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裹剑，博君一笑》夏夜鬼话

17、第 17 章

　　游剑卿语气温柔，问出的话却十分尖锐和残酷。

　　至少对于游惜月来说，是个非常尖锐残酷的问题。

　　她后悔吗？不后悔吗？

　　这些日子里遭遇的事情，对于游剑卿和叶星官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游惜月却已经是天塌下来一样的重压。孤独感，罪恶感，以及失去凭依的虚浮感……而唯一能够支持她的，就是坚持下去，走到红叶山庄，同白书文见面。

　　游惜月喜欢白书文，很喜欢很喜欢，那么喜欢，她一度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要让她放弃一切也没关系。

　　可是那时的她显然不明白，所谓放弃一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含义。

　　后悔吗？

　　……她确实后悔了。不是因为坚持想要跟白书文在一起，而是因为当时那么决绝地拜别父母，那么决绝地以三个叩首就舍弃了至亲。

　　但是，她现在还可以反悔吗？她怎么能够承认呢？

　　游惜月掩面哭了起来，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游剑卿说道：“惜月，你听我说。”

　　游惜月抬起头。

　　游剑卿伸手帮她擦干了眼泪，开口一字一句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这些，是你早就应该知道……但是我们却一直没能教会你的事情。”

　　“你伤了爹娘的心。对你来说，成亲也许只是和某个你并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但是对于爹娘来说并不是这样。你的婚姻，曾经是连接红叶山庄和名剑山庄的纽带。”

　　“曾祖父年幼时家破人亡，是叶祖师救了他，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然后才有我们名剑山庄。叶祖师对我们是有恩情的，而叶叔叶姨，对你，对我们名剑山庄也有恩情。”

　　“当年叶叔两次出海寻找蜜坛罗，最后一次身死他乡，再也没有回来。那蜜坛罗也可以说是叶叔拿性命换回来的。叶姨向来缠绵病床，一直是靠着蜜坛罗减轻病痛，吊着性命。爹娘当时为你去求这蜜坛罗救命，虽说是救女心切，但实则是欠了叶姨天大的恩情……若叶姨没有取出那药救你，她至少也能多活一年半载。”

　　游剑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她为何折寿也愿意救你？”

　　游惜月面带羞惭，轻轻地问道：“……因为我和星官哥哥订了亲？”

　　游剑卿摇了摇头，说道：“正确说来，是因为我名剑山庄和星官订了亲。叶姨心知自己命不长久，又担忧老庄主年岁渐高，怕照顾不了星官。所以她哪怕自己折寿，哪怕要更早地离开星官，也依旧要为星官结下一门和我名剑山庄的亲事。”

　　“你们的婚事，是叶姨向我们名剑山庄要的一个保证，是希望在她过世之后，星官也仍有至亲在。而把你许配给星官，也是爹娘对叶姨的一种承诺，是告知她她过世之后我们就是星官的亲人，让她可以放心。”

　　这些话，如果一个月前跟游惜月说，游惜月可能根本听不进去。但是现在游剑卿娓娓叙来，游惜月却终于有些听进去了。

　　“你离家不到一月，已经觉得孤苦无依。星官十岁失怙，你又可曾想过他的艰难孤独？两家结亲，虽说当初是由求药起，但是却已经并不只是求药的事了。你拒嫁，剥夺的伤害的……是爹娘的良心。”

　　从游惜月开始诉说这一路艰险开始，到游剑卿开始对妹妹苦心劝慰，叶星官坐在旁边，就始终一话不说，仿佛两人不管说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

　　而直到听到游剑卿说那句“你又可曾想过他的艰难孤独”，他才闭上眼睛，把脸别过了一边。有心想要反驳，最后却还是没有出声。

　　游惜月听到这里，声音颤抖，问道：“所以如果我不嫁，哥哥你就一定要——”

　　游剑卿说道：“对！”

　　游惜月顿时两眼一黑，失魂落魄。

　　她曾经觉得，这场婚事如果取消了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光是南州城内想要嫁给叶星官的女孩子就不知道有多少，而自古出美人的余杭只会有更多。她不想嫁，肯定会有更多更漂亮更有才华的千金小姐愿意跟叶家结亲。

　　游惜月过往的十五年人生太过单薄，单薄到她根本无法意识到信诺或者死亡的重量。她知道死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可是却不理解这件事情到底有多么严重，因为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的威胁，也没有亲眼面对过重要的人的离开。

　　事实上到现在她也依旧没有完全了解。但是亲手剥夺三条性命，看着原来还会对她慈和微笑和询问的人躺在地上变成冰凉的尸体，变成一个死物，哪怕她知道那些人的笑容只是假象，知道他们其实都对她心存恶意，但是那种悲凉和揪心还是挥之不去。

　　这也是游惜月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曾经的威胁和自以为的决绝是这么无知……而可笑。

　　“惜月，人生在世，男女之情终究不是全部。我不说你是对是错，只说父亲母亲也爱你，所以哪怕你要撕扯掉他们的良知和名誉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爹娘最终还是顺了你的心。我只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么做是否值得。白书文便是对你有情，那情意真能胜过爹娘待你之心吗？”

　　游惜月听了，掩面哭泣许久，无法回答。

　　游剑卿说道：“而今你也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如果你想回家，我可以送你回去，到时候为你求个情，你再撒个娇耍个赖，爹娘总归是不会真的狠心赶你出去的。”

　　叶星官听了，顿时想冷哼一声。不过看了一眼游惜月脏兮兮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一软，还是把冷哼吞了下去。

　　算了……这丫头从小脑子不好，他何必跟个傻子计较。

　　可是当游剑卿这样说的时候，游惜月还是沉默了下去。

　　游剑卿就知道，她还惦记着那个小白脸。

　　屋内顿时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还是叶星官开了口，问游惜月道：“你还是……想着那姓白的小子？”

　　游惜月表情一窒，叶星官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照理来说叶星官本来是应该生气的。不过或许是因为这段日子跟游剑卿相处时游大公子把他哄得比较开心，叶大庄主倒是没有之前的疏离和易怒，反而显得通情达理起来，说道：“见就见吧。不过你最好先打理一下，那小子把你当仙女一样供着，要是见了你这副模样，可不定他的仰慕还会不会在……要是一见面人家的感情就被浇熄了，到时候难过的可是你。”

　　游惜月此时脏兮兮的模样确实和往常大相径庭。她听到叶星官这么一说，心头也是咯噔一声，然后说道：“我……”

　　叶星官却没有听她吞吞吐吐，而是直接开口说道：“天权，去绣庄那里看有没有与游小姐身量相近的女裙，有就临时调一套过来。”

　　游惜月抬头惊讶地望向叶星官，结果叶星官却直接向她翻了个白眼。游惜月捂住嘴，想开口说句“星官哥哥，对不起”，却又始终没法说出口。

　　叶星官的语气一向是这样的，冷漠，生硬，即使询问她的日常起居，也带了些许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这样的气场令游惜月一直十分畏惧，比见了父亲还要拘谨。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叶星官从来没有做过哪怕一件对游惜月不好的事情。

　　他领兵出海，在沿海的岸上用人头堆了十三座京观，可是每次拿剑指着游惜月的时候，剑尖却其实从来没有真的戳到过游惜月的身上。他放了许多次狠话，对她横眉竖目，但是此时此刻，他还会让游惜月进红叶山庄，虽然每次视线相交都会瞪她。

　　游惜月反复犹豫许久，才开口叫了一声：“星官哥……”

　　结果却被叶星官中途生硬打断，说道：“别叫得这么亲热，以后记得叫我叶庄主。我和你没那么熟。”

　　游惜月被他噎了一下，最后只有小动物一般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叶庄主……”

　　叶星官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才觉得有几分满意，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听上去不再那么冷硬，说道：“去收拾下吧，然后吃点东西。你这模样太丑不拉几了，小心那小白脸看了就不要你了。”

　　结果游惜月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我想直接见书文。”

　　叶星官愣住。

　　却见游惜月泪珠子滚滚而下，开口说道：“我本来就是丑不拉几的，从来也不是仙女。我长得不漂亮，学不好琴棋书画，武功也差劲。可是，就算这样，那呆子也从来不嫌弃我，可是其实是他弄错了，我就是个丑丫头，蠢丫头。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好……如果他看了我现在的样子，觉得他弄错了人……我也……我也……”

　　她最终没有说出她会怎么样。

　　但是游剑卿却已然听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