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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怜花雪霏 章拾 ...

  •   “凌公子,你来了这么久,只喝闷酒吗?”

      春兰姑娘身子又偎了过来,捧了杯酒。凌雪飞动也没动,任她喂到嘴边,酒到杯干,毫不推辞。他已经维持这个状态快半个时辰了,而且也不打算动。

      问春园是扬州第二大妓院,依花苑倒了之后,它因祸得福,不仅抢了客人,连之前的头牌也挖了过去,这位兰姑娘不像雪梅姑娘那么冷若冰霜,极有眼色又放得下身段,立刻就成了问春园的红牌。

      这天凌雪飞上门一句话也不说,脸色不佳,鸨母赶紧让兰姑娘应付之前的油头官人,过来伺候这个主子。问春园也没什么新鲜节目,所以凌雪飞更觉得闷,只半躺在榻上喝闷酒。

      在杭州受了欧阳莲一肚子的气,很想教训她不知好歹,又怕自己一个失手抓伤她,刚好落实了恃强凌弱的指责,但要就此放弃,又觉得不甘心。罢,先走开让自己冷静一下。本来顺路去南京找悠然聊天,又想起上次打了架后,他们就有点不冷不热的,又不想巴巴回去找他,轻车熟路又来到妓院了。

      春兰姑娘娇滴滴的唤了好几次,他才正视她。这个欧阳莲一手栽培出来的头牌,虽然形容娇美,但终究带着一些风尘气息,与欧阳莲混合着倔强的迁就,清纯的娇媚大不相同。

      春兰姑娘故作不满,“你不要我,那我可走啦。”说着欲起身,等着他来拉,这一招欲拒还迎,她早就用熟了。
      凌雪飞往那里一躺,双手惬意的往脑后一枕,笑道,“你走啊。”
      春兰娇笑道,“我哪里舍得走。”又偎了回来。做这行当然也要厚脸皮,清高是活不下去的。

      凌雪飞当然对这些套路熟的不能再熟,他原本以为欧阳莲也是跟他玩这种手段,一直不让他得逞,待他欲罢不能又提条件。谁知道事情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哎,他做什么又想那个女人?

      对凌雪飞而言,这世间最吸引他的,就是无尽的权势和没得到的女人。这世上他最不在乎的,就是他上过的女人。但他竟然把欧阳莲对他说过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凌雪飞忽而道,“若我没钱,你还会跟着我吗?”
      春兰眼珠一转,虽然她说不上冰雪聪明,但久历红尘,这点眼色也有的,“公子你说哪儿的话啊,哪个姐儿不爱俏啊?”
      凌雪飞笑了下,“若别人比我有钱有势呢?”
      春兰也抿嘴一笑,佯装叹气,“以凌公子的条件,哪个少女不怀春?”
      凌雪飞笑容一淡,“若真有不为所动的女子呢?”
      春兰的笑有些僵硬了,“若不是不自量力的假清高,恐怕就是有更大的抱负!”

      凌雪飞心中一动,沉吟不语。

      春兰佯装不依的在他怀里轻槌,“公子爷包下兰儿一晚,就是为了喝酒聊天的吗?”
      凌雪飞转过头来,“怎么?喝酒谈情不行吗?”
      春兰吹了吹指甲,“对风尘女子,公子还谈什么感情,那多伤钱啊?”
      凌雪飞笑了起来。

      欧阳莲啊,不要感情也不要钱,还敢当面咒骂,我该怎么回报你呢?

      *

      胆战心惊的过了好几日。上一次不顺这小王爷的意,害自己身败名裂背井离乡,依花苑也跟着连坐。这一次她还指着鼻子骂了他,还不知道会招致他怎样的报复。
      既然凌雪飞已经发现她的行藏,她也躲不到哪里去,索性就兵来将挡了。如此过了好几日,凌王府那边没什么动静。

      一袭绣了嫩绿春芽的白襦裙,欧阳莲撑了一把油纸伞站在柳浪桥上看湖上烟雨。此处绿柳成荫,黄莺飞舞,景色清雅。
      欧阳莲有些担心,夏侯润这阵子下落不明,雪芝也帮她探访了,一无所获。
      不远处水芝高声唤她,她回眸一望,随即浅笑。殊不知她在桥上俏生生一立,倒映湖中,也成了一景。

      原来春分将至,有文人雅士在西湖边举办一个品茶会,谁茶泡的好诗做得佳则将获得纹银千两。

      欧阳莲听了不由得好生心动,在依花苑别的不会,吟诗作画弹琴泡茶可是一流,若不是这出身,恐怕一般富家小姐也比不过。左右无事,何妨去赚点银子呢?

      春分那日,西子湖的白堤上挤满了人。自古以来,文人骚客见到西湖无不大发雅兴。这一次,举办的主人更雅三分,还要考校泡茶的功力。

      欧阳莲早就准备妥当,当她一袭珍珠粉色长裙,娥眉淡扫走了上前,周围立刻一片寂静。她端坐台上,纤纤玉指捧起一翠玉半透的小壶,一边煮茶一边开口唱道。

      “柳阴深霭玉壶清,
      碧浪摇空舞袖轻。
      林外莺声啼不尽,
      画船何处又吹笙。”

      听到这歌声才知道诗文中所说出谷黄莺,幽咽泉流原来真的存在。她秀眉微蹙,唱腔似娇似嗔,似怨似喜,衣袂在春风中微微摆动,树上的鸟雀和声,岸边的柳枝也为她的身影凭添了意趣,令堤上岸边的人们都如痴如醉。

      一曲唱完,茶也刚刚泡好,她一一斟了,微笑道,“此茶以龙井为底,佐以岸边广玉兰,梅花等名花,绿茶之味,名花之香,听歌送下,便叫做柳浪闻莺。”

      众人轰然叫好,不仅名字应和西湖十大名景,人美,歌美,心灵手巧。欧阳莲当然获得了当日之冠。被请到湖心岛——小瀛洲上的碧波廊做客。

      欧阳莲心高气傲,往往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然一鸣惊人。这次如愿获胜,一扫之前的晦气,喜滋滋的前往。她被人请到顶楼三楼的湖边包房领赏。包厢在碧波廊最顶层的幽静之所,开着的纸窗刚好可以看到湖光山色,风景优美。

      屋正中的桌上满满摆在一桌酒菜,还放了一瓶酒。欧阳莲一闻就知这是桑落酒,这酒现被列为御酒,一瓶千金难求。桌上的菜也个个得她的心意。一碗蟹粉狮子头,体现淮扬刀功的大煮干丝,将菜鸽藏于野鸭腹中又藏于家鸭腹中、喷香细酥的三套鸭,大明寺的罗汉斋,还摆着几个蒸笼,打开一看,竟然是她最想念的三丁包子,翡翠烧卖,豆腐卷等小点心。

      欧阳莲的鉴赏力一流,江南的名字名画好茶珍宝她一个不落的识得,可自问最爱品鉴的就是美酒美食,几乎就是她的死穴,一抓就中。自幼在扬州长大她最念念不忘的就是扬州美食,现在摆在面前,哪里忍得住?

      刚拿起筷子,又放下来,等了一会儿,门外张望了一会儿,咽咽口水,又拿起筷子,再想还是不对,正在踌躇间。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人翠绿长衫,刺绣腰带上还嵌着一块水头柔润的翡翠,面色风流,神态潇洒,正是凌王府的小王爷。穿的那么绿都没把他衬的面如菜色,反而更显得他唇红齿白。

      欧阳莲一见他进来,吓了一跳,弹身而起,筷子脱手掉下。
      已想到这次的茶会自己好不容易拿到的优胜不过是他布下的陷阱,心中大是懊悔自己的轻忽。

      凌雪飞一见她就心头大赞,款式普通的窄袖交领长裙穿在侬纤合度的她身上偏生就比旁人多了几分婀娜,松挽的堕马髻又让她加倍风流妩媚,虽然脸色苍白,美眸流盼间几分惶然,几分懊恼,几分不甘,还有一丝隐隐的惧。一双眼睛怎么能流露出这么多情绪?

      “小王爷想请民女吃菜喝酒,何必兜这么大圈子?”欧阳莲福了一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凌雪飞指她之前逼他参加出价的事,“柳浪闻莺?嗯,亏你想得出。还用了媚术,冠军非你莫属。”一句话就摆明她夺冠与他无关。
      “小王爷见笑了。”她有些丧气,却在寻思脱身之计。
      他进屋笑道,“还是你的节目有趣。没你在,扬州的花酒喝着都没意思。”
      “本来民女在扬州呆得好好的,小王爷偏容不下,非跟民女一般见识。”
      凌雪飞眸光一暗,“本来我是想放过你的,可没想到你偏要来走我的阳关道!”
      欧阳莲娇媚的一笑,“我哪里敢招惹小王爷呀。人家不过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怎么不小王爷民女,改成你啊我的?我看你不是一时糊涂,是憋了很久吧。”他戳穿。
      欧阳莲笑容快绷不住了,“你待如何?”
      “论财势,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你在杭州呆不下去。”凌雪飞笑了,“同样的手段玩两次就没意思了。”
      欧阳莲只得承认。
      “若我使出真功夫。你不是我对手。”
      欧阳莲也承认,却不由往窗外看去。
      他下巴一抬,笑道,“别看了,外面是湖,除非你想跳湖殉节。”

      欧阳莲见被他识破,只得回来,索性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
      凌雪飞走了过来,撩开长袍坐下,“怎么,不逃了?”
      “横竖是死,待我做个饱鬼。”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狮子头,蘸了点醋去腻,一尝其香嫩肥鲜就大为倾倒。唉,这小王爷真是好品味,跟着他日日有好口福。
      看她吃的眼睛都微微眯起来了,凌雪飞一笑,“这么好吃,难怪当日南简之一壶酒就差点得手了。”
      欧阳莲舀了一勺干丝,“不错,水芝说我迟早肥死。”
      凌雪飞不由自主瞄了她一眼,她体态丰腴,不过就算再胖一点倒也无关紧要。

      她又开始吃点心了,火候蒸的刚好,这哪一家的?她怎么没吃过,“我才不会那么容易殉节而死。卖入妓院,被逼卖艺,失身给你,当众受辱,身败名裂……我不都熬过来了?”
      凌雪飞看她细嚼慢咽,越听越不是滋味,“失身给我你犯得着自尽?!”
      她咬了咬唇。

      屋内寂静无声,他突然道,“放出消息你在我船上过夜的不是我。”
      欧阳莲一听,失了胃口,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筷子。

      “没错,我是为了双面绣买下依花苑,但我没想赶你走。”
      欧阳莲垂首不语。

      “我也没料到扬州城的人会这么没有容人之量。”他的语调没有了平时的轻浮。
      “落井下石,本来就是人之本性。”欧阳莲双睫垂落,淡淡的道。

      突然想起了一事,她急道,“对了,你既然见过夏侯姑娘,她人呢?”
      “她是来找过我没错,不过那晚她就走了。”
      欧阳莲不信。
      凌雪飞道,“我对她的首饰比对她有兴趣。”
      欧阳莲皱眉道,“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若你玩弄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玩弄你就可以?”他笑。
      欧阳莲冷冷的道,“我认真的。”
      凌雪飞发现她果然对待朋友更重视,这点很对他胃口,“你放心,我会帮你查访。”
      欧阳莲的脸色才稍微缓和。

      “这银票是你的奖金,多余的,算是补偿你。”他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你以后也不用当东西了。”
      她虽不知道价值几何,想必足够她好一阵子衣食无忧,可她动也不动只看着他,不相信这小王爷会良心发现。
      凌雪飞却料到她不会这么好收买,否则就不是江南第一名妓。

      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小王爷不必兜圈子,莲儿的性命于你们,不就是砧板鱼肉吗?”
      “我不想要你性命。”
      “那就是双面绣了?”欧阳莲娇笑,“不对啊,你也已经得到了。我现下也没钱去买上等料子和丝线,以后也不会有双面绣流向市面,小王爷请放心。”
      “不是!”凌雪飞又否认。
      “那……就是要我的身子了?”欧阳莲手指放置唇边媚笑,“不对啊,你也已经得到了。何况我容貌不及你周围的女人,也不懂伺候男人,在床上还像根木头……”
      她那烟视媚行的笑让凌雪飞一阵没来由的不舒服,那些自轻自贱的话虽然是之前他说她的。凌雪飞微微皱眉,转开头去。
      欧阳莲故意惹他厌烦,见计得售,不由得暗笑。

      又是一阵尴尬静默。凌雪飞突然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璧,拿起让她看清楚,又放在桌边。

      “那是什么?”她不由问。
      “你一直想要的。”凌雪飞道。
      欧阳莲豁然起身,看着那块白玉玉璧,又看看他,“不,不可能!”
      凌雪飞也跟着起身,“这就是你想要的令牌。”
      欧阳莲摇头不相信,“你,你真的去了黄泉岛?我不信!”
      她不相信凌雪飞会真的去了黄泉岛,这么快,又毫发无损的回来。

      凌雪飞双手背后,绕过桌子,面露得色,“谁说取那块令牌非要去黄泉岛的?”
      欧阳莲不解。
      凌雪飞微笑道,“我担保这块和那一块一模一样。”
      欧阳莲道,“是仿品?不,会被人认出。”

      凌雪飞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打造武林盟主令牌时,任独允非常谨慎,这号令天下的宝物,万一遗失呢?所以,他令人用一块料同样的工打造了一模一样的两块令牌。其中一块如今在黄泉岛,谁也没办法立时就能取来。但另一块一直就藏得好好的,从未见天日。”
      欧阳莲想了想,“任独允怎么会这样做?万一有一块落在别人手中,拿来作为号令天下群雄之信物,岂非功亏一篑了吗?”
      凌雪飞点头,“所以,这块玉从来就没被人知道其存在。”
      欧阳莲疑惑道,“那你又是从何而知?”

      凌雪飞微微笑道,“这块其实不是玉,而一种稀有的冰种翡翠。”
      欧阳莲拿起那块令牌,细细一看,果然色泽清白透亮,是翡翠而非玉。
      凌雪飞昂首道,“普天之下,最好的翡翠都在凌王府。最好的翡翠工匠也在凌王府。”
      “啊!”欧阳莲轻呼,随即掩住口,“当年打造令牌的就是凌王府的工匠!”

      凌雪飞点头,“如你所说,任独允深怕这个秘密泄露,想要除之而后快,那个工匠倒也聪明,干脆一走了之,这令牌二十年来早就已经下落不明,我这几日到处查访,也终于找到。这与那块盟主令牌就像是孪生兄弟,足以以假乱真,除了它的打造者,没人分辨得出。”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那那毕竟也是二十年来的事,想要寻访起来不会那么容易,但真如他所说,那的确是没人能辨认的。
      欧阳莲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很多,慢慢的令牌放回去。定了定神,转眼向他看去,就见他粉面含着笑,桃花眼也格外精神。

      “你肯把这令牌给我?”
      “这个自然。”
      “你图什么?”
      凌雪飞勾唇道,“我能图你什么?你要钱没钱,要色……”说着又不正经的打量了她一下。
      欧阳莲白了他一眼。

      “我可不想被人说是食言而肥的小人,既然你已经做到了我要求的,我现在也办到了你要求的。”凌雪飞拿起那块令牌,又拿起她微凉的小手,放入她的掌心。
      欧阳莲完全猜不中他的想法。

      凌雪飞微笑,“若你实在不放心,那我不妨要点彩头。”

      他一手早已揽上欧阳莲蜂腰,当另一手抚上她的粉靥,微微弯下腰侧过脸,待她发现他的意图想要挣扎时,他却挑衅似得扬起了眉,“嗯?”

      欧阳莲深怕他改变主意,心一横,闭上眼。她那英勇就义般的表情简直让他好笑,又觉得受辱,再不给她机会闪避,印上了粉唇。

      烟波淡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落日之辉从窗外投射而入,替两人都嵌上了粉紫色的霞光,两人的剪影映在窗口,美如诗画。

      先是轻浅的一个碰触,即便已有过云雨之欢,她的生涩依然令这样的碰触格外甜美,他对她日益加剧的好奇令浅吻很快被加深了,令她渐渐也卸甲投降,回应他的深吻。

      待两人终于分开,凌雪飞再望眼前朱唇微启的少女,落日的光辉令西湖更增丽色,可眼前的这个女子又何尝不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他微微舔唇,像在回味刚刚的美好,不由得哑声道,“那晚你要是有刚刚一半的热情,我恐怕早都从黄泉岛回来了。”
      欧阳莲一听,妙目一敛,不甘示弱,“那晚你要是有刚刚一半的投入,我恐怕早就双手奉上双面绣了。”

      凌雪飞并不生气,挑眉道,“你懂什么,我的技巧可是人人称道。”
      欧阳莲已收好了令牌,走到门口,打开门之际,回头又道,“你的技巧好不好我不懂,只不过过尽千帆,那些调情手段都像例行公事,毫不投入,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说完仿佛怕他发难,一拧腰从门缝中闪了出去。

      凌雪飞留在屋内,竟然愣了半响,看看桌上的银票已不知何时被她拿走,又看看门外,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竟敢跟男人谈论“技巧”,这女人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还有,什么叫“过尽千帆”?

      怜花雪霏章拾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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