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时又逢君(又名小小)》沐一寒

4、第四章

　　第四章
　　青城的中元节灯会很美，一如苏渺期待的热闹。仿佛一夜东风，吹开了千树万树明亮的灯火，一城烟火璀璨盛开，映透了夜色半边天。烛火摇曳间，便如千万点秋夜凉雨，更如无数流星纷纭坠落，渗透了极致的绚美与烂漫。
　　苏渺紧紧牵着柳，她娇小玲珑的身躯在人群中灵巧的穿梭，不时路过装饰着明珰琼瑶飘渺羽纱的宝马雕车，清莹幽凉的柏子香风飘了一路，她便要好奇的看上许久。街上也有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垂髫小儿互相追逐打闹着，手上提着各式灵动的荷叶灯，笑逐颜开的推搡着往城外自由奔跑着，苏渺羡慕的看着那些相熟的小儿言笑晏晏的笑脸，出神了好久，才低下头敛去眼中的神色。
　　柳静静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手上握的力稍稍大了些。
　　苏渺仰着笑脸，似乎丝毫看不出笑容的勉强，故作欢快的说，“我们去看花灯，好不好？”
　　柳点点头。苏渺便紧紧拽着她，直直向着悬着无数精巧花灯的街道走去，步履未免有些匆匆。
　　她并未看见，柳虚空的身体穿过喧闹的人群，而来往的人们却似什么都没有看见。
　　自白日隆重肃穆的祭祖荐新活动之后，夜晚多是游乐放松的节目。中元节的灯市不及上元节那样盛大欢乐，而是更加倾向于佛教宗义，突出“救倒悬盆”的教义。
　　苏渺喜爱热闹，不一会儿便钻到了人声鼎沸处，只见晶莹剔透的冰灯宛如最高大庄严的庙宇，雄伟庄穆的大雄宝殿，殿中甚至还能看到表情各异手舞足蹈的金身罗汉，飞檐翘角的周围，极细的银丝垂吊着串串银珠，仿佛吹落万千银色星辰雨海，贵不可言。另一盏烂如烟火的透明宫灯却喻示着广寒宫的传说，以无数华美明珠所装点的珠宫，整体便是硕大的圆月形状，珠宫中还有雕成怀抱玉兔的仙子模样的琉璃灯，极妙的是，那灯芯正安在玉兔灯饰中，在明亮的广寒殿中显得突出却不突兀，看上去让人只觉的非常有趣，吸引了不少的小孩子拍手笑闹。
　　“好漂亮的灯！”苏渺也藏在人群中，一脸想往的仔细打量着一条长龙似的连绵的灯市，轻声赞叹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盛大的灯会！”这还仅仅是中元节，要是上元节的灯会，该是多么热闹繁华啊！
　　柳轻飘飘的牵着苏渺的手，神情有些风轻云淡，看不出是怜惜还是什么。她从喧闹拥挤的人群中偶尔有几道鬼鬼祟祟藏头露脑的影子，凌厉的眼神看过去，便又消失在喧嚣的闹市。她看苏渺的精神主要集中在漂亮精致的花灯上，并未注意到那些形迹可疑的影像，便好似松一口气似的又紧紧握着苏渺柔细的手掌。
　　苏渺很喜欢琉璃宫灯这样晶莹剔透的饰物，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想着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逛，才一路不断的回头，恋恋不舍的跟着柳去了热闹的集市。
　　好在苏渺对吃食的兴趣总要大些，见到香喷喷的小吃点，她之前怏怏的心情总算又活跃了起来。街道两旁摆着的转明菜、花花油饼、馂豏、沙豏等中元节的风俗小吃，散发着香喷喷的香味，引得苏渺一会儿跑到这个摊位上闻闻，一会儿又跑到那个方桌边上看看，十分的犹豫不决。
　　一旁卖馂豏的老婆婆眼见这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好看的像是观音画儿里走出来的仙童似的，却咬着拳头皱着眉头纠结得望望花花油饼，又嗅了嗅馂豏铺子的香气，眼巴巴的像是无限渴望似的，心中软成一团，便手上拿着一块小巧的馂豏，笑着开口，“小女娃娃，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儿？是不是想吃，又怕不好吃？”
　　苏渺瞄了一眼笑的没牙看上去和蔼和亲的老婆婆，神色疑惑的偏头看了看淡定如常的柳，才犹疑的睃了睃老婆婆手上的馂豏，缓缓点了点头。
　　老婆婆将手上玲珑剔透的馂豏递给苏渺，亲切的笑着说，“拿着吃吧，我家小孙女就很喜欢吃的，常夸我手艺好！”
　　苏渺看向柳，柳点点头，苏渺才略有些激动的接了皮薄馅大热气腾腾的馂豏，小声的说了声“谢谢”，老婆婆便呵呵的笑着。
　　旁边卖花花油饼的矮胖摊主把手在油乎乎的围裙上蹭了蹭，才用油纸包了个不大的油饼，豪爽的递给苏渺，颇有些随意的大声说，“女伢子，拿着！大叔给你的，当个零嘴儿。”又爽朗的和老婆婆开着玩笑，“孙婆婆，您说的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当年跟在您后头追着要沙豏的麦伢子，现在女儿都有这么大了。”
　　孙婆婆听了高兴，也便高声谈笑了几句。
　　苏渺左手捧着香气扑鼻的馂豏，右手捏着酥油葱香的油饼，不由笑弯了眉眼。
　　柳虽感到手中空落落的，看到苏渺左一口右一口吃的满嘴豆馅和酥油，还有些腼腆的和孙婆婆聊上几句，心中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些愉悦又有些失落似的。
　　苏渺很快便凭借着她粉嫩可爱的外貌与乖巧的行为赢得了摆摊的大叔大婶们的喜爱与关照，几乎每家都会送点儿量不大的特色小吃，量虽不大，但却禁不住种类多，何况她又贪吃的喝了一小碗味道鲜美的云吞汤，于是不多时苏渺便将小肚子吃的饱饱的，手上还捧着一串糖葫芦，小胳膊上搭着两小包点心，慢吞吞的踱着步子消食。
　　柳无奈的紧紧跟着苏渺，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
　　“为什么大家都说我是一个人呢？”苏渺小小的背影因手上挂着点心而有些笨拙，她状似无意的疑问却令柳言语一塞。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苏渺说，甚至有没有必要跟她说。
　　苏渺却没有等她的回答，径直迈着小短腿，又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物什去了。
　　不远处的戏台上正在上演“目连救母”的傩戏，戏台上浓墨重彩吹拉弹唱很是热闹，唱词也不外乎宣扬佛宗教义，苏渺却似乎对这些不太在意，眼皮都没抬只当路过。
　　快到青城城门，早已经有结伴的儿童挑着荷叶灯，跟在大人的身后，欢声笑着要出城放荷叶灯，偶尔相好的男孩子好胜心强，便会互相攀比着，看谁的荷叶灯更好看更精致。他们还是年幼无知的年龄，大约不会体会大人们祈求平安、或是虔诚的期盼水中的孤魂能够借着漂流而去的河灯而安然投胎的心情。
　　柳看了看将自己藏在路旁树下阴影中的苏渺，忽然觉得之前欢乐的气氛黯淡了许多，心中竟也不由有些涩涩的感觉。
　　苏渺望向城门下火树银花映衬下少儿们的盈盈笑语，神色间不由有些苦涩。她一直是个敏感的孩子，这些年父亲对她的冷淡，她感受最深，却不忍心流露出来让奶娘更伤心，只能压在心底。而这一天，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父母宠爱的同龄幼童，纵然她已经有些懂事，终究还是小孩子啊！
　　想着，眉眼中跳跃的火焰便熄灭下来，明丽的脸庞也隐藏在阴影中，欢呼雀跃的心情，忽然就变得糟糕起来——好像，好像这个期盼已久的中元节，也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似的。
　　“给你。”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渺不由愕然，面前已经出现一盏小小的柳叶灯。纤细的柳叶是用绿纱剪成细长的形状，却不怎么均匀，层层叠叠勉强用竹枝撑起繁复的莲花瓣的模样，青白色底座的颜色更像是春天的柳树树干，承接着冬天绝望的结束与春天希望的开始。远说不上是完美的柳叶灯罩中，小小的烛火盈盈跳跃着，温暖而坚强。
　　“给我的？”苏渺惊喜的捧着不过巴掌大的柳叶灯，荧荧灯火映在她漆黑的眸中，却绽放出如朗月的光芒，原本粉白娇柔的脸庞便刹那间明艳动人起来，如春日舒展的桃枝，显示出完完全全毫不掩饰的欢愉来。
　　“恩。”柳却难得的腼腆起来，磨磨蹭蹭了半天，才颇有些尴尬的说了句， “有些简陋，将就着吧。”
　　“怎么会？很好看！”苏渺恨不得将这盏透着莹绿光芒的柳叶灯捧在怀里，声音也散发出愉悦的气息，“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来，我们一起去放河灯！”说完，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柳往城门口快步走，却小心看顾着手上的灯盏而没有蹦蹦跳跳。
　　柳再次看到那仿佛发着光的明丽脸庞，之前的尴尬腼腆，似乎在一瞬间神奇的不翼而飞。说起来，她也该放盏河灯呢！想着，她已随着苏渺到了河边。
　　苏渺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柳叶灯轻轻放在河水中，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眼默念着祷文，很是诚挚的默了很久的时间，才睁开墨黑的眸子，在夜晚如明珠熠熠发光。
　　柳看着苏渺放了河灯，沉凝漠然的眸子定在碧绿荧光，看不出其中的意味。
　　小小的柳叶灯很快便混杂在万千河灯中，仿若天上点点繁星被一江清水放逐，又如无数烟花余烬悉数散入远方黝黑的边际，远远看去，似江风渔火，摇曳如魂。
　　那些个红消香断的芳魂与游魂能否借着这渺如微尘的如豆灯火，找到转世投胎的来路，不再踯躅滞留这个不再属于她们的红尘世间？
　　她呢？是否早已过了忘川河畔，安然转生？
　　柳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温柔的笑颜，转瞬便如石子沉积在河底。
　　但愿如此。也应该如此。
　　柳很快收敛心神，投注在苏渺的身上。苏渺小小的身躯，却不同于其他儿童们嬉戏玩笑，而是格外郑重的祈祷着，好像知道这是什么意味似的。
　　柳有些诧异自己的这个念头，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应当是懵懂无知天真无邪的，可是这样的念头却无声的扎根心里，让她不由的揣测着她究竟是在思念还是在祭奠了。
　　默声好久，苏渺才眨着眼睛笑着拉柳的手，“我们回去吧。”
　　柳分明看到她的眼角有一丝晶莹闪过，心中暗惊，却面色不变的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