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伊欧斯》二毛不臭

1、第1章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我负责从死神手里抢回那些还不愿离去的人的生命。我们了解如何照顾伤患，也时常会彼此相互照应。但总有一些时候，比如，在无数次和死神的斗争中我们偶尔也会是挫败的一方，有时我们也会感到无助或是痛苦，却无法摆脱，哪怕稍微减轻些。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独自一人站在周围一片漆黑的隧道里，极度的恐惧慢慢侵蚀着你作为一个活着的人的意志，要想继续存活下去，就必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重新站起来，扶着墙一下一下挪动脚步，直到看见前方射来一道曙光，也许就是希望。但若想放弃，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我时常跟那些走出修理厂的病人聊天。对，没错，我一直都认为手术室是一个修理厂，我们则是修理工，将那些坏掉的身体零件修一修、换一换，尽量让出厂的躯体和先前一样好使。那些出厂后感觉还不赖的人也喜欢跟我聊天，我们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聊，有时甚至让我错过宝贵的睡眠时间，要知道，作为一个外科住院医生，睡眠时间是相当少的。但最令我着迷的，是跟那些反复修理，都无法延长使用期的人聊天，从他们眼里，我似乎能看到黑暗隧道的另一端，我暂时还不能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据说，在医院里，当一个人死期来临的时候，是可以被预感到的。有些医生说，那是出自病人临死前的眼神；有的说那是一种气味，死亡的气味；还有的认为是某种第六感，当一个人被这强大的灵异感所召唤的时候，就会感觉到死亡的邻近。不管怎样，这听着就够吓人的了。因为一旦你知道了你的死期将至，你该如何是好呢？你会想些什么，感受是怎样的？是会垂死挣扎还是会面对现实？或者暂时先忘了发自你内心的恐惧，安慰因生离死别而痛不欲生的亲人？我想要了解如果在这世上只有一天的时间，人，到底是会怎样度过的。这是我总会陪伴在病房里弥留之际的人身边的原因，更何况没有人愿意孤独的死去。但是很遗憾，没有一次能够验证我之前任何一次的答案，因为世界上千万种人，大概都会有千万种不同的想法和感受。我遇到过一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女孩子，她说她不畏惧死亡，只是遗憾自己从没有过亲吻和拥抱；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不喜欢在无尽的病痛中走完自己最后的一刻钟，希望我帮助他能够抢在死神到来之前先行停止他的一切运转；还有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他要求他的家人搬来一箱好酒，在病房里喝上一整天……看来我永远都不会得到一个稍微能统一一点的答案了，显然的，住在美国的人和住在加拿大的人，住在北京三里屯和住在上海黄浦江边上的人，他们各自的想法是绝不会一样的，哎，多么可悲啊，我永远不可能有标准答案的。
　　那么我呢？在我等待死神到来的那仅剩的几个小时里，我会想些什么，会感到疼痛和恐惧吗？
　　我想当时我还会在现在这座城市里吧，不会长眠于别处的。
　　可以的话，我会先把房间打扫干净，呵呵，尽管这是我最不擅长做的事情，不为别的，我知道你是爱整洁的人，说家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洁净的地方，但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平时脏乱的房间我可以不去理会，因为总认为离开一阵子我还会回来，不像这个时候是会一走了之的；之后呢？之后要去西餐厅吃一顿牛排，我最爱吃街口那家的菲力牛排了，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消费一次，每次都会要七成熟，那种咬起来很嫩又有弹性的味道让人过足了肉瘾，我可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接下来，应该是会去买一张CD，必须是正版的，从来只在网上下载或是买黑胶盗版CD来听，最后怎么也得为喜欢的艺术世界做一次真正的听众吧；然后要去看望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再给几个要好的朋友打个电话；这些都完成以后，就必须回到我的住处，如此一趟消磨下来，夜幕也该降临了，霓虹灯也该亮了吧。先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对了，必须要把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晾好，这个一定要记得。再在房间的每一处停留一小会儿，回忆那些曾经的美好的瞬间，最后，就抱着那张你笑起来很甜很甜的照片，静静的躺在床上。
　　好了，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请不要再担心我遗漏了什么，我已经把所有你交代过的，所有你盼望过的，都一一完成了。上个月，记得吗，我完成了最后一件你想做的事，去阿拉斯加亲眼看到了北极光，真的很漂亮。我看到的有绿色和艳丽的紫色，它浮现在穹顶之上是那样的曼妙多姿，就像遥远的天际映射出的光芒一样。
　　我又能看到你绚丽的色彩了，我的伊欧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