还是一个母亲吗,你还有感情吗,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可以!!”我很愤怒,仿佛她打掉的那个孩子就是我。
她有些无措的看着我,随即别过脸,云淡风轻,“当时你三叔也是这般说我的。”
我愣住。
“他当时恨极了我,却更恨自己。”她站起身走到凭栏处,望着湖面,语调如湖水一般平稳,却有丝丝涟漪,“他恨自己不能保护我和孩子。”
“为了不让他自责,我对他说,嫌短吗要多久才能表达哀伤三个月三年三十年每一个人每天都在怀念死去的人,道路上就会充斥著满满的哭声,太吵了!所以我们需要的是诚心的哀悼,只要诚心,一秒钟足够了。”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我们没有福气,不能去拥抱我们的孩子,所有的所有,只希望她能过得好,过得幸福,在别人家里,不论理不理解,不论恨不恨我,都不要紧。”
“当然,现在提起这件事,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伤痛。我现在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除去那些已经失去的,你还拥有很多。”
“那你和三叔……”
“你三叔和我唯一的隔阂,也是此事。”
“谁说我们之间有隔阂的?”三叔突然出现在凉亭外,笑看着三叔母,又有几分嗔怪。
“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他走上凉亭,目光始终不移三叔母。
看着他们,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莫临。
他和三叔母的决定是一样的,不希望孩子来到这世上。不愧都是苍家的人,一脉相承。
那我的决定是,非离。
和三叔一样,这是我们苔家的坚守。即便莫临,也要非离。
我看向三叔,不由得笑了。
我想,我真的明白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