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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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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7月28日。黑暗将我埋葬。
我出生于1890年的美国南部,在那个时代特有的动荡混乱中长大。16岁时进入医学院,在顺利拿到医学和心理学的双学位后进入政府的少年犯罪心理研究所工作。感情稳定的女友,身体安康的父母和融洽的人际关系,这就是我的世界我的一切--平凡而单调。
直到这种生活被破坏时,我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近乎奇迹的幸福。
噩梦,开始于他的出现。
少年的名字是凯因•鲁贝特,十二岁,白种人。有着清澈如水晶的海蓝色眼眸和纤细优雅的肢体。即使在多年后,凯因那看似柔弱的俊美容貌和与之不相称的敏捷身手仍令我印象深刻。
会到研究所来的孩子都有着犯罪史--研究他们的深层心理是我的工作--凯因也不例外。
他被指控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1913年7月13日,州警接到一个奇异的报警电话。一个童稚的声音通过电话线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用点38手枪射杀了亲生父母的经过。
警方人员赶到现场时,被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惊呆了--倒毙在一楼的夫妇身上不仅有着枪击的痕迹,在心脏位置还被钉上了木桩!
而与血腥残忍景象形成极端对比的,当警员在二楼房间里找到自称做了这一切的凯因•鲁贝特时,他小小的身子埋在堆满整个房间的玫瑰花丛中,紧握手中的十字架放松而安心的沉睡着。
“简直就象个天使。”看过那一幕的一个警员如此评价:“二楼是有着沉睡天使的天堂,而一楼却是可怕的血腥地狱。”
不论怎样令人难以置信,在经过对现场的被害者的详细勘察后,可以确定凯因•鲁贝特确实犯下了双重谋杀罪。可是,据调查,鲁贝特一家是当地出了名的和睦美满信仰虔诚,凯因更是开朗聪慧有礼貌,在邻里和同学间极受欢迎。这样的他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父母?动机是什么?在枪杀自己的父母后,为什么还要将木桩钉入他们的心脏?为什么在鲁贝特夫妇身上没有发现挣扎反抗的痕迹?
对于这些,凯因•鲁贝特只字不提,除了承认自己的罪行外再也不对任何提问开口回答。所以,他被送到了这里。
从看到凯因的第一眼起,我的直觉就告诉我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这世上并非没有杀父弑母的小孩,却不该是凯因。
他太干净了。
常年与心理阴暗的孩子打交道,让我太明白人的心可以扭曲到何种地步可以脆弱到何种程度。犯了罪的或是自责自厌认为自己肮脏无比或是从此陷入异常的疯狂世界再得不到半丝安宁。
可是凯因的身上却只有悲哀,浓浓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哀。
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有罪的。
我一直坚持着凯因的无辜,一直积极帮凯因的代理律师准备上诉。
“医生真是个奇怪的人。”凯因平静的微笑着回应我莫名的固执:“为什么不相信呢?我是真的杀害了爸爸妈妈。”
“那么,你也是最无辜的杀人犯。”我看见他微微张大了眼睛,接着说:“因为你的眼睛,是受尽委屈的孩子的眼睛,简直就象你是被迫去杀人一样。”
凯因低下了头,沉默了。
他时常是沉默的,孤独地阴沉地望着窗外,仿佛把自己隔离在现实之外的平静的沉默。
但那一天,在沉默的最后,凯因哭了。
颤抖着小小的身体,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声地恐惧地呜咽着:“……我害怕……医生--我很害怕啊……”
我紧紧抱住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脆弱。
一个十二岁男孩真实而强烈的恐惧。
但最后,我还是没有听到凯因诉说他的故事。
在当天傍晚,政府人员突然出现要求带走他。在那个暗流涌动的年代,任何个人的力量都显得软弱无力。在自我厌恶和懊恼自责中我只能引领他们到凯因的房间。
当看到那群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时,凯因苍白虚弱的如同幽灵。
我感到一阵心虚难堪,避开了他转向我的目光:“--对不起,凯因,我很抱歉……”
“不,没关系。”凯因打断了我的话:“我很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医生。”
“凯因……”我抬头看他。
他盯着我的眼:“医生,你相信神吗?”
“不,”我说,我是个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
“是吗?”凯因扯动嘴角,勉强而嘲讽的。他解下一直挂在颈上从不离身的银质十字架:“神是存在的,恶魔也是存在的。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医生了--”他拉起我的手把十字架放在我手中,再抬起脸时虽在笑,眼中的泪却快要流出来了:“愿神眷顾你,愿他保护你……”
“凯因……”我心中难过,紧紧握住他的十字架。那时,我只知道这是我和凯因的生离死别,却不知要迎接死亡的那个人却是,我。
他笑着,后退了一步:“再见。”
在话语消失的同一刹那,凯因以惊人的敏捷的速度转向身后的窗户,单手在窗台上一撑轻盈地跃了出去!
这是三楼啊!
我惊叫出声的同时,身边的那些男人紧跟凯因跳向窗外!当我反应过来扑到窗边时,只看到轻松落在楼下草坪上的那些人和跑向远方的凯因的背影。
凯因逃走了。
从没逃避过自己的罪的凯因却因为那些人的出现而逃走了。
晚上回到家后,我接到了警告--忘记凯因•鲁贝特。抹消记忆中关于他的一切。
那是1913年7月26日的事。
1913年7月28日,噩梦随着夜幕而降临。
那天晚上我因为值夜班留在研究所里,大约10点40左右,我推开面前成堆的病历和资料,问同事琼尼是否要杯咖啡。在三个月前刚刚结束了新婚蜜月的琼尼是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好女人。她如常笑着回答说:“好的。”
但当我端着煮好的咖啡从里间出来时,却发现琼尼趴在桌子上。
“琼尼?”睡着了吗?我如此想着,放下杯子轻轻摇了她一下。
琼尼柔软的身躯毫无自主性的随之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形成扭曲的姿态!
“琼尼!”我倒抽一口冷气!伏身去摸她的颈动脉--没有任何生命的脉动!
她死了!
我震惊的脑中一片空白,一瞬间不知所措!几秒中后我才想起应该打电话给警察,可是拿起话筒后发现电话居然打不通!
“可恶!”我摔下电话跑出房间,但在我看到走廊上的景象时,全身因恐惧而僵直再也动弹不得!
没有灯光的走廊上只有月光照耀着,昏暗的光线横七竖八倒着值夜班的研究人员!不自然扭曲的肢体诡异而没有任何生气!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悠闲的节奏如同漫步在月光下的庭院般。
恐惧的毒素漫延至我的全身,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全身冰凉却连逃走的力量也没有。只能无助而恐惧地看着自阴影中走来如鬼魅般的身影。
沐浴着月光出现的是交织着英国绅士般气质与强烈压迫感的年轻男子。
闪耀的银色长发覆盖在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形成怪异的美感。青碧色的眼瞳中隐隐泛着暗红色的情绪!周身散发的阴邪鬼魅气息夹杂着强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人——不,他——真的是人吗?!
艰难挤出的声音干涩低哑:“你——你是谁——”
“我在找人。”男人微笑着,贵族般从容而优雅:“一个小男孩,他的名字是凯因•鲁贝特。”
“凯因!”
电光火石间,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凯因的恐惧毫无证据却又必然地与眼前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
“杀?”男人加深了唇边的微笑,抬起脚再次迈进:“我是在赐予尔等源自黑暗的永生。”
“别过来!”我几乎是尖叫着,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十字架猛地举向男人——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却制造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十字架放射出与月光的冰冷截然不同的刺目光芒!
“他居然把它给了你?!你以为这种东西就能挡住我吗?”
男人举臂挡着光,畏惧般后退了步。偏开的脸因极度地厌恶而扭曲,露出变得赤红的眼眸和尖锐的犬齿!狰狞如恶鬼!
“……吸血鬼——”我喃喃着。奇异的,恐惧和惊异淡化了,我只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滑稽的荒诞剧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怪物,现在却发生了出现了。
将我自怔愣中惊醒的是一阵怪异的声响。
在那个男人的身后,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们中有一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还有人没死!
狂喜的情绪在看到对方抬起的脸时化为了彻底的绝望——青白的脸!空洞的眼!异常发达的犬齿!
“怎么会……”我呻吟着。
仿佛回应着般,倒在地上应该已经死去的人们全都有了动作!最后全部摇晃着立了起来!
“……不——”我喘息着,跌靠在墙上。
噩梦!
是噩梦吧?!
男人的眼眯了起来:“抓住他。”
“不!”我被强烈的撞击扑到了地上!握在手里的十字架再次发出强光!
压上来的吸血鬼在被那光照到时,仿佛遭到烈焰灼烧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然而即使这般,仍是不断有吸血鬼围上来。
我手中湿滑五指冰凉,几乎握不牢十字架。一声声的惨叫更是令我几乎窒息——这些人……这些人在片刻之前还是我的朋友啊!是会对我笑,会与我吵架争辩的朋友啊!
我终于是退无可退!厉呼惨叫的吸血鬼扭曲着肢体层层叠叠将我淹没!我甚至惊恐的发现从我的背后掐着我的居然是琼尼!她褐色的眼睛已经在十字架的灼烧下变成两个流着粘稠黄液血肉模糊的黑洞!
“不——”我绝望惨叫!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在极度的恐惧中,感觉却变得异常清晰。我可以听见那男人走了过来伏下身,大理石般冰冷白皙的手指在我的脖子上滑动着:“我很中意凯因,所以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找他。虽然这次没有抓到那孩子,但能得到你也是不错的收获。”
猝不及防的,我被掰开嘴,腥甜稠腻的液体灌了进来!
我惊恐之极!呛咳着拼命往外吐,却还是不小心咽下了少许。
血!
这是他的血!
瞪视着微笑舔食着自己腕部血迹的那个男人,我恐惧的浑身战栗。
难道——难道!
他的脸在我眼睛上方柔和的微笑着:“你应该感到荣幸。”
我瞪着眼,看着他的脸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伏下来!
吸血鬼!
我也会成为吸血鬼!?
不!
在他的唇接触到我脖子的一瞬间,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压制!反手将十字架用力按向男人!
十字架瞬间迸发出强烈到刺目的白光!
男人惨叫着退了开!
吸血鬼哀嚎着畏缩闪避!
十字架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上帝啊….”我跪在地上,喘息着看着自己的手——曾经拿着十字架的手。
手,被灼伤了!
我颤抖着抚上颈——在那里!在颈动脉上!有两对细小的被利齿刺穿的痕迹!
按着额上伤痕的男人阴沉的笑了:“——太迟了。”
太迟了!
太迟了!!
如遭雷击般,我剧烈颤抖起来。
“过来。”男人向我伸出手,轻柔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天鹅绒,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加入我们。只有我会接纳你,到我的身边来……”
脑子里混乱而模糊,只有那声音在一遍遍的回荡着——放轻松……什么都不用想……睡吧……在黑暗中沉睡……
“不…….”我身体缩成一团颤抖呻吟着,用尽一切力量抗拒着那声音。
“过来!”男人语气中命令的意味加重了。
“……不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破碎而含糊,最后一丝理性正在消失,自己就快要坠入黑甜的深渊!
闪亮的银光映入了我的视野。
银质的十字架静静地躺在我面前,反射着冰冷无机质的月光。
『它会保护你』
“……神啊——神啊……”我喃语着:“保护我救救我吧……”
用力咬上下唇,我抓起地上的十字架!
神圣的光芒骤然四射!
如同被溶浆浇遍全身般,强烈的剧痛由握着十字架的左手为中心传遍全身!
虽然痛到象被剥了一层皮,虽然痛到想发疯,但却成功地达到了我的目的——那个魅惑的声音被彻底的从我的脑中驱赶了出去。
咬牙压下几乎要迸发出的惨叫,我改抓十字架的银链,在那男人惊愕的目光中艰难爬起身。
“……让开……”唇舌被咬破,口腔中弥漫着腥甜到令人沉醉的血腥味。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不是……”我踉跄了下,扶住墙才站稳身体。但瞪视着那人的目光没有移动分毫。
男人眯了下眼:“有趣,那便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何种地步吧,”他挥了下手,吸血鬼顺从的让开了一条路。
我愣了一下,但立刻扶着墙向前移动着脚步。在经过那个男人的身边时,邪恶的声音再次响起,冷漠.带着一丝嘲弄的——
“布拉特里克。”他陈述着:“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 。”
我顿了下,听见那人在笑,冷冷地嘲笑着,诅咒着,预言着:“总有一天,你会呼唤这个名字。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需要我。”
我用尽全身气力让自己跑起来——一定要逃走!
逃出这个噩梦!
逃走!
接下来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我只感到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慢慢模糊。我知道这时吸血鬼之血在起作用。
人类的我会死去,然后作为吸血鬼重新复活。
可是我还没死!
我还不想死!
我还不想结束!
不可以结束!
在百鬼夜行的黑夜里,我看不到路的尽头。在肮脏污秽的荆棘从中,我拼命前行。
1913年,7月28日。
人类世界的我死去的日子。
两天后,我自黑暗中醒来时,看到的是埋在垃圾堆中的自己和被十字架灼烧成焦黑一片的左手。
找了盒子把十字架收好,趁着黑夜随便找了间汽车旅馆住了进去。
在继续一整天的昏睡后,我在半夜惊醒。
将我自梦中唤醒的是一股陌生的原始欲望。我知道那是什么,知道自己的身体叫嚣着渴望鲜血,却不知道要怎样消除喉间的干渴!
在洗手间把自己埋在水直至窒息才放过自己。抬起头时,我在面前的镜中看到了一张脸——散乱的黑发,青白的脸,赤裸裸流露着血腥欲望的绿眸。
“这……这是镜子吧?”我怔怔地伸手摸向镜子,目光在接触到自己的手时僵住了——如白玉精雕而成般纤白细长的手指。
那是我的左手。
曾经被灼烧的如同焦炭般的左手!
我呆呆的看着,最后砸烂了镜子嚎啕大哭了起来,蜷缩在洗手间冰冷潮湿的地板上,像个孩子般的哭泣着。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我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我缩在角落里,绝望的等待着阳光。
漫长的黑夜之后,光线终于出现,我颤抖着去碰触在空气中跳跃着的金色碎片——这样就可以结束了,永永远远的……
指尖在碰触到阳光的那一瞬间,我退缩了。
不想死!
直到这个时候!就算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是不想死!
不想死。
躲避着黑夜再次入睡,直至黑夜的来临。我离开了汽车旅馆。
我知道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流浪。
异于常人的外表,昼夜颠倒的作息以及对鲜血的渴望都使我不敢也不能在出现家人女友面前,我甚至不能长居在一个地方。
我知道父母直至去世都为我伤心哭泣,知道女友结婚生子幸福生活,知道曾经生长的小屋在父母去世后消失于一场大火中。
我都知道,可是我只能看着!只能……看着。
时光流逝,关于过去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关于我的一切再也无人记得。我却仍然保持着26岁时的容貌。穿行于陌生的街道,结识陌生的朋友。没有自己的家,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不知道该去相信什么,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确定。
终于,我绝望的明白了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的诅咒——寂寞,孤独,无处可归。我是游离于时间之外的存在,是无法融入常世的特异。
在日日夜夜忍受着嗜血的疯狂和孤寂的折磨中,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越来越渴望呼唤那个名字——希望身边有人陪伴,希望不再独自面对长夜,希望无所顾忌的交谈。
只是疯狂地渴望有这么个人,不论对方是天使,还是恶魔。
就在一切即将崩溃时——
——第三十七年,凯因出现在我面前。
第三十七年,第三十七个使者。
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从没撤回对我的邀请,每年他都会派出他的使者,询问我是否同意成为他的同伴——不论我在世界何处,他都能找到我。
每一次,我的回答都是拒绝。
只是,我犹豫的时间越来越长,回答的越来越不坚定。第三十七次的回答,我几乎要脱口答应,然后最后还是回答了“不”。
使者在得到答复后离开了。
在仅仅几个小时后,我接到了他的求救信号!
被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给与完整“初拥”,然后拥有自己意识的吸血鬼只有我一个。其他吸血鬼完全如同傀儡般,除了听从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的命令外,只存在本能的反映。所以会发出求救信号一定是有了生命危险!
果然,我赶到时,看到的是只剩下保持人形的衣服和其中的灰烬!
在深夜,一个吸血鬼却如同被太阳直射般化成了灰烬!
身后的暗巷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我猛地转过身,盯着自黑暗中浮现的身影,握紧的手中全是湿冷的汗,全身因紧张和恐惧而战栗。
危险!
来自本能的警告令我步步后退。
危险!
危险!
恍惚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三十七年前的7月28日的夜晚。
自阴影中出现的是个大约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略长的金发即使在黑暗中仍闪烁着耀眼光芒,沉静的蓝眸冰冷而饱含杀意!
这个孩子,要杀我!
我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我更清楚的是——这个孩子很强,我不是对手。
所以,我会死!
少年坚定地继续迈进,突然他停下脚步盯着我,脸上渐渐浮现惊异之色。
“——医生?”他喃语着。
我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被称为医生是在被变成吸血鬼之前的事了,为什么这孩子知道那么久远之前的我!
“真的是医生?”少年瞪大了的眼里有疑惑.不安和兴奋,但更多的是惊喜!先前的杀意和冷酷全然消弭!
直至这时,我才从那张俊秀的脸上看出曾经熟悉的影子!
我震惊了,那个几乎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名字脱口而出:“——凯因!”
那个残杀自己双亲却有着无辜双眸的凯因!
那个在黑衣人出现后从研究所逃走的凯因!
那个被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抓捕的凯因!
那个引来吸血鬼,令我陷入这一切疯狂的凯因!
凯因.鲁贝特!!
在听到我喊出他的名字后,少年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微笑着,仿佛在晚餐过后的散步时遇到多年的友人般的笑容:“是的。是我,医生。”
“……好久不见了。”回应着他的微笑,我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好久不见了。
在三十七年的离别后,应已衰老进入老年的两人现在却以少年和青年的姿态在进行着对话。
仿佛都意识到这样的荒诞般,我和他都沉默了。
良久,突然感到有点滑稽,我大笑了起来,在他的沉默中笑的快要窒息了。
最后,我笑看他:“我知道有间不错的酒吧,要去吗?”
在他愕然的表情中,我追加了句:“你可以喝酒吧?”
他怔了怔,微笑了:“当然。”
酒吧的名字叫“吸血鬼之吻”,凯因看到那个招牌时,神色怪异地看我一眼,发现我正恶作剧似的满含趣味地看着他时,不由愣了下。然后我和他齐声笑了出来。
那时的感觉真好,仿佛回到了还是人类时的过去。
坐在酒吧的一个偏僻角落,在酒保送上酒后,凯因问出了有着那个明显答案的问题:“——医生,是吸血鬼?”
我注视着杯中血色的酒夜——这种酒叫“血腥玛丽”,那是对传说中一个吸血鬼的称呼,她因美丽而残忍,同时残忍又为她的美丽增加致命的魅力。不知何时起,我爱上了这种颜色——最极致的美。
“医生?”
我抬起头,对上他担心的眼。
“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我吐出那个名字,看到凯因的脸色顿时变了。带着一抹类似报复的快感,我继续说着:“1913年7月28日,他袭击了研究所。我在那天变成了吸血鬼。”
“……是因为我。”他垂下头,脸色苍白:“是我把他引到了研究所……是我害医生变成这样——”
“别这样。”我试图以轻松的语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除了三五不时地需要喝血和日夜颠倒的作息外,其实当吸血鬼还不错。”
凯因猛烈的摇着头,他把脸埋进双手中痛苦的呻吟:“你不明白!医生!你不明白!——”
我沉默了。
“——你要杀我吗?”
凯因惊吓般弹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平静地注视着他:“是你杀了那个吸血鬼吧?”
他避开了视线:“……那是我的工作——”
“工作?!”我嘲笑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你的老板是谁?!上帝吗?!他怎么给你发薪水?象这样把你也变成与吸血鬼一样有着永远年轻□□的怪物?!”
“神是存在的。”凯因悲哀地看着我:“医生,还记得带我走的那些黑衣人吗?他们是教廷的人,奉命带我去见教皇并接受试炼。我被生下来不是因为任何人需要我,而是我要完成在遥远的过去的尽头便注定好的我的使命。我逃过,我不断的反抗,但最终我明白了——有些事.有些人是无法抗拒的。比如我的使命,比如……神。”
“那么,你要杀我吗?”我固执地要着回答。
“医生!”凯因哀鸣着。
“你不是说不可抗拒吗?!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突然发起火来,吼着:“来呀!来杀我啊!神之使者!你是范.海辛!我是德古拉!我们厮杀个你死我活才对不是吗?!来呀!杀了我呀?!”
承受着我近乎疯狂的吼叫,凯因苍白地沉默着。
我瞪视着那张脸,那张悲哀而无辜的面孔。最终虚弱地倒在沙发中,脱力地撑着额头:“……多希望——多希望我是以六十三岁的样子见到四十九岁时的你——”
泪水几乎涌了出来。我抽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起身疾步穿过熙攘的人群出了酒吧。
清冷的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银色的月亮照耀在这个寂静的空间。
我听见身后凯因追来的脚步声。
“凯因。”
“医生——”
“听我说,凯因。”我没有回头,仰头看着那轮巨大的银月:“我不想死。虽然变成这个样子,虽然落到这般地步我还是不想死!你明白吗?凯因。”
良久之后,凯因苦涩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想救你……”
我低声的笑了,仿佛哭泣般的笑了:“那不是救赎。凯因,你我都明白那不是救赎!神厌恶异类痛恨异类,于是派出他的使者消灭异类!凯因,你就是那个使者!”
我回头看着凯因,从怀里拿出一个刻满咒符的小盒子,尽管在打开时已经尽量小心,但打开瞬间从盒内迸射出的光芒还是将我的手灼伤了。
我忍着剧痛完全打开,抬头看见的凯因震惊的表情。
“——我的十字架。”凯因喃喃着。
“凯因,你是天使。是为了神不惜杀人的残酷天使,是即使杀了人依旧纯洁无辜的天使。在杀死变成吸血鬼的亲生父母后没有一丝的罪恶感,只感到悲哀的你就是这样特别的纯洁的存在。可是——”
我伸手去拿那个十字架。
“不要!医生——”凯因惊叫着。
十字架迸发出强烈的白光,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如同放进水里的烧红的烙铁般冒出白烟和“滋滋”声音!
我抽搐着。十字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医生!”凯因疾步上前,拉过我的手,因那血肉模糊而倒抽一口冷气。
“看到了吧。凯因。”我颤抖着挣扎出微笑:“神是专制自私而冷酷的,就如同这十字架给与我的痛苦,对于我这个异类,他只想毁灭——”
我后退了步,颤抖着微笑:“——明白吗?凯因,在我被变成吸血鬼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我的万劫不复!我早被神抛弃了——你救不了我——没有任何人能救我……没有任何人会救我的……没有——”
凯因沉默了,低垂的面庞,闪耀的金发掩去了他所有的表情。
“……医生——我一直很想再见到医生……”他扬起脸,像在强忍什么般深吸了口气,看向我的海蓝色眼眸在月光下有水光流动:“——在我最痛苦最孤独的日子里,是医生一直陪着我相信我。我真的很想见医生,想——为医生做些事情…….想和医生在一起……可是——可是却偏偏是我……”
他微笑着,后退了步:“——不会再见医生了——再也不会!医生是特别的,只有医生是!所以……”
“所以——”泪水终于从凯因微笑的脸上流了下来:“这是我能为医生所作的唯一的事情。”
不见面,就代表永远不会有厮杀的那一天!
不见面,就代表着永远的思念和痛苦!
不见面,就代表着大家一起活下去!
我闭上眼,眼泪冰冷地滑过面颊。
“再见。医生。”
凯因微笑着,终于转过身。
再见。
我看着他走向远方,走进夜色浓重中,走向黑暗的最深处。
再见
终于,最后的光明离去了。
在与三十七年前同样地月光下——
黑夜与白昼,光明与黑暗。
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远,近乎永恒的遥远。
我已经再也无力渴望那抹微弱的温暖。
“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我蜷成一团抱紧了自己呻吟,一如三十七年前那个夜晚般绝望。
一双脚出现再在我眼前,他扶起我,然后优雅的微笑:“虽然晚了点,但等待的过程也是很有趣的。”
他弯腰行了个绅士礼,月光下的笑容神秘而邪魅:“欢迎来到黑暗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