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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揆叙翻外 ...

  •   (一)
      “我没有家,也找不到地方避雨.”她抱着膝盖抬起头来,雨滴顺着额角滑到下巴,眼睛里却全没有丝毫的哀怜,似乎只是陈述一桩别人的事实.
      我本没有心绪停留太久,短松岗上亡妻墓前的柏枝松叶依然在目,可是眼前的女子却那么的像她,让我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但是她眼睛里明白的戒备却随即昭示了她不可能是她,然而冥冥中这样奇妙的相遇实在难以让人撇头像路人般走过.
      她在书房里信步闲逛,停步容若的诗集.容若名贯朝野,几乎成了一个妇孺皆知的神话,我在给她解释的时候心里有点隐隐的失落---从来,我都是生活在容若的阴影之下.
      没想到---
      “先生的词有感人的真性情.”
      我微微一愣,本能的把自己包裹起来,把惊喜埋藏在谦恭里面,可是却隐隐的有了找到知音的感觉.
      我弹奏高山流水,她安静的听的出神,单纯的沉浸在揆叙的音乐中而不是纳兰大人的技艺,我好奇她是哪家的小姐.却没想到她居然是八阿哥的福晋,我失礼的凝视着她,却怎么也想不出她会是一个已为人妇的女人.

      (二)
      我和八阿哥私交不错,大婚时候的惊鸿一瞥却没想到就是她,更没有想到八阿哥居然请我做她的老师,我本想拒绝,可看着她真诚的几乎带了愧疚的目光,我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之后我们再见,彼此心照不宣,毕竟在皇家,一个阿哥福晋独身浪迹街市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进宫的时候多了,明显的就能感到她和八阿哥之间并不如新婚的夫妇一般琴瑟相随,反而似乎常常在斗气,两个人像个孩子似的谁也不愿意让步。我了解的他是个理智而有分寸的人,总能给人以恰到好处的关怀,可是对于她,他似乎在任由她的任性的同时放纵着自己藏匿的近乎完美的棱角。直到我看到那块“如石”。
      “如石”是极为名贵的古墨,历来得到的行家都把它当作珍宝般供起来,他却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初学写字的她。我向她解释这两个字的含义,她似乎听懂了,但又并没有听懂,而我作为她的老师却并没有点破,心中的一个角落总是存在着些隐蔽的侥幸,希望事情可以并非如常理一样。我知道这很荒谬,甚至危险。
      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情,可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情。我常常和她坐在书房里,一抬眼就能看见她的动静,她的每一次分神我都看在眼里。我恍恍惚惚又看见很多年前和妻子并肩夜读西厢的情景。只是妻子比她安静专注的多,也比她含蓄内敛的多。她的眼神里,多的是迷惑和简单外露的喜欢,憎恶,少了柔顺的情意,实在有些不解风情。却没有想到很快,我就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思念的失落和忧伤。
      思往事,渡江干。
      当她突兀的吐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无奈,夹杂着回忆的渺远。可是立刻,她又恢复了往常活泼俏皮的样子,那样一闪而过的烦恼却注定了她将要面对的一些事情,而我力所不歹。我珍藏她眼睛里那些微妙的情感,可是,他们不属于我。
      残存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离开这个自己制造的迷局里。我不知道我在等待的是妻子的影子还是另一个迥然不同的人,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离开她,远远的离开她。我推托朝中事务繁忙,减少了去他们府上的时间,却常常坐在书房里翻着字帖想着要给她怎样讲解,连偶尔作画画的居然都是她凝神远望的样子。我惶恐这份可怕的眷恋,所以在她看见那副画的时候,我几近失控的要毁了它。
      丈夫在世不该为这种无谓的感情掠劫了神思。所以,我离她更远一步,我主动向皇上请求出使朝鲜。可笑的是,看到那些新鲜的物事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想想她的反应,我简直对自己失望透顶,所以我逗留在朝鲜,很久。

      (三)
      “我求求你,保住他,求求你。。。”
      她的任性和顽皮在那一瞬间全变成了坚决和无助,我没有想到刚回到京城居然在路上遇见了临产的她。过往又像噩梦一样纠缠出来―――妻子因为难产而死,孩子也没有能够保住。我简直怀疑自己前世难道是做了什么孽,要我一次次的面对相同的面孔和相似的场景。
      我不能让它再发生第二次。可是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微歙的眼眸,佛家那些消极的轮回报应的说法紧紧的裹挟着我的头脑,我几乎失控的说出了那些本不该说出来的,在心里徘徊不去的表白。说出来我就开始后悔,我是个理智实际的人,这样已成定局的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让另外一个人知道?
      “帮我去找胤禩好么?”她简直是用气吐出了这句话。它给了我最大的讽刺,这真的只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的迷局。既然如此,我愿意让他们的幸福达到最尊贵的顶点,当然,也为了我的宦途,我帮他聚敛人气,眼睛时刻盯着那张似乎迟早要空出来的太子宝座。

      (四)
      举荐新太子的事情简直像是一场闹剧,轰轰烈烈的开场却凌乱而难堪的收场,皇帝为了他绝对的威信不能容忍一个发动朝野势力的存在,更不能容忍他所有钟爱的儿子一触即发的对于权力的情欲。他气极败坏,甚至手忙脚乱的关押,隔离,打击他们。越是光芒外露的,跌的越惨。所以十三阿哥几乎没有来得及申辩,就被圈禁了起来。恰在此时,一个叫张明德的术士像一只幽灵般的黑手,在他的背后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他居然去刺杀太子,这个几乎疯狂的术士在把自己的脖子架上刀口的时候也加深了他的被动。朝堂之上,康熙大怒,拔出佩刀就要诛了老八,大清朝的太和殿成了最普通的家庭冲突的前庭,血气方刚的十四阿哥抱住皇帝的腿,被他狠狠的一个巴掌甩了出去,所有的大臣呆若木鸡的旁观着这一幕家庭裂变的悲剧,和太和殿中心的主角们一起忘记了从小背熟的周礼。阿玛几十年宦海沉浮的耳濡目染让我明白,此刻,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一个朝中大臣去八贝勒府上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情,很快,皇帝的斥责就让我受到了代价,但是我必须去,这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我几乎没有多想从宫里直接上了车。
      “只是他这些年就是冲着这个目标去的,如今胜负未分之际猝然放弃,未来恐怕会有遗憾.”她淡淡的以一副漠不关心的口吻说出来这样一句似乎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话。
      “胜负未分,怎能轻言放弃?稍安毋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心灵居然通融到居然能说出几乎一样的话来,看着她刻意的淡漠神情,我只能感叹,他们的缘分终于如春蚕吐出的最坚韧的丝,一圈一圈的包裹着两个人,让他微笑着抗拒着皇上一次次给他纳妾的想法,让她的心里再也没有地方留给另外的人。
      明智的人,会在认清现实的时候全身而退,等这一场风波结束,也是明珠家族离开历史舞台之际。
      (五)
      终于皇上革了他的贝勒,我松了一口气。这已经算是个轻的惩罚。试想,一个阿哥若真的坐实了谋杀太子的罪行,哪能革掉一个贝勒就算完的?却没想到才没几天他就病了,更没有想到太子废了又立,立了又废。在太子的问题上,一向英名睿智的皇上让整个庞大的帝国陷在对于未来的惶恐之中,经过了第一次的举荐,每个人都知道沉默和观望,再也没有第一次的混乱,但也为他的百年之时带来了隐患,但这些,已经不是我关注的事情。
      我选择在良妃的生日之时回江南,并非不想再见见她,只是能够说的,做的,我都做到了。其余的,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可是,我还是没有自己想象的超脱,我画了她的一幅画像,多年前中断的一阙词行云流水般找到了下文。我想把它带去江南做一个纪念,却终于在望着运河的时候放弃。
      “揆叙。。。”转过脸去,两人两骑并肩而来。
      看见来人,我握着那幅卷轴转过身去。看他微笑着牵马踱来,第一次细细端详八贝勒,微笑之下多了些王者气度,似乎掌握着日月的旋转。人生能得如此知己足矣。细看身边的人,又是一惊,没想到是毓敏。
      十几年的复杂纠缠终于在此刻有了一个终结,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心安。
      不能陪君醉笑三千场,只好一曲新词,一觚清酒,遥相祈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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