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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钱的问题 ...

  •   此后,庭木常常在网上找我聊。一回,提到母校,他的母校居然是清华!我犹如当头挨了一棒,眼冒金星,又觉得他遥不可及了。
      祸不单行,那天我正写小说,忽然主机“崩崩”作响。我吓了一跳,低头检查,只见主机上的电源灯,倏尔一灭,我写了半夜的八千字,全丢了!
      我吓坏了,把主机搬出来,折腾半宿,也没修好。天亮之后,我拿出存折,哆哆嗦嗦地取了三百,将电脑送修。
      电脑太久了,到我手里前,就不知转了几手。修电脑的老板,拍拍机箱,嘬着牙花子道:“这个不好修,我建议你换一台吧,也就两三千的事儿!”我说:“两三千,两三百我都够呛。您再帮忙看看,要是您都修不好,我也就死心了。”老板说:“行,试试吧。但我提前说一声,修不好,钱也得掏,开机费,最少五十。”我忍痛答应了。
      过了两天,我又到店里,老板说:“小妹,你这电脑,型号太旧,元件老化得厉害,零件都配不齐,我实在修不了。”
      我眼前一黑,好像血都涌到了脚底,一不会迈步,二不会思考。老板说:“你小姑娘家,也怪不容易,我这儿有台电脑,二手,七成新,你要的话,算你一千五!”
      我茫然地摇摇头:“一千五,太贵了。”
      “那你开个价?”
      “五百。”
      “开玩笑,那可是去年的机型,戴尔的!你再加点。”
      “五百。”
      老板说:“五百真不成。算了,你掏开机费吧,咱俩说好的,五十块,我把你那旧电脑给你。”
      我陡然涨红了脸。五十块不算多,但对我,就是一星期的饭钱!我要熬夜枯思,写上几万字,才能换来五十块钱。凭什么电脑没修好,我还要掏钱?
      我没露眼神,只是对老板一笑,径自走进店,把我的主机抱出来,说:“虽然没修好,但还是谢谢啦!那个二手电脑,您先给我留着,我回头凑凑钱,看能不能要。”
      老板喜出望外,说:“好,好,你真要,我就再给你便宜点。”他边说,我边应声,移动脚步,往店外走。等老板反应过来,陡然高叫:“小妹,你没给钱呢!”我已经走出十多米,拔腿就逃。
      老板气得追出来,边追边骂。我抱着沉甸甸的主机,没命地跑,心如鼓擂,为了少掏五十块。等刷掉了老板,我才放下电脑,满身冷汗,羞愧难当,坐在马路牙子上。
      方才老板骂我的话,这时才在脑中会回放起来,又污秽又泼辣,让我脑子充血,脸通红,后悔极了。为什么要贪人家小便宜呢?五十块,只是五十块呀!我穷得连尊严都不要了么?
      天色渐晚,和煦的风,把暮云吹得没了形状。天地之间好像燃起了大火,建筑、树木、行人、汽车,一片猩红。我难过得掉眼泪,心想:“电脑修不好,怎么办呀?我以后怎么交稿,怎么写小说,怎么挣钱养自己?一台电脑,至便宜也得一千多,我没这么多钱。”
      这时候,一个戴眼镜,穿汉服,蹬运动鞋的青年,朝这边走。他两耳戴着耳机,手里拿一个汉堡,下巴一点一点,嘴巴一嚼一嚼地听歌,不是别人,正是庭木!
      我不愿被看见,起身就走,谁知庭木大喊一声:“张倩!”满脸笑容追过来,说:“你怎么抱着主机,电脑坏了?难怪这几天,你不回□□。”
      我心如刀绞,胡乱一点头,便往前走。庭木把汉堡塞进嘴里,拍拍两手,说:“来,我给你抱着!”不由分说,接过了主机。斜阳洒在她脸上,他多英俊呀,像个不知忧愁的的快乐王子。我看呆了,说:“以后几天,我也不能上□□了。”
      庭木一愣,说:“电脑没修好?”
      “型号太老,修不好了。”
      “也是,换新的好。我懂电脑,让我帮你参谋吧!”
      我鼻子一酸,不觉哽咽,说:“我钱不够,换不了新电脑!但是,我还要写小说……我有三是多万字,还存在主机里,没卖出去,电脑修不好,我就没钱吃饭……”
      庭木立刻说:“别哭别哭,我有个哥们儿,特会修电脑!你要信得过,让我把主机带走,绝对修好送回来!”
      “真的么?”
      “你放心吧!而且我俩感情好,不用给钱!”
      我顿时有了一丝希望。泪眼模糊地望定他,我忽而一笑,很不好意思:“那就谢谢你啦!”
      也许是夕照的缘故,庭木的脸蛋,红扑扑的,细长的丹凤眼也特别明亮,一瞬不瞬看定我,说:“谢……谢什么,同袍……同袍之间,应该的!”
      庭木将电脑带走了。我回到家,一宿没睡,翻来覆去,担忧钱和生活。有几次,我好像听见敲门声,庭木在门外喊:“电脑修好啦!”但我满怀希望打开门,外面是黑漆漆的走廊,穿堂风呜咽悲泣,寒意逼人。
      我直觉脖子套进了绳索中,那绳索握在一个乞丐手里,他露出稀疏的黄牙,对我冷笑,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都刻着“穷”字。我不知道,是穷让我没骨气,还是懦弱自卑让我没骨气。但这样活着,真累呀!
      漫长的一夜,不知怎样到了天亮。楼下的早餐车上,传来热腾腾的人声。我又饿又恐惧,躲在被中流眼泪。忽然门外“笃笃笃”三声,有人敲门。我心脏剧跳,猛惊而起,赤脚跑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庭木,他抱着主机,脸蛋青白,眼眶发乌,气喘不定,说:“电脑修好了,小说……也没丢,你看看吧。”
      那一瞬间,他宛若神明!
      我欢天喜地放好主机,插上线缆,耳听一阵柔和的嗡嗡声,屏幕一亮,现出惯用的图标。我脑中金光灿烂,回头看着庭木,恨不能抱住他,大大亲一口。但不知为何,他的表情冷淡,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我没在意,满心都是电脑失而复得的喜悦。我手指颤抖,只想立刻开工。打开“最近文档”列表,我不禁一愣——列表的顺序改变了,高居上位的,赫然是给非法网站写的色情小说:风骚小姨子、夫妻夜生活、强X□□……
      我脑子轰然一炸,生活的希望碎成千万片,只留不堪入目的字眼——色情狂,不要脸,穷,贪小便宜……我全身发抖,感到血液都冻冰了。这些小说被庭木看,他全都知道了!我完了,什么都完了。
      我挡住两眼,热泪长流,心底发出无声的惨叫。穷到没饭吃时,只有色情小说,来钱最快。一篇十块钱,能管两天温饱。我并不想写色情小说,但是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我不出卖自己的笔,就得出卖别的更珍贵的东西。
      这是穷人的世界。
      清华毕业,住三十平米的宽敞房间,买一柜子汉服的卫庭木,能理解么?
      混混沌沌地呆了一个上午,我不哭了,也不想卫庭木了,不为别的,肚子太饿。从昨天到现在,我担着惊恐,一直没吃饭,这时候,胃里像生出了一把钳子,一下一下铰着我的心。我冲好泡面,夹生地咽下去。食物温暖了胃袋,也温暖了卑微的灵魂。我一抹嘴巴,决定不再难过,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化悲痛为力量,我直写到凌晨一点。夜色沉沉,天地间万籁俱寂,只剩海潮一般的疲惫,刷刷地掠过全身。我又想起卫庭木,点开□□,看见他灰灰的头像不停跳跃。原来这几天,他一直给我留言。

      表字庭木 2012-5-6 21:35
      你在么?
      表字庭木 2012-5-7 12:11
      在不在?
      表字庭木 2012-5-7 18:07
      怎么忽然不理我了。
      表字庭木 2012-5-8 23:44
      写作累了吧?[咖啡表情]
      其实我高中时,也喜欢写作,写了有两年,但高三学习紧,就放弃了。我很佩服会写作的人。你什么时候上线?上线了让我看看你的小说吧。
      对了,端午节有汉服活动,你参加么?汉服我提供。

      我的心里忽然一疼,无比难受,一种冲动攫住了我,我想解释,想道歉,想求他原谅。我打字道:
      “庭木兄,你看了我的小说?呵呵,乱七八糟的玩意,吓你一跳吧?那些是以前写的。我要吃饭,要生活,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有写那种东西,才能最快卖掉。”
      我越打字,越心酸,索性把礼貌和矜持都抛开了:
      “你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么?我曾经两天两夜,只啃了半个干馒头,饿极了,喝自来水。我躲在被子里哭,不敢出声,怕房东知道我在,来催房租。那天我一边哭,一边写下了你以为的不堪入目的东西,第二天卡上多了五十块钱,我才能买打折泡面,吃上一顿饱饭。
      “我知道,君子慎独,固穷,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是我更知道什么叫仓廪实而知礼节,留得有用之身。我不是给自己找借口,接这种活不光彩,我懂,但是我无法可想了。我身体不好,力气也很小,干体力活根本挣不来钱。
      “我很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丑陋的一面。写作……写作总是很好的,很好很好的。但我不是作家,只是一个想活下去,想吃饱饭的小写手。”
      写到这儿,我鼻子一酸,惭愧之极,叹了口气,打算关上电脑睡觉。忽然一行回答,跳入眼帘:

      表字庭木 2012-5-11 1:58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乱翻你的电脑。

      我说:“你还没睡么?”
      “正准备睡。”
      “哦,晚安。”
      “晚安。那个……端午活动你去么?我和社团的人联系了,他们同意借你汉服穿,就是那套凤鸟纹,你穿过的。”
      我从字里行间,读出修好之意,喜出望外,说:“谢谢!我没参加过汉服活动,到时拜托你,多教教我。”
      “没问题!”
      “真的晚安了,我困了,你也快睡吧。祝好梦,梦见人人都有汉服!”
      “哈哈哈,同祝。”
      风波就此平息。端午之前,我又来到修电脑的地方,把五十块钱,还给了横眉怒目的老板。
      我就要参加汉服活动了,不能肮肮脏脏,昧着良心去。
      五月五,正端午,我换上汉服,和庭木一起来到新经济区。端午活动很盛大,同袍来了一百多,连电视台也来采访。大家祭屈原,食粽子,刺五毒,饮雄黄酒,然后斗草猜谜,表演才艺,其乐无穷。一旁围观的小孩子,好奇万分,争着挤上来,让我用雄黄酒在额头上画“王”字。
      我问庭木:“办这么一场活动,花费不小吧?谁出钱呢?”庭木笑着说:“有人掏过钱了,你不用管。”
      散场之后,我和一个女同袍并肩而行。她很活泼,叽叽喳喳地笑道:“如今同袍越来越多,活动也好从前活动一次,三五个人,A费动辄百八十,哪像现在,端午活动,这么隆重,A费才二十五。”
      我说:“这次活动有A费?”
      她挺奇怪地看我:“是啊,你不知道么?可能有人替你交了吧。”我默默不语,心里像明镜似的,那25块钱A费,一定是庭木替我交的。我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好像平白占了他便宜。理智上,我该感谢,明白他良苦用心,但感情上,我免不了疙疙瘩瘩,怕被他轻看。这25块钱,像飞来的横债,亘在我和庭木之间。我算算账,看能否挤出25块钱,还给庭木。一算,还真能!我意出望外,又高兴,又肉疼。
      待和卫庭木回到城中村,出租楼前挂一个小黑板,上用粉笔写:
      “因淮州市电价调整,即日起,本楼内电费,由1.5元一度,上调至2元一度,请各位租户互相通知。”
      晴天霹雳!电费一涨,我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还钱了。但庭木对此噩耗,无动于衷,一脸镇定,果然是“文凭在手,天下我有”的败家老爷们儿。
      我说:“居然又长电费了,太残忍了。”
      卫庭木说:“少用点儿电就行了。不过,这里的自来水,是老板自己抽的地下温泉,很适合泡茶,还不必缴费。”
      我冷哼一声:“对呀,而且三天两头一停水呢。”
      庭木吃惊地说:“这儿经常停水?”倒像他没在这里住过似的。
      我把25块钱藏在心里,没脸再提。盛夏渐至,天气热得像蒸笼,我动也懒得动一步,整天在网上呆着。庭木也常常上线,和我无话不谈。原来是公务员,在检察院工作,底薪三千。这又打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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