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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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从窗外看过去，樱花已经开了。
纷纷绕绕的粉嫩花瓣绽满枝头，好像随时会落下，有如盛大雪雨。
标准的恋爱AVG开头嘛——如果是朋友西村的话一定会这样说，说不定会有艳遇哦哦哦！
果然是恋爱的季节啊，隔壁家发春了的猫整天跑来找猫咪老师喵喵喵，招财猫看起来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老师在台上深情吟诵古今和歌集里的段落，念到“山樱烂漫霞氤氲”的时候已经有人忍不住在下面交头接耳。
“什么时候才能下课啦……”
少年也露出了微微苦恼的神色，阳光映在他的脸上，有一点点的阴影从垂落的眼睫下溢出，看起来非常温柔。
窗外落樱纷飞。
*
“撒豆驱鬼……这时候还有这种习俗保存下来吗。”夏目戳戳猫咪老师毛茸茸的肚皮对端出晚餐的塔子说。
“啊拉，当然有哦，立春的时候大家都会这么做，唔，贵志来八原只有一年还不大熟悉吧，大家都非常重视民俗呢——要不要也一起来？”
“……真的没问题吗？事后的清扫什么的也会很麻烦阿姨吧。”
“没关系哦，只是象征性的撒一些啦，先来吃晚饭吧，贵志，喵吉看起来很饿哟。”
“……不它刚刚才吃了三个馒头，呜哇哇这样真的会撑着的——猫咪老师！”
“你是笨蛋吗！我如此高贵的姿态怎么可能会撑着（小声）——嗝”
“……真是够了，稍微少吃点吧，明天不给你买馒头了……”
把小捧的豆子洒在房间的角落，少年有些为难的在“浪费粮食是不好的”和“不会真的有鬼找上门吧”两个念头间徘徊，最终毅然多撒了一把，虽然他觉得妖怪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幽灵之类的还是算了……他消受不起真的。
“哎呀！——痛痛痛你在做什么！”
“呃啊啊？……对不起我很抱歉！”
……哈？夏目一口气喊完才反应过来，面前什么都没有。
错觉么，夏目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角落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呆呆望着角落里转了几圈没了反应的豆子，呆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果然是听错了吧啊哈哈。
于是少年寻求心理安慰般抱起了打着呼噜的猫咪，然后逃也似的回房间去了。
*
弥生靠在角落里小寐，做鬼的好处就是除了同类和敌人大家都看不到你，因此做事真是相当方便。
偶尔也会很无聊，因为大家往往只相处几天就再也不能见到了，有的滚去投胎重新做人有的干脆去找妖怪包养。
弥生或许可以粗略归在第一类。
死了的话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除了混日子等转生好像也没什么事干了。
不过死了的话真是好悠闲，之前好几年浑浑噩噩的学生年代……哦真是如梦似幻。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等活好像也不错——痛痛痛痛！
她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尖叫，“哎呀！——痛死了你在做什么！”
面前的人马上喊出来：“对不起我很抱歉！”
“……”
什么啊。
弥生仰着头看着面前昏暗灯光下似乎相当慌乱的少年，啊，是个活人呢。
那少年长着很漂亮很温柔的脸，皮肤好像也很好……比她这只女鬼还好……TvT
真是罪无可赦啊少年！居然赶女孩子走！还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啊啊啊！我今晚要去托梦折磨你！
弥生才不承认看到那个少年的一瞬间她好像目眩神迷了一阵。
长得好漂亮，她有点赞叹地咂咂嘴，然后悲愤地挠墙，“啊啊啊混账！居然砸我！混账！就算脸很好看也不可饶恕啊啊啊！”
少女阴笑着望向少年离开的方向，哼哼哼哼你等着瞧吧。
*
晚上夏目做了个梦。
先是被一群凶恶的妖怪追来追去，后来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小时候。
“夏目贵志是大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没有骗人啊……都是真的啊……
好孤独，好寂寞。
无法与人交心的阴霾，即使在八原也还是同他形影不离。
我明明没有骗人的……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呢。
“……欸，没想到是这么脆弱的家伙，算了那就这样吧。”
夏目在梦里到了不知道的地方。
像是曾经在附近神社里看到的樱树，樱花刚探出头，穿着淡粉色和服的少女撑在古树粗大的枝桠上朝他挥手，“哟~”
他马上就想起这声音莫名熟悉。
……好像不久前才听过，……什么时候来着？
——不就是今晚吗？！角落的不知名怨灵=A=！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夏目此刻真想马上大喊一声有鬼啊然后指望猫咪老师把自己压醒。
猫咪老师为什么关键时刻你就这么不给力嗷嗷嗷……白喂你这么久馒头！夏目少年在心里腹诽不止。
少女轻巧地从树上跳下来，姣好的面孔一瞬间贴近夏目的脸，近得好像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夏目有些困窘地退后。
“呐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很轻浮地这么说了。
“你是谁？”他很疑惑地问。
“就是今天被你的豆子狠狠攻击了的可怜鬼。”少女一瞬间露出了很不爽的表情。
……
夏目有一瞬间，有了想捂脸的冲动。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放过他吧……救命塔子阿姨我再也不去撒豆子了真的被鬼缠上了怎么办TAT被妖怪缠上已经很够味了真的。
“……对不起请放我走吧……”少年欲哭无泪状。
“就这样还不行哦，为了表达歉意。”少女笑起来，“签订契约成为我的魔法少女吧~”
——瞬间寂静。
“魔法少女是什么啊……”夏目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吐槽了，哪里串场了吗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
“哎呀，别这么说，我只是想你陪陪我而已哦！”少女忽然变得很安静，“一直没有人陪我，我很寂寞哦，作为歉意的赔礼我会一直缠着你。”
那一刻夏目突然觉得她和自己很像，虽然一点也不一样。
很寂寞，一起吧。
不想再一人了，独自一人保守秘密。
然后，他听到自己说——
“我答应你”
少女露出了相当开心的笑容，“说定了哦，呐，来交换名字吧。——我叫弥生哟。”
“我叫夏目贵志。”
“啊呀，那么，请多多指教哟贵さん。”
梦醒了。
夏目龇牙咧嘴地把压在肚子上的猫咪老师推开，见鬼的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你现在来这一套真是……难以形容的苦逼。
夏目想起了梦里的樱花和少女，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鬼呢……虽然有妖怪的话没有鬼也很不正常的样子。
三月的弥生。
夏目想起来现在才是二月而已，他抱起扭来扭去的猫咪老师，把翘起来的头发压平。
【永远不再以生者之名迎来三月的三月。——】
*
“弥生酱，我要走了哦。”
弥生困惑地望向面前的友人，“你要去转生了？”
日出的霞光笼罩在朋友半透明的身上。
看起来，好像要消失了——
“唔，因为我的时间到了嘛。”友人看上去很快乐，“我又可以做人了~不过我说弥生……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时间也差不多了吧。唔，你比我晚一点，大概就十几天的样子嘛，说不定我们下辈子还能再见哦~”
“……差不多，不过那时候我们也都不记得了吧。”
弥生有点可惜，又少了一个，“我倒是不大想去转生，我可是对今生还有留恋的地缚灵呢。”
“一直耗着也不是办法嘛，那就这样，再见~”
“再见——在转生之前可不能忘了我哟。”
“噗噗~肯定不会忘的，放心啦~”
她消失在弥生面前，弥生面无表情地望着残留的荧光，又少了一个。
我很寂寞啊，你们为什么都不留下来呢。
弥生冷艳高贵地甩头发，拖着步子离开田间小径。
“我不要你们了，混蛋。”她看上去很生气地嘟哝，加快脚步离开，走向尚且黑暗的树林深处。
她的背影看上去煞是寂寞。
*
夏目贵志为非日常的新生活困扰着。
再次归还妖怪名字的少年重重躺倒在床上，捂住耳朵无视旁边胖猫生气的叫嚷。
“喵！喵喵！名字又少了一个……@￥%*#￥#￥%&！……”
“哎呀呀~贵さん真是温柔的人呢。”
凭空冒出的声音——夏目立刻坐起来，略带无语地望向面前笑眯眯的弥生。
猫咪老师炸毛：“嗷嗷！有鬼喵！”
然后它嗙地摔在地上。
“弥生さん……还真的来找我了啊。”夏目黑线着抱起吓晕过去的猫咪老师把它拎到床上小声说。
“那是当然的啊！”她像是理所当然般说着，目光在他的脸上晃悠，“因为我很无聊嘛！贵さん并不是普通人不是吗？我只是想从贵さん身上找点乐子啦，因为——”
她的目光灼灼胶着在夏目脸上，夏目歪歪头，想要避开她无所顾忌的直视。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啊，贵さん！”
我们是一样的！从少女唇间吐露的言语令夏目呆愣。
【一样的，一样的，大家都很寂寞，那就一起吧，大家一起就不会寂寞了。】
*
从这天之后，夏目贵志的身边就正式多出了名为弥生的背后灵。
猫咪老师怕鬼，看到弥生就忍不住一边炸毛一边喵喵叫。
不过它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满，像是默认了她的存在。
就这样——夏目有时候会想，就这样……也很好。
在学校有可以聊天的朋友，也一样有能够倾诉秘密的幽灵小姐和友善的妖怪们，也有关怀自己的家人。
……这样就很好了。
少年在心底里这么说，然后温柔地笑起来——
那样子真是相当相当、相当温柔。
弥生看着看着，突然很想靠近点。
虽然她一直就跟着他，肆无忌惮。
樱花落下。
弥生往后看去，突然觉得心底沉了沉。
花期快要过了。
*
“哎呀我说，那孩子真的不是夏目的女朋友之类的吗？”
某一天，丙如此感叹道。
夏目恨不得以头抢地。
论事实夏目贵志的接受能力真是非常好。
——不到一天，他就圆满地接受了弥生的存在，速度比接下自己祖母给自己惹下的担子还要快。
……或许正是那些挑战人类心理承受能力的妖怪的磨炼，他才会以如此淡定的姿态接受弥生强迫性与他缔结的“充满和谐与爱（本人自称）”的生活。
……虽然猫咪老师明显不愿意接受啦。
*
弥生很喜欢夏目贵志。
比牢牢锁死在记忆里，生养了自己十五年的父母更想要接近，比死后的友人更想与之交谈，比谁都更期待其理解。
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啊。
贵さん，我们是一样的。
已经死去的少女，偏执地想要和同类接近，像是孤独的幼兽祈求同伴的安慰，抑或飞蛾扑向火光。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偏偏都充满诱惑人心的美丽。
靠近点，再靠近点。
*
——“呐贵さん，贵さん真的太温柔了嘛，我最喜欢贵さん了，真——的——哦——”
——“我也很喜欢弥生さん，说起来弥生さん能不能不要再吓猫咪老师了，每次醒来都会大发脾气。”
——“欸~怎么可能！猫咪老师很好玩啊~在我消失之前我都不会放弃的。”
——“稍微收敛一点……”
那樱花依旧纷飞着，好似永远不会停下。
花期的结束——是什么时候？
*
“呐我说，贵さん，我们一起去春日祭吧？”
春日祭？少年有些困惑地想，八原有春日祭么？虽然有祭典，但是并没有春日祭。
难道说……总不会是鬼怪之间的祭典、少年想到这里，脸色黑了不少。
不要告诉他真的是这样……
虽然稍有不愿，但少年并不想拒绝少女的好意——虽然那可能完全只是幽灵小姐的恶趣味。
“我能去么？”他试图做最后挣扎，“……好像不大好。”
“嗬嗬嗬，贵さん是不想去吗？~”
夏目垂头丧气地答应了。
原谅他，就算他很想答应……少年想到传说中各种各样或许比妖怪还麻烦一点的鬼魂，脸色青了几分。
不过，天性的温柔让他在几经挣扎后默默道，“……没关系。”
“……真温柔啊，贵さん。”
弥生突然说。
从少女瞳孔中所映出的少年的虚像，仿佛都被染上的薄樱色彩。
红唇开阖。
弥生再一次重复着。
“——真温柔啊，贵さん。”
然后她轻轻抱住了夏目贵志。
“……弥生さん？”夏目喃喃地微微低下头。
活人的体温还是少女特有的香气这种少女漫画的桥段之类的什么完全没有。
甚至如果不是视角和那微薄的鬼气，他连少女微微颤抖着停在他肩上的手也不能有所察觉。
（……果然，是鬼啊。）
此刻，他竟然淡漠到连羞意都无法想起了。
（就算再怎么像人也好。）
（就算再怎么亲密也好。）
无法停留在阳间之物。
（都是这样的……——）
和她的名字一样，都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和未来的东西——
*
春日祭。
在夏目一而再再而三询问猫咪老师之后，对方终于尖叫炸毛着告诉他那是鬼怪和妖类共同举办的庆典。
“几十年大概就只有那么一两次，我去吗？喵！喵喵！有那个小姑娘在的地方就不需要我了吧！我去找人喝酒就好了！……有鬼带着你的话，是不会有危险的喵。”
不知道为什么，夏目有种不好的感觉。
并非厄运之类的启示，却如同缠绕在少年心中的雾气。
是挥之不去的隐患。
最后，少年乘着晚霞刚刚升起，和家人挥手告别，朝约定好的山坡上走去。
瞥见他的影子，某个穿着粉红和服的少女面貌之鬼微笑起来。
*
“呐，就是这里哦。”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只有夏目贵志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树林里回响着。
往日“一个人”走在这地方，想想都是相当不理智的行为，没多久就会被一群妖怪缠上，但是今天不知是因为身边跟着还算有些威慑力的鬼怪的缘故还是因为妖怪们都去参加祭典了的缘故，路上只有夏目一个人，他身前是轻快哼着小调的少女，一路走过木屐踢踢踏踏地踩在地上，却没有一点声音。
或许会在这种地方被吃掉也说不定。
幽暗的地方，带来的通常只会有心悸和恐惧吧。
但是夏目贵志还是固执地相信着弥生。
即使心中一直被不详所笼罩着。
他也从未放弃过相信她。
（——啊。）
前方传来让人安心的点点灯火。
情不自禁、脚步稍稍慢下来些。——那里一定就是目的地了吧。
渐渐能听到喧哗声。
“————”
这时候，前方的引路人停下脚步。
“——呼呼，就是这里，到了哟，贵さん。”
“……”夏目贵志马上放松下来。
少女微微透明的手拉过他的衣袖，“请跟着我，别走丢了啊——会回不来的哦。”
“……嗯、啊。”他有些艰难地回应着。
心跳加快。
踩在地上的落樱的那一瞬间，心脏以异样的感觉搏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哈啊——”
但是，那感觉马上就消失了。
一切归于正常。
连汗水都没有，疲累的感觉也没有。
毫无异状。
“……是我想太多了吧。”他自言自语。
衣袖传来被扯动的感觉，顺着方向抬头看去，少女对他露出了虚幻的笑容——
——感觉得到的，又难受起来。
“……别走丢了，贵志。”
弥生第一次直直称呼道。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着。
神社的石板路边三三两两布置着小摊，有些头顶双耳屁股上还有一两条尾巴在摇摇晃晃的妖怪们欢呼雀跃地奔赴消费场所。
感觉和人类的庆典也没什么两样。
一路踏着飘满樱花的小道。
逐渐走到失去人烟的地方。
一直走着，走着。
逐渐再也没有声音了。
拉扯衣袖的力道终于变小。
“……弥生？”出于不安，少年如此呼唤，“——怎么了吗？”
“……夏目贵志真是个大笨蛋。”
前方的少女默默说。
“……弥生。”
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我是来告别的。”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贵志……真温柔啊，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但是果然是不行的吧。”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几欲呕吐。
不适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马上就要消失了哦，你的话说不定会很高兴吧。”
“我真是……烦死了，一直缠着你那么久——”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啪嗒。
似乎是樱花落地的声音。
光和影都消失了。
不适感再度无影无踪。
夏目睁开眼。
————面前，依然是自己的房间。
什么东西都没有少，墙上的壁钟指向八点。
“……真像个、梦啊。”
窗外的薄樱飘落在桌子上，映在夏目贵志的眼里。
他默默垂下头。
【又……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立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