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夜歌》北唐清峯

37、【南夷诡局】

　　一行人坐着小舟，穿行在千岁湖之上。
　　湖上的风很大，吹得她脑后长发哗哗乱舞。
　　段千秋同江凌皓一起坐在船头，见一路水光山色荡漾，她原本凌乱的心绪似也得到了短暂的安抚。她转过头望了望江凌皓，可见他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遂坐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凌皓抬了抬头，只蹙眉瞥了她一眼。
　　段千秋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坐在船舱里的陆成斐，见他正安然端坐着闭目养神。于是，她凑近江凌皓的耳朵，悄悄说了句话，话音未落但见江凌皓的脸色已瞬间变了。
　　段千秋却站起来微微一笑，便将瑖霞剑交给了他，又指指在后方划船的二叔段鸿，低低道：“那我去帮我二叔划会儿船——”
　　江凌皓的眸中满是惊诧，他望着段千秋的背影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见段千秋早已转身向段鸿走去，他皱了皱眉，只好又把话咽了下去。

　　夜色如幕，山色画牢。
　　而这扁舟如叶，正缓缓地滑行在巨大的千岁湖上。
　　南夷山是长生山岭中最高的一座山，可待划着小船穿过巨大的石窟林缓缓靠近，段千秋又不由地感慨，这南夷山或许也是这长生岭中最大的一座山了。

　　借着明亮的水光月华，她向上望去。
　　只见这山的顶峰漆黑得好似与这夜空融在了一起，再仔细看，这山与天的界限也早已没入了云雾之中，缈缈不得见。
　　她正发怔着，身后段鸿早已接过她手里的船桨，将这小船缓缓靠岸。
　　“大侄女，你看从那里往上便是南夷山了。”段鸿指着远处的山脊微笑道。
　　段千秋点了点头，可转眼一想却又狐疑地抬起了头。
　　“二叔，你来过这里？”
　　段鸿划桨的手滞了一滞，片刻又抬起头来，向她摇头道：“不是有地图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在陆先生手里，放心，他会带我们上去。”
　　段千秋怔了怔，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从船头传来陆成斐低沉的声音。
　　“看来，已经有人先进来了。”

　　段千秋闻声即刻一跃到了船头，她顺着陆成斐的视线远远望去，但见不远处靠岸的一片水草果真微微凸起好似藏着什么东西一般。
　　待下了船，段鸿过去用剑挑开一看，这被藏在水草下的正是一艘小船。
　　他又往前挑开了几片水草，见还有船藏在里面。
　　段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随即回过头对陆成斐道：“陆先生，这里不止一艘船——我们再不上去，恐怕就迟了！”
　　陆成斐却是冷冷一笑，道：“放心，没有山中大门的钥匙，谁也进不去。他们此刻恐怕正埋伏在山里等着我们呢——”他说罢，挥挥长袖向身后两人道：
　　“千秋侄女，凌皓，我们走吧。”

　　山中大门的钥匙，是她脖子上的玲珑剑玉？
　　段千秋暗暗琢磨着陆成斐的话，身前江凌皓走了几步见她没动静，想到什么，便又回过头来将瑖霞剑掷给了她。
　　段千秋即刻回神，一把扣住瑖霞，对他笑笑便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
　　南夷山里的路还属荒凉，因为不曾有过专门的开拓，几乎没有山道可言。
　　一路上是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可这偌大的古老山林里竟是十分安静的，安静地只听得到他们脚踩在杂草上发出的“哧啦”声。
　　不过或许是有那张羊皮地图在手，他们也没遇上什么难走的地方。
　　陆先生领着他们照地图上的线路走，沿着长长的山脊往上攀登。这山林里光线昏暗，虽然他们有火折子，但是陆先生告诫他们——这里已经有人潜入，不宜明火前行。
　　也好在将近中秋，这深山里的月光格外明亮，一行人借着月光往上，走着走着便也习惯了。可一路步履紧凑、精神专注，一行人走到天微微明，却也只走到了半山腰的一块崖台上。

　　段千秋望望上面还远在云雾中的山顶，向陆成斐叹息道：“陆伯伯，看来山顶还很远呐——”
　　陆成斐却淡淡一笑，先一步走上崖台，示意她往下看。
　　段千秋点了点头便跟上去，她不知已经爬到多高的地方，低头一看才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微明的天光照亮了身下蜿蜒曲折的山林，原本走过的路竟早已隐没在浓密的树荫之中不复可见，已经望不到他们上岸时的地方，却可以望见远处微波粼粼的千岁湖。
　　她有些脚软，随即颤颤地退了回来。
　　但闻身后传来陆成斐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山中大门的入口不在山顶，而正在这里。”
　　段千秋猛然一怔，随即循声回过头，见陆成斐已走近崖壁边。
　　他将手置于其上，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片刻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喀喀”声，这原本紧密无缝的崖壁竟缓缓地向两边收拢，露出一堵高大的石门来。
　　不仅段千秋，就连一直阴沉着脸的江凌皓都露出惊诧的神情来。
　　陆成斐似是料得到两人的表情，只淡然一笑便收拢衣袖，对两人道：
　　“这是我们白陆门的秘密，不曾为外人所知。我叔父机关大师曾受高人所托，在这里设下机关，你们看——”陆成斐说着走向石门，向段千秋弹指示意。
　　陆先生的叔父——机关大师陆鼎元？！
　　段千秋眸光一凛，随即凑近去。
　　只见这石门的中间赫然镶嵌着一块大如手掌并向里凹陷的青铜圆盘，不过随时间逝去，这圆盘上的古老花纹也已经受到了磨损。

　　“这块圆盘看起来虽普通，但是据我叔父所著的古书中写道——这块圆盘连接着一个机关宝盒，若把剑玉至于其中便会弹出暗格，只要输入正确的口令，这扇石门便会打开。”
　　陆成斐沉顿片刻，又敛眉补充道：“只不过这道口令只能试三次，若三次不成，这扇大门又将被反锁。我们只能等到内部机关重新运作回原处才能再来了，那恐怕又要等五年的时间了——”

　　“大侄女，你的白玉呢？”段鸿提醒她道。
　　段千秋顿了一顿，遂缓缓伸手从脖子上拿下了那块红绳牵挂着的玲珑剑玉，又在陆成斐的眼神示意下，将它缓缓置入了这圆盘之中。

　　这圆盘下凹的规格竟与这剑玉的大小极其贴合，待剑玉一按进去便听得哗嗒一声，从上往下果真弹出一层暗格来，将剑玉藏在了其中。
　　段千秋定睛一看，不由讶然，因为这弹出来的暗格上竟布满了向上凸起的小格子，共九格，且每格都以楷书篆刻着一个数字。
　　“这便是要输入的口令？”段千秋转向陆成斐。
　　陆成斐点头，虬眉已微微皱起，道：“千秋侄女，从小到大，段老难道没有同你提过关于这块剑玉的事情？”
　　段千秋摇了摇头，道：“从小我只知道这块剑玉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哪里会知道在这深山老林里还有这么个地方会用到这块白玉呢？！”其实，就算她知道，现在也不会说出来。

　　“大侄女，你仔细想想，这大哥临行前可曾说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段鸿道。
　　段千秋沉默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可手却默不作声地抬起要按下小格。
　　忽被陆成斐大手止住：
　　“千秋侄女——”
　　段千秋却抬头，定定道：“暂且让我试试吧。”
　　说罢，她思虑片刻，望望二叔段鸿，见他也一脸凝滞地望着她身前的石门。她微微敛眸，随即在暗格上依次按动了一连串数字。她想，或许也只有她和二叔知道她按下的乃是母亲白婉忌日的日期。
　　可四人屏息等待了一会，却未见有什么动静，段千秋蹙眉摇摇头，准备再试一次。

　　“慢慢来，只有三次机会，若大门被锁，我们恐怕是白来一趟了——”身后，陆成斐压低了声音道，看得出他神色警惕，此刻也有些不安起来。
　　段千秋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沉吟半晌，遂又飞快地在暗格上按下另一串数字。
　　不料这一次，动静很大。
　　一待她抽回手指，这暗格竟“啪嗒”一声又退了回去，随即这青铜圆盘像是受到呼召一般，即刻便将玲珑剑玉重新吐了出来。
　　段千秋伸手接住，正疑惑着，身后陆成斐却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喃喃道：
　　“是对的、对的——这扇石门将要被打开了！”

　　段千秋听闻陆成斐的话，有一丝狐疑，可她见——面前这石门之中不知是起了什么变化，竟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来。
　　下一刻，这原本紧闭的两扇石头竟飞快地往两边缩进，露出一条漆黑不见底的石道来。
　　陆成斐已有些急迫，他机警的目光扫过四人身后寂寂沉沉的山林，又与段鸿相视一眼，遂先一步迈入了石道之中。
　　“快走吧，很快就会有人追上来的。”

　　段千秋也下意识地望了望这崖台下的茂密山林。
　　破晓时分，这山林已经很明亮了，她也未见当中有什么异样，可回过头见江凌皓这小子早已越过她跟着段鸿往里走了。
　　她低呼一声，遂追了进去，将江凌皓拉到了后面来。
　　“走那么快干嘛，你跟着我走。”她低低蹙眉道。
　　江凌皓有些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不过这回他倒也听她的话，默默地走在了她的身旁。

　　前面，陆先生和她二叔已经点亮了火折子，明亮的火光已经照亮了他们所在的这一方石道，只不过深处的石道依旧是漆黑一片，不知这里面是有多深。

　　陆成斐在前面走了一会，忽而顿了顿脚步，回头道：
　　“千秋侄女，这里面机关密布，你们可要跟紧点。”
　　段鸿也回头对两人微微一笑，却不说什么，指了指前面的石道又继续往前。
　　段千秋低低应了一声，便也拉着江凌皓跟了上去。

　　可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向了他二叔背着的包袱上，段千秋不禁心生疑惑。
　　不是说这沧梧边境有人高价收购段家兵器么，可如今他们怎的进到这深山里来了，而且那包袱里面装的都是上等的兵器，七把剑应该很重，她二叔这样不嫌麻烦地将它们带进来又是要做什么用？

　　段千秋一边琢磨一边走，可走着走着，她见这原本走在她身边的江凌皓忽而落后了，正想回过头叫他。
　　殊不知这江凌皓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就把她拉进了一个分叉开的石道，也不松手，就拉着她拼命地往里跑。
　　火折子的光剧烈地摇晃着，两人踉跄着奔跑的身影被投射在空无一物的石道之中。
　　起先，她还听得到她二叔在外面呼喊他们。
　　可跑了一会，待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却发现后面的石道是漆黑一片并没有动静，她二叔和陆先生竟都没有追过来！

　　段千秋屏息缓缓将体内真气运行了一圈，待平复下来便抱着瑖霞有些埋怨地瞪了江凌皓一眼。
　　“你小子突然把我拉出来做什么？！”
　　她本想再跟一段路，看看她二叔要用那些上等兵器做什么用，可不想这江凌皓也不给她准备，就一鼓作气将她拉了出来。

　　火折子的光照着江凌皓的脸有几分坚毅，他原本的阴沉之色似乎淡了不少，只不过明亮如星眼眸里依旧带着几分固执的傲气。
　　他指着两人身后漆黑的石道，闷闷道：
　　“你看，他们本来就不打算带我们一起进去，跟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段千秋双手环胸，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遂挑眉凑近道：
　　“小子，快说，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进来？你都知道些什么？！”
　　江凌皓有些不习惯她的靠近，皱皱眉头便撇开了脑袋。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眸色复杂，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段千秋也不急，只抱着瑖霞缓缓打量着他。
　　“算了，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已在船上告诉你，我现在不相信身边的人。”
　　江凌皓抬起头望了望她，又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吧？”
　　“他们？”
　　段千秋眸光一紧，随即一把抓住了他，“你说的是我二叔和陆先生？”
　　江凌皓咬咬唇，随即皱眉点了点头。
　　段千秋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便缓缓松开了手，向江凌皓冷冷撇了撇嘴道：
　　“喂小子，现在就我们两，我若要害你简直易如反掌——”
　　“那可不一定——”江凌皓低低嘟囔了一句。
　　段千秋有些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见这江凌皓似乎没有打算要告诉她，她挥了挥瑖霞剑便示意他先跟着她往里走。
　　“你不出去吗？”江凌皓却站在原地。
　　“你没听到他们说里面机关重重。”
　　段千秋没好气地回过头来，思虑了一会，还是点头道：
　　“不过，既然都进来了，就跟进去看看——”她走了几步见江凌皓还站着一动不动，便不由地蹙眉，刚想开口却听得江凌皓垂着头，低低道：
　　“我爹在他们手里，那张地图是他们从我爹手里抢过去的。”
　　“你爹？”段千秋脚步滞住，随即失惊，“你——你说十八楼的老楼主？！”
　　江凌皓眸光微黯，随即缓缓点了点头，便也走上前来，可对她的惊诧却置之不顾，只望着她低低道：
　　“算了，我不出去了，我跟你一起进去。”

作者有话说

　　【看官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