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不及的时光》音岚

1、短篇

　　再次见到张小帆是半年前的同学聚会。七年的光阴悄悄滑过所有人的脸庞，唯独张小帆，依然有着少年般的神采。墨色的发修剪的清爽利落，记忆里依稀的温吞的笑容依然挂在唇边。
　　若不是岁月在我们的脸上留下了轻微的痕迹，或许恍惚间我会以为时光真的逆转，我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清秀美好的少年。
　　张小帆，七年了，你还好吗？
　　张小帆，千言万语，我该如何开口……

　　认识张小帆的时候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阳光打上男生的发，染出金棕色的美好。头发的主人眯着细长的眼，讷讷的说：“大家好，我叫张小帆，今后的四年请多多指教。”
　　他的话语与其他冗长的自我介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丝毫没有争宠的味道。毕竟，在导师面前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或许是不善言辞吧，我如是想着。
　　在多年后回想时，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对他第一印象的深刻源于他的静吧。张小帆，平和，美好。
　　第二次接触到他是在设计课上。为了合作与交流，老师给我们分了组。所以故事的主角张小帆同学那么自然的和我分到了一组。组员互换手机号时，他的微赧引得我在心里偷偷一笑。
　　张小帆，真是个可爱的男生呢。
　　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男生白净的脸，有着南方男子特有的温和细腻的气质。整洁的仪表隐隐暗示着他良好的修养。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相貌。他的眉俊秀英挺，却又雅致如两笔水墨，高挺漂亮的鼻子下面有一张时时挂着微笑的饱满的唇，不大的眼睛细长，眼神清澈而认真。
　　张小帆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宁静的男生。我从不夸张，他似乎有着能让人感到安心的魔法。
　　周末他约了我在学校附近的KFC里讨论设计作业的问题。记得那天下着细雨，九月份的南方，空气还是潮潮的，薄薄的水汽裹在皮肤上很是舒适。
　　我撑伞掐着时间赶到时他已在了，桌上的空可乐杯仿佛诉说着杯子的主人已经到了一段时间了。
　　我隔着不远的距离看过去，心中感叹着张小帆引人注目的认真思考的神情，他皱眉的样子让人想去伸出手浅笑着抚平。
　　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有些抱歉的说。对面的男生摇了摇头，微笑着安抚我：“没关系的，是我来早了。”我发现张小帆笑起来时，嘴角卷起漂亮的小窝，很是可爱。
　　刹那间，我忘记了世俗的客套。他说没关系，那就真的是没关系。他的一个微笑，就可以让我那颗不安的心脏平和而虔诚的跳动。
　　只一个动作就可以让我心安的人，张小帆是第一个。
　　可惜的是，那个能给我安心的人，始终是我触手不及的。
　　自从那天和张小帆讨论之后，我有了一种世界这么小，让我遇到了你的感觉。我从小就是一个十分十分平凡的女孩，成绩一般，相貌平平。有时候人生真的是好奇妙，混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我可以遇到优秀的他。
　　就这样，在强者身边，我有了极悲哀又极新奇的感觉。悲哀在于我自己的愚钝，而新奇在于，张小帆那神奇的大脑所构思出来的，都是我过去十几年里不及学到的。
　　晚上躺在床上，脑海中还满是张小帆皱眉认真思考的样子。对于我来说，认真优秀的男生足够吸引我全部的视线，而张小帆是这样一个温润的人，想起他就不禁感到那是心房中倾尽所有的美好。
　　第二天收到他连夜做好的设计手稿，我顶着一蓬睡的乱糟糟的头发再次将他奉为天人。而张小帆这厮却谦虚的很，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我连连给他发了三个感叹号，我说，这么完美的作品还要改什么改嘛，兄台你也太难为我了啊。看着短信发送成功的报告，我不禁弯起了嘴角。
　　作业在第三周开始在课堂上集体展示，张小帆的想法格外的受老师的青睐。看着全班佩服艳羡的目光，我在心中暗暗叹气，什么时候，我才能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看着他呢？我暗暗下定决心要追上他的步伐。
　　走神之际被人轻轻揉乱了头发。“笨蛋，认真听课。”看着身旁张小帆认真的侧脸，我拿起笔，认真记录。
　　不努力起来，怎么跟得上他的脚步？

　　时间在我努力啃书的光景中过的飞快，转眼进入南方的秋季——充满活力的季节。
　　运动会是我的瘟神，每一次我都只有坐在观众席上扯着嗓子加油助威的份。用死党叶子的话说就是运动神经先天缺失。
　　本着为班级争光的原则，张小帆被拉去做运动员。而与运动绝缘的我只好内心戚戚然的做我的全职观众。他果然没有令大家失望，轻松拿了两个第一，一个第三。于是从此，张小帆是宇宙无敌全能王这个称号，我深信不疑。
　　我耷拉着嘴角无比哀怨地向他抱怨命运的不公，时而偷瞄身旁男生清秀干净的侧脸。此时的他正眯着眼睛听歌。他的眼神清澈而悠远，我不禁有些羡慕那些他眼中的风景。十月的阳光染上少年柔软的发丝，折射出一片炫目的金棕色。
　　听到我的抱怨，他伸手拍拍我的头，温和地笑笑。我很喜欢看张小帆的笑容，干净澄澈，温温柔柔的让人感觉心中一片宁静。阳光照进他琥珀色的眼底，清澈透明。如此干净的眼神，多年后的我依然在茫茫人海中寻找。
　　无论岁月压过生命线的多少，我依然清楚的记得张小帆微笑的样子。我无法用语言形容它的美好，但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执着与等待的就是这份永远触手不及的宁静。
　　张小帆和我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顺路时他会用自行车载我。
　　我很迷恋坐在后座上看他的背影。
　　男生的背影高高瘦瘦的，宽肩窄腰的身形很是吸引人。有多少次我不禁想把手放在他的腰侧，轻轻环住他。
　　我知道，我喜欢张小帆，纯纯的喜欢，无比的喜欢。但是，我不能说出口，我有我的坚持。我一定要等到可以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再告诉他想要执手的倾慕。
　　腊月底，张小帆的生日迫近，期末考试也临近了。我整天泡在图书馆中啃书到夜幕降临，心中的执念支持着我，每当想放弃时，脑海中就会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要配得起张小帆的优秀。
　　我正走在努力追赶的路上，所以张小帆，你一定要等我。
　　有时，那个清秀的少年会陪我泡在图书馆。看书到很晚后，他可以提供免费的“班车”给我。
　　这是张小帆亲口说的。
　　我用手拍拍他的背问他为什么如此乐衷于载我，他就乐颠颠地告诉我：没有他这趟免费班车，不知道我又要在路上打劫多少无辜的单身美少年。
　　哼，借口。我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狠狠鄙视他，然后伸出手去瘙他的痒。张小帆故意把车骑的七扭八歪，我惊叫一声抱住面前觊觎已久的腰。静静的校园里回荡着我毫无美感的吼叫声。
　　“张小帆！！你敢不敢把车骑稳点！！！！”
　　南方的冬季并不寒冷，路灯把茂盛的香樟树叶染成暖暖的黄绿色，偶尔穿过树梢的冷风似乎也有了温度。头轻轻靠在张小帆的背上，心里想着：这不算吃豆腐吧。嘴角，不觉中爬上一丝满足的微笑。
　　一阵微风拂过，树叶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背上，一路无言。如果能一直这样宁静下去，该有多好……

　　叶子是被我硬生生拉去精品店的。张小帆的生日迫近，该送他什么好呢？手表？不好。围巾？太亲密暧昧。手套？没有心意。就在我被各种否定搅的头晕脑胀时，叶子两眼放光的把我拉到隔壁的银店张牙舞爪的指给我看。隔着玻璃柜台，我看到一对银质的亲吻鱼静静躺在丝绒衬布上。
　　我把那对亲吻鱼串成了手链。我喜欢它们亲亲蜜蜜不分开的样子。它暗暗诉说出我心中那个不敢说的秘密，如此如此称我心意。
　　如果时间再给我一次机会将心中那个“未来得及”说出口，我们现在会不会像那对鱼儿一样依偎着拥抱最简单的幸福？

　　张小帆生日当晚，我鼓起很大的勇气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大叫：“张小帆你给我下来——！”故意拖长的尾音在宁静的宿舍区间回荡，有着说不出的突兀。
　　在我收声的顷刻间，很多窗口多出很多颗黑压压的脑袋。我捧着礼物不去理会，手心，已经紧张的满是凉凉的汗。
　　果然，不到三分钟，张小帆就穿着睡衣跑下楼。揉着惺忪的眼，他说，我的小祖宗呀，你的出场要不要这么惊艳啊。
　　好吧，我承认，我这样做确实很疯狂。
　　“十二月二十一号零点三分，张小帆，生日快乐。”我尽量用笑容隐藏心中的紧张不安，张小帆会不会喜欢这个过于及时的祝贺呢，这于他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紧握的手心沁出凉凉的汗，泄露了我的紧张。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何其的任性。可是我希望他收到的祝福，再没有比我更准时的。
　　我看见，面前的男生因困顿而无比朦胧的眼神瞬间清澈起来，温柔如一泓静水。张小帆笑了，漂亮的嘴角卷起两个小窝，安静的让人不禁连呼吸都放轻。
　　“谢了，笨蛋。”他抬起手，轻轻揉揉我的头发，动作温柔宠溺。
　　“看在我这么准时，有奖励没？”我的心中升起了小小的希冀，哪怕那是多么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我都要任性的去试一试。
　　“啵”的一声，额头上意外的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温温软软的，暖透我的脸颊。在这一吻下，我瞬间石化。我抗议的伸伸拳头。啊啊啊！！张小帆，调戏少女。怨念的看着他脸上挂着的玩味的笑容，第一次觉得他是那么的欠扁。
　　我哀嚎一声，捂着红透耳根的脸，匆匆忙忙跑开了。心底，甜蜜而欣喜。
　　事后我的落跑被张小帆笑了很久。但是自从那天之后，那条被抱怨为女生饰物的亲吻鱼手链，他从未摘下过，直到手链的主人消失在我的世界中。
　　时间过了多久呢？我不想去数。时光拿着刻刀在我脸上画下轻微的印痕，那是这些年来我孤单走过的年轮，它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孤身前行，一步一步攀登上了所想要到达的高度，多年的坚持终于实现。如今我站在了和你同样的高度，张小帆，你成就了我，但我却再也找不到你。
　　这，是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呢？
　　大二下学期，系里面漫天飞舞的都是我和张小帆的传闻。传闻说，我们在交往。传闻说，我怎么配得上张小帆的优秀。是啊，我怎么配的上他的优秀？所以我要更加努力追上他的脚步。
　　张小帆渐渐习惯在图书馆陪着我看书，有什么不懂的问题我都可以向他请教。我喜欢坐在窗边，偶尔抬起头可以看到下午的阳光慵懒的洒下，空气中静静漂浮着金色的灰尘。
　　有些时候，当我疲惫的抬起眼帘，会看到张小帆静静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阳光俏皮地爬上他清秀的眉眼，把微翘的睫毛染成金黄。看着他，我的心中满满的，全是温暖。
　　还记得那天下午，夕阳把图书馆外的天染成暖红。看着草地和湖畔的对对情侣，张小帆似开玩笑般的：“笨蛋，你看我孤男你寡女的我们不如就将就在一起算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踮起脚尖戳他的眉心，口是心非的说着“开什么玩笑”。
　　或许，那不是玩笑。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我在意我的不优秀。也许那些流言张小帆不曾在意，但是对于倔强的我却是致命的伤。
　　我看到张小帆黯淡的眼神，心突然抽痛起来，转身，跑开。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变成了空号。两周后，传来了他出国的消息。
　　张小帆，这一别，你音信全无。
　　如果我答应你，为你放下心中的自卑与坚持，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是不是就可以鼓足勇气，去反抗你那个有钱而又固执的父亲那把你送出国的心意？
　　张小帆，世间多少爱与心伤我始终看不透，但我此时却清楚的知道我是如此后悔没有来得及答应你，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从那之后，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我寡言，我时常沉默，我习惯对着空气发呆，我每天泡在图书馆里阅读各类书籍。这一切只为了不再想起，但却不曾忘记。
　　只是偶尔，看着夜空会静静想着那样一个温暖的人，他始终被静静掩埋在我的记忆深处，永远干净清澈。
　　生日那天，我收到一个小巧的金苹果。曾经，我拿着一颗苹果花痴般的幻想。我说，或许我不会遇到七个小矮人亦不会一口苹果换来一段爱情，但说不定我的王子有一天会捧着一颗金苹果找上我，和我一起谱写只属于我自己的童话。彼时，张小帆听了只是淡淡的笑，接过我手中的苹果为我削掉果皮。
　　而时光的此端，我握着小小的金苹果发呆，手心冰凉潮湿。我看到那漂亮的心形礼盒里静静躺着一张字条：我喜欢你。如此的四个字，却是别离。他是天之骄子，优秀，美好。而我却普通的可以化作尘埃。
　　我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的是，张小帆出身阔绰，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子，他会有他的金玉良缘，而我这颗木石又怎么配的上他？
　　我有我的坚持，却没想到固执己见的结局竟是如此。我常常想，如果放下所谓的自尊接受那样优越的他，他会不会为我留下来？
　　有时我会自大的幻想，或许，是我的拒绝给了他离开的借口。
　　张小帆走了，从此我们地球两端相隔。
　　此后，我在漫长的等待中随着时光慢跑了七年。

　　恍惚着从遥远的记忆中挣开，发现同学们已经开始轮流敬酒。张小帆走到我的身边，修长漂亮的左手轻托清透的红酒杯。我不知鼓起怎样的勇气抬起头，自欺欺人的以为一切都释然了，却没想到最终还是紧捉住那段时光放不开手。
　　我摆在唇边的笑容有些微微的僵硬———张小帆的左手无名指上，赫然圈着一只素雅的婚戒。
　　张小帆，岁月静好，你曾来过，我却舍不得老去。
　　我悄悄地将空空的左手往身后背了背，抬起右手托起桌上的红酒杯。时光流转，他依然是温润优秀的他，而我却依然如此狼狈。
　　命运给我们画了一道鸿沟，我本以为跨过去就可以如愿擎手，却无奈失手将他推远。如今的我终于看清，我们始终背对着行走，如此，越走越远。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明白了爱情中没有配与不配，更不能迟疑不前。但是时光不等人，张小帆的身影已永远埋在那段我触手不及的时光里，依然安静，依然美好。
　　小帆，时光不曾停歇，而你忘记了等我。
　　筹光交错间，我告诉张小帆，我在等一个人。无论生老病死他都不会离去，他是只属于我的良人。
　　如果遇见他，我会死命赖上他。
　　从此，执子之手，绝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