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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最后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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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风吹珠帘将尚愁鸢唤醒,头疼脑热和四肢酸痛之感又席卷而来,她缓慢的睁开眼痛苦的哼了一声,然后有人将温水递过来,凑在她唇边。
刘玄素轻轻将她扶起来,温水滋润她干涸已久的唇,拍拍尚愁鸢的脑袋,他说:“你这一病倒是错过不少好戏。”
她就着刘玄素的手将水饮尽,嗓音依旧喑哑,她目光轻飘飘落在自己手腕上,好似她隐隐约约记得空尘来过,一切都模糊的如梦境般。
“我错过了什么?”尚愁鸢的笑容有些恍惚。
凉风继续吹进来,刘玄素起身去关好窗子,此刻月光洒落在他肩膀上,他长身玉立恰好是一道完美剪影。
尚愁鸢缠绵病榻的这段时间,先是汉王刘贤被查出是围猎场刺驾的主谋,那日死在雪地里的蒙面人之一就有刘贤身边近侍,再加上北齐公主宋闲梦真切听到另一伙蒙面人提到过刘贤的名字。如此一来证据确凿,容不得刘贤反抗置辩,一个风光的王爷就此锒铛入狱。
据说刘贤在牢狱之中叫冤喊屈,曾写下血书一封托狱中小吏呈给圣上,而圣上见了血书反倒把那小吏脑袋给砍了,就此再也无人敢为汉王说话。
汉王刘贤曾受圣恩隆宠,那曾吃过半点苦头,可是在牢里几天下来整个人活活脱了一层皮,被折磨了个半死,最后挨不过严刑拷打终也招认了刺王杀驾的罪过。
“倒颇有几分屈打成招的意味。”尚愁鸢把水杯放下,裹着暖衾将身子靠在榻上,她皱眉思忖。
刘玄素在窗边对着月光负手而立,他轻笑道:“自然不能是刘贤做的,这栽赃嫁祸倒是将他的罪定地死死的。”
瞧他优雅侧脸和轻松的微笑,尚愁鸢不得不佩服刘玄素,如今这个局势他还能笑得出来,她说:“是谁栽赃的,太子?越王?还是……西晋王?”
刘允之一张脸登时出现在尚愁鸢脑海,那温雅微笑和阴鸷眼神交错,让人有强烈的违和感。
“我猜是刘允之那老东西。”刘玄素说,“下一步多半就轮到咱们头上了。”
尚愁鸢抬头,迎上刘玄素凤眸如辉,他走过来将手放在尚愁鸢脑袋上,轻拍,说:“别怕,我且先将他注意力转移,这段时间有那老东西忙的了。”
她却哑然失笑,仰着头说:“我不怕,我不怕危险重重,我不怕荆棘密布。”
刘玄素一歪头,眼底笑意深深。
“我只怕,现在拥有的,会失去……”她眸光盈盈,泪痣一点妖娆色。
她尚愁鸢原本一无所有,如今偶得上天垂怜赐予她眼前这样一个完美的少年,她就患得患失,最怕的是拥有后的失去,就好像有些东西已经在人心里生根发芽,现在要用刀将它生生割下,难免鲜血淋漓。
“嘘……”刘玄素将手轻轻放在她唇上,然后小心翼翼拥抱她,“不会的。”
只不过,他也怕。
此夜,月色婉转,有人金风玉露相逢,亦有人锒铛入狱苦恨良多。
血迹染满了囚衣,刘贤披头散发颓然坐在冰冷地上,这是他此生最狼狈的一遭。牢房里寂静如水,只有老鼠窜动的细微声响,刘贤的目光呆滞木讷,仿佛那个昔日飞扬跋扈的汉王殿下已然在酷刑重重下死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躯壳一副。
他将在黑暗和绝望里等待,等待他的父皇、这个东唐的圣主明君的最后宣判。
刘贤明明什么也没做,如今却要做个冤死鬼,就连在背后害死他的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忽然,寂静的牢房里响起脚步声来,有人踱步到汉王刘贤跟前。
“五弟,你受委屈了。”沉沉声音响起。
刘贤听见有人叫他却并没什么太大反应,他滞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来,捋开眼前黏连着血迹和汗水的发丝,试图看清眼前的人。
而眼前这人却黑斗篷披身,背着灯光而立。
“五弟,你不必再受这等委屈了。”那人轻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巧瓷瓶来。
“你……”刘贤将眼睛霍然睁大,手指都跟着微颤。
“刘允之!”
耳后凄惨叫喊声从牢房里传出来,看守狱卒小吏们却心照不宣的将头埋得更深。
修养两天后尚愁鸢病势开始转好,刘玄素为她取来琴,她就坐在靠在榻边上断断续续练着那首弹了许久的《扶锦归》,打发时间罢了。
“喂,你还是不要弹了,我的耳朵都快被你荼毒聋了。”花弄影在榻边打了个滚,捂着耳朵表示抗议。
尚愁鸢微微一笑平静如水,手上却将那曲《扶锦归》弹得更快。
花弄影托腮决定换个战术,转移一下话题,她说:“瞧你这样子,公主出嫁你也不能去观礼了,好戏也没法看了热闹也凑不成了。”
她微笑不变,左手一挑琴弦,右手轻抹,说道:“我可以跟你家公子说,让花姑娘留下来陪我啊。”
“都说了不要叫我花姑娘啦!”花弄影立刻横眉冷对。
“我也是很希望有花姑娘陪着的。”尚愁鸢好似没看见少女吹胡子瞪眼似的,眼底笑意更深了。
花弄影“哼”了一声气呼呼跑出去,心里道这个女人啊真是可怕,笑眯眯一张脸孔尽说些气人的话,自己拿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笑吟吟的扮猪吃老虎,跟小公子倒正好凑成一对。
尚愁鸢看着她出去的背影绯色衫子轻扬,如红色旋风一般,微笑着停下目光缓缓落在如丝般的琴弦上,她说:“鬼鬼祟祟躲着干什么,出来吧。”
话音刚落,有素衣少年轻巧跃在尚愁鸢跟前,一张银白色狐狸面具泛着冷清的光。
“不知国公大人至此,有何贵干?”尚愁鸢今天心情好得很,一歪头,调笑他。
季如狐翻个白眼,险些让她把牙给酸倒了,他自顾自坐在椅子上从八仙桌上拿过茶壶来对嘴一饮而尽,他说:“我就是来看看你死没死。”
嘴硬的死狐狸。
尚愁鸢扑哧一笑,说:“不知国公大人对自己看到的可还满意?”
季如狐又是一记白眼过去,尊口开启道:“一开始我是失望的,毕竟这世上又要多一个祸害,不过后来小爷我就想通了,我狐狸大人的猎物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掉?”
“死狐狸。”尚愁鸢废话不多说,拉过琴来轻轻一撩拨,轻音浅浅。
对面的少年却如临大敌忙跃身躲闪,冷风疾疾夹杂劲气迎面扑过来,他讥诮笑道:“哟,内力精进不少嘛,你这母狼崽子就是欠教训,对你的救命恩人出手,遭天谴。”
尚愁鸢微笑着,哀婉曲子从指间倾泻而出,幽幽动听劲风袭人。
空山凝云芙蓉泣露,耳畔琴声娓娓蛊惑人心,不一会儿季如狐额头上就冒了冷汗,他握着拳头,脑海中景象不断浮现而出……
灵堂里,父亲躺在棺内静如一潭死水,对面的娉婷妇人美颜如玉,红唇如许,她大笑着,手指颤抖的指着父亲的牌位,眼角泪水还不停流下来。
季如狐指尖微颤,脑中画面如走马灯一般过去……
他戴了面具,折下新春第一支桃花走进妇人卧房里,放在她梳妆案上,季如狐轻声唤那美丽妇人,他说:“母亲……”
良久那女人才转头看他,痴痴傻傻冲他笑。
他的声音那么轻,好似生怕惊破这个美好梦境。
凉风吹来,季如狐猛然醒过来,他隔着面具怔怔的望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少女,乌发垂肩,雪肤玉颜。然后下一秒长剑出手,狠狠戳进尚愁鸢前面的案几上。
他轻跃一步上前,纤长雪白手指轻轻一挑,琴弦猛然崩裂。
季如狐出手狠狠捏住尚愁鸢的下巴,迫使她望着自己,可少女依旧浅笑着眼底没有丝毫的畏怯,他说:“母狼崽子,你倒是提醒我了,永远不要对你手下留情。”
少女美得像梦境,看着脆弱如琉璃一般,好似他稍稍一用力就会捏碎,可她又似水无形,手攥得越紧她溜得就越快。
“我说,黑心狐狸,你若是死了你那把幽人剑可就归我了。”尚愁鸢美眸一转,“我宵想它可是很久了。”
她将“宵想”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声音娓娓如动听的曲调。
季如狐将脸凑近,银白色面具几乎要贴在少女脸上了,他说:“你放心,小爷我命大得很,我还要等着看着猎物死在我手上呢。”
他亦将“猎物”二字的尾音拖长,带着危险的语调。
他说:“小爷最后一次给你活命的机会。”
“跟我去北齐吧。”
少女眸光盈盈,定定望着季如狐面具后的眼睛,良久不说话。
季如狐轻叹一声,这一声几乎细微而不可闻,他收回长剑还入鞘中,他说:“下次见你,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他松手,指尖还留着少女的温度和气息。
“但愿你不会手软。”尚愁鸢看着断了弦的木琴,以惋惜的口气,道,“因为我也不会手软。”
好像有些人生来就只适合当敌人的。
尚愁鸢看着少年背影消失在窗前,她咬着嘴唇,最后一声“谢谢”却怎么也没有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