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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王……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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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晟的一口血,喷在若水的身上,更溅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大家都吓坏了。
大呼小叫的大夫闻讯赶快进来,将王上团团围住,又是诊脉、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林尚书和凌妃两人迅速被蜂拥而至的众人挤到了人圈的外边。
懊恼不已的林尚书后悔自己不该让那么虚弱的王上知道实情,实在是局势太紧张,老尚书认为要是王上再不拿个主意,也许问题会大到无法收拾,才不得不把冒险把世情告诉江晟,其实,林尚书告诉给若水的版本已经是删减过的,可没想到,这样残酷的现实还是把江晟给打击惨了。
而若水,则因为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丈夫也许真的会死而呆若木鸡。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丈夫有可能会死在这里。前段时间,即便江晟病得再厉害,若水心里都认为只要好好调理,丈夫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
可是……现在……
一边任由闻讯而来的绿盈擦拭着自己身上脸上的血迹,她一边茫然地看着大夫们忙进忙出,一个疑问突然浮现在她脑海。
未来该怎么办?
要是王上薨了,她凌若水的未来该怎么办。
得想想,一定得好好想想。
若水不自觉地抓着头发,脸色一片煞白。
旁人只当她被王上的病情给吓住了,却哪里能知道凌妃娘娘此刻心中真正的担忧。
外面的雪,越飘越大。
和着寒风,不少雪花闪过屋檐的阻挡,洋洋洒洒的,撒落在呆立于王上房间外的若水的身上。
她觉得冷,好冷,忍不住发抖的冷。
要是王上死了……她,会被命令殉葬吗?
会被城侯们抓了拿去当成讨好新主子的物件吗?
各式各样的揣测让若水魂不守舍,她大脑一片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王上所在的小别院的;她当然也不知道,王上在缓过气来后,马上又召见了两个人。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一边用丝巾捂住轻咳不已的嘴,江晟瞥了站在榻前的两人一眼。
那些碍眼的丫头、侍卫和大夫,早被他撵出了房间。
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
颤巍巍地站江晟左手边的,是一头白发的老尚书,显然,面色伧然的他还没从王上刚刚喷血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林尚书,这位一直对江晟照顾有加又忠心耿耿的老国舅,虽然最近两年他不怎么关心朝政,但他的能力与忠诚却是江晟心底深处最大的依赖。
而站在晋王江晟右手边的,正是……他的七弟,宁王,江颀!
江晟很感激江颀,这位被自己错待的弟弟不仅没有记恨自己,反而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最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边。
毕竟是血浓于水啊。
江晟心里轻叹一声,一母同胎的弟弟就是比其他人忠心。
想当初,在瑚王破宫之时,全仗着宁王献策,说由他带人正面佯攻突围吸引瑚王军队的视线,江晟才有时间从地道中安然逃身。江晟原本以为代替自己站在天子旗下指挥城卫与叛军血战的江颀一定凶多吉少,却没想到,自己那武艺高强的弟弟竟奇迹般的逃出生天。
再后来,这位本来有机会往南边逃逸保命的宁王一听到有王上的消息,马上放弃手上的一切,带着几个亲兵就赶来与王上会合。
其之忠心耿耿,让江晟动容不已,心里更是大大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信太后的话,削掉这位最最忠诚的王爷的兵权。
当然,现在再来后悔,只是无用颓伤,眼下有太多的事情急需解决。
“你们倒是说话啊?”
见自己的舅舅和弟弟都只是垂手沉思,久久不言语,江晟有些急了,竭力吼了一声后,又是一阵急咳让站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吓得不轻。
“王上要保重龙体啊!”林尚书担心地看着他那个名义上的外甥。这个王上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现在见他如此的狼狈和虚弱,这位老尚书心里实在不好受。
“是啊,王上,大夫刚刚交代了,您可千万别再动气……”江颀也在一旁劝慰着。
“孤没事,没事!”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又要急冒出来的一串咳嗽,江晟声音有些发颤,“大夫不是也说孤是气血淤心,刚刚受那一激,将一直堵在心肺上的淤血喷出来了反而好些吗?”
感情,王上还将那些大夫们的宽慰之词当了真。
江颀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林尚书也是一声长叹。
江晟显然不想在自己的病情上纠缠太多时间,只是轻咳一声,又把话题转回了刚刚的地方。
“他是在想孤死吧。”江晟说,声音若断若续,或不可闻,又或就在耳边,“只要孤一死,他手中又有‘太子’又有太后,还有什么阻挡得了他?”
林尚书闻言点了点头,有些欣慰江晟总算能看清些政局时事,只是……不知道现在的看清,是不是晚了点。
“他是想要正统!他想要欺世盗民!”江晟说,眼神有些不正常的明亮,“真没想到,那逆贼,敢做逆天之事却还沽钓虚名,呵呵,一边宣布孤失踪,一边立个婴儿当太子。想必,等过段时间,他就会宣布孤已经身亡,然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掌控天下,到时候,谁奈何得了他?过几年再指挥那傀儡小娃娃玩一个禅让之类的闹剧……那天下,他就坐上名正言顺了……真是好计谋啊好计谋……”
说到最后,江晟竟怪笑起来。
因为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江晟明显笑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恨,他好恨,恨陷他于险地的瑚王,更恨老天。
为什么要这么磨难他,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儿子!
要是他江晟有个能继承大统的亲生儿子,那叛王哪里能随便抓个娃娃就立太子图谋天下?
“要是……孤真是支持不住……想必,那贼子就得逞了吧……”江晟说,声音很轻,几至不可闻,却惊得身边的两个人连忙跪下,口中纷纷说着“王上鸿福”“王上过虑”之类的宽慰之词。
“别说那些面上的话了……”无力地摆了摆手,江晟苦笑一声,“其实……现在孤叫你们来就是想想应对之策……”
“王上您只要好好调养身体,等开了春我们就大军西去,打败那叛贼,重塑我大晋国威!”江颀说,面上一派真诚。
仿佛没有听见江颀的话,江晟垂着头,消瘦而苍白的手指轻轻在缎面棉被上划动着。
“人,总有旦夕祸福……那逆贼倒是提醒孤了……要是……孤有个万一……”说着,江晟抬眼看向江颀,眼神灼热,其中的寓意一目了然!
“万万不可!”出言反对的,竟是江颀本人。
“有什么不可?”江晟皱紧眉头,“这世上,还有谁是比你与孤更亲近的人?还是谁是比你更有资格继承孤大统的?是那逆贼手里抱着的娃娃,还是那两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
说着,有些激动起来的江晟挣扎着坐起身,颤抖的手指向江颀,然后扭头,盯住林尚书,问道:“林尚书,你来说说!”
林尚书稍微踌躇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这回王上叫自己过来竟是商议立储的事情。
不过,仔细想想,王上的话确实没错……依江晟的身体现状来看,安排一下后面的安排确实是必要的,王上无子,大晋从来没有立公主为王储的先例,眼下看来,最适合的人选,确实是宁王无疑!
而且,要是正了宁王的王储身份,南边那队虽然眼下被季王控制住,但却是由江颀一手带出来的二十万大军马上会成为自己这方最最有力的助力吧。
想到这,林尚书眼睛一亮。
只不过……
“王上……难道忘记那件事了吗?”江颀低着头,匍匐跪在床榻之前,声音哽咽着,“哥哥难道要让颀弟当个不忠不孝之人吗?”
江颀突然的一句哥哥,喊得江晟愣了一下,旋即,他也跟着红了眼眶。
“是啊……”林尚书叹息一声,道:“臣怎么不知道宁王确实是……眼下……最适合……但是,宁王殿下曾经在宗室面前立誓,绝不会成为您之后的大晋君王……”
“宗室……”江晟嗤笑一声,“现在孤就是宗室,孤说什么就是什么,孤说颀弟可以就是可以!”
“可是……”林尚书还想说什么,却被江颀打断。
“王兄的一番好意,弟感激涕淋,但……江颀能不管宗室的决定,却不能……不管自己沾着母亲的鲜血所发过的誓言!”
江颀的话语一出口,满室皆寂。
在场的三个人,都是当时那件事情的亲历者……现在江颀突然说出来,每个人心里都备不住颤了一下。
原来,江颀和江晟的亲生母亲华贵人身体一直是不很好,在江颀十三岁那年,一场重病后,她就再也没起来。
弥留之即,这位深受先王圣宠的贵人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逼着自己那个哭成泪人一样的小儿子,沾着自己的血,当着当时还是王后的林太后和宗室几位老王爷的面,发誓说,此生此世,无论是顺受还是强夺,他江颀都绝对不会从哥哥江晟手中接过王位,只要江晟在位一日,他江颀就一定是最忠诚与本分的一个平安王爷。
当时,被母亲逼着发下毒誓的江颀伤心欲绝。
他怨母亲的偏心,就连在弥留之即都还在为自己的大儿子考虑;他更怨老天不公,明明自己各个方面都比哥哥江晟出色,为什么就只是因为自己晚出生了几年,那至高的荣耀与尊贵便与自己无缘。
所以,母亲刚刚去世,借口回晋南华贵人的老家丁忧行孝,江颀就跑去军队上躲着。他父王对他也是心中有愧,劝了几次没用后也便由着他,却不想到,几年过后,这黄口稚儿竟然成长为大晋的新一代军神!
其实,直到事情过了好几年后,经历了不少风雨洗礼的江颀才明白当初母亲逼自己发誓是在救自己。
知道林王后一直忌讳那个比自己养子江晟出色得多的七王子江颀,没有什么娘家势力的华贵人担心自己去后没有人保护还未成年小儿子,这才当着众人的面逼着江颀发下毒誓,为只为安林王后的心,让她明白她的地位绝对不会有所动摇,从而,华贵人也尽了最后一分力护卫自己儿子的周全。
后来想通其中种种纠结的江颀对母亲更是感激,从而,他也更不能违背当初沾着母亲鲜血立下的誓言!
“颀弟……”眼神一闪,江晟明显也回想起那个忧郁的黄昏,自己的亲生母亲硬拉着号啕大哭的弟弟,让他的手在她腕上裹满鲜血;回想起那个坚强的女人异常明亮的眼神;回想起当时看着弟弟被迫边哭边重复着母亲口中所说的誓言;回想起……那个当时怕得躲到养母身后的自己……
“除了你……孤还能将这江山交给谁呢?”愣了半晌,江晟沉沉叹息。
“谁也不交,王上您要好好养惜身子……您只是受了风寒,只要调养好,你千秋长着呢?何必去说什么有的没的?”眼眶还微微泛红的江颀浅笑着,抬起头来。
“可是……”江晟还想说什么。
却被江颀坚定的眼神止住了话语。
他突然明白,此路不通,他说服不了自己的弟弟。
无奈下,江晟也只有无力的挥了挥手,“下去吧……让孤好好想想……”
江颀和林尚书对看一眼,也不再罗嗦,只是吩咐了些要王上好好调养身体之类的话便离开了房间。
送走了江颀和林尚书,江晟木然的,任由重新涌入房间的的大夫们一阵折腾,然后又喝了些汤药。接着,说想一个人静静的他,摒推左右,仰面躺在床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江晟突然睁开眼睛,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屋东墙,说:“你说……现在这事情……该怎么办?”
伴着江晟的问话,原本静悄悄的东墙壁突然微微有了些动静。
一阵“吱嘎”的轴承转动声后,挂着画轴的那方墙体竟然缓缓转动起来,须臾,一个黝黑的门洞就出现在江晟面前。
墙上竟然开出一个暗门!
门内是一个夹在两间厢房间的密室,密室一端连着这主卧室,另一端连着一条密道,而密道的出口就在府邸后院紧挨围墙的假山中。这里是何铭鸠在一次打扫中无意发现的,据说是这座房子的第一任主人给自己留的逃生门,何铭鸠自认为是磊落君子,不用什么逃生暗道,便封了密道,再将那夹间密室稍微打理一下,做成了一间隐秘的小书房。
不过,刚刚凭借宫中密道逃出生天的江晟可不愿意那么好的一条“后路”被人“糟蹋”成了书房,这不,在几个心腹秘密操作,江晟很快让这间密室又恢复了它最初的效用。
随着密室门逐渐打开,一个青衣男子抬着一个小磁盘,缓缓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见过王上。”来人先将磁盘放在几子上,然后对着江晟的病榻,依大礼着实参拜了一番。
“免礼……”江晟无力地抬了抬手指,示意那青衣人起身。
那男子依言站直了身子,抬头望向主子——这人竟然是原淙山——那个在常人眼中引发当下种种兵乱的罪魁祸首!瑚王借口“清君侧”发动兵谏,要清的,就是这位太常大人。
当初,为了保住这位深得宠信的太常大人,更为了维护自己绝对的君王尊严,江晟死硬着脖子不肯向瑚王低头——当然,江晟和他身边的心腹们也明白,从瑚王动兵围住王城的那一刻起,即便江晟低头服软,牺牲掉原淙山认了瑚王的条件,只怕最后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逃出王宫那天,自顾不暇的江晟并没来得及带上还在司天阁祈福折罪的原大人。但那原太常也着实命大,飞血乱战中,他竟奇迹般的逃出生天,而且还在王上到达禾章三天后也赶到了这里。
原太常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秘密回到江晟身边一般都是深居浅出,轻易不在人前露面。
谁又能想到,那个宣称在自己房中闭关为王上祈福的原大人,此刻竟然藏身在王上卧室中的夹间里!
“王上,先把丹药吃了再说吧,您刚刚才伤了气血,虽说吐出来的是郁结于心淤血,但终究对心肺有伤。”神情谦恭的原大人抬高手中的小瓷碟,上面盛装的赫然是三个浅绿色的小丹丸——这位成天隐身在密室中的太常大人,竟干起了提丹炼药的老本行。
自从四天前原淙山第一炉丹成后,江晟便开始瞒着大夫服用其密制的丹药。说来这原大人也确实识些医理,做出来的药丸在平喘润咳方面还是有些功用,江晟服用几天后,明显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不少,于是,对那原大人的信任自然更深一层。
信手拈起瓷碟中的小药丸,江晟也不就水,开口就吞,看得旁边的原淙山担心不已,深怕王上一个不小心就噎了自己。
“慢些,您慢些……”原淙山一边叨唠,一边取了温水递到江晟面前。
“没事……反正是要死的人,也不差这么几颗药丸。”自嘲一笑,江晟推开了递到自己面前的水杯。
“王上大吉,自然有天神庇佑!可千万不要再说什么丧气的话。”原太常连忙止住江晟的自怨自艾。
“唉……”江晟无言的摇了摇头,长喘一口气,然后接过原太常手中的水,缓缓的,将余下的两颗药丸送服下去。
那药丸滑下喉道后,一股清凉舒爽便在五脏六腑间舒缓开来,着实让人舒服。江晟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享受那难得的舒爽,又像在沉思着什么。
原太常也不说话,垂手直立着,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好半晌,江晟才又深叹一口气,道:“刚刚他们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说,孤该怎么办呢?”
“王上春秋正盛,又是吉人天佑,现在不必去想那些虚无之事。”原大人很恭谨的回了一句。
不过他的话语并没有让江晟有丝毫宽慰。
晋王陛下依然紧皱着眉头,无言地斜靠在床榻上。
“唉……”原大人也明白主子在担心什么。
依江晟的身体状况,要是一不小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无嫡系后嗣的他基本上可以说就是把整个江山拱手让与瑚王了。
这样的状况是江晟万万不能接受的!
“办法……也不是没有……”
沉默了良久,原太常忽然说。
“什么办法?”江晟眼睛一亮,半坐直了身子。
“现在……凌妃娘娘不是随行在陛下身边吗?若是……最近这段时间她能有孕……”
“唉!”江晟无力的叹息打断了原大人美好的憧憬。
“你看孤现在这身子,能让凌妃有孕吗?再说……”江晟长叹一口,道:“你不是推出孤命中无子吗?上次集童男童女做法给孤改命,却又因为那逆贼作乱功亏一篑……现在那逆贼在沧都城里挟太后令群臣,还立了个所谓的小太子!哼,他不就是欺孤身边没有宗室子弟么!”
“那……”沉吟片刻,原太常垂下眼帘,仿佛喃喃自语般,很小声的说道:“若是宁王殿下的小世子还在……”
“是啊,若是颀弟的孩子还在……孤立之为嗣,倒是最好的选择,既不违背他立下的誓言又……可惜颀弟的孩子……”
说到这,江晟突然噤声,然后他猛一抬头,眼睛晶亮着,盯着一脸恭谨的原大人。
“卿的意思是……”
“臣惶恐……臣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感慨一句,感慨一句……”原太常很诡异地打断江晟的发问,急急跪下后,五体俯地!
江晟没有再接话,挥了挥手,让一脸惶恐的原太常退回密室中去。
尔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因为脑海里刚刚浮现的那个大胆念头而紊乱的心跳。
没用,再怎么深呼吸,江晟的心还是跳得厉害。他被自己吓住了,怎么能这么想呢?颀弟是自己最亲近的弟弟呵……可是……王嗣……
再次长叹一口,江晟无力地拉高了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仿佛沉睡,又仿佛……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