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58、总第五十七章

　　（五十七）
　　七月初的一天下午，在篮球馆里，练习中间停下来休息时，千叶突然说：“这是我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夏天了，真不希望会有遗憾。”
　　“不会的，学长。”江川凌也伸出右手食指转着篮球，“不过，从见到学长的第一刻起，我就觉得，学长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开心。”

　　千叶一怔，随即笑了：“是吗？一年级的小弟弟懂得什么？”
　　“有时候，成熟与否和年龄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在许多人眼里，学长你聪明能干，样样出色，像是很风光，其实，也只是个很寂寞的女生而已。我从来不曾看到你和其他女生走在一起。”

　　“我的人际关系一向都很失败。”千叶苦笑了一下。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江川凌也笑着看了她一眼。
　　“你总不会是想说我有心理障碍吧？我警告你，我是你学长，你可别乱说。”

　　“就是真有心理疾病也没什么可怕。现代人谁没有一点心理问题呢？”江川凌也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是想说，你可能是那种对自立自强有超乎寻常追求的女生。不过，这样可不好。”

　　千叶看着江川凌也英俊的脸。在此之前，她一直都觉得常常和优秀男生为伍实在是件好事，至少可以令自己也变得更能思考问题。可这一刻，她突然有点动摇了，心想，她为什么非得把自己的缺点和优点都摆在聪明人面前，让他们品头论足呢？

　　她希望周围的人，对于她，就是看出了些什么，想到了些什么，最好都当作没看到也没想到，就让她这样自生自灭着。被别人看穿的感觉，老实说，真是一点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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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千叶回到家里，洗完澡，吃饭时，她的母亲千叶夏树突然问：“今年夏天也要集训和比赛吗？”
　　千叶点了点头：“嗯，我们又打进全国大赛了。”

　　“打进全国大赛当然是件好事，不过，你可别忘了自己是考生，升学考试才是最重要的。虽然你的成绩一向都很好，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妈，你放心吧，我明白的。”

　　“我不反对你参加全国大赛，不过，你只能在篮球部呆到夏假结束。夏天一过，你就一定要退部，知道吗？再说了，你只是个经理人，篮球部就是缺了你也没什么。你自己将来的前途，才是重中之重。”

　　话虽如此，千叶听了，还是觉得心中一阵惆怅。她本来希望能在篮球部呆到冬季选拔赛之后，让自己的高中生活可以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但母亲的话也有道理，对于她来说，前途的确最重要。
　　“妈，我知道了。我会和松田老师说的。不过，要等到全国大赛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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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学式结束后，千叶和长谷川回到教室里整理东西，千叶问：“长谷川，今年还要去京都看摄影展吗？”
　　长谷川抬起头来笑看着她：“当然要。不过，今年不会占用你的宝贵时间了。”

　　“是吗？”这些时日以来，千叶明显感觉到长谷川疏远了自己，不过，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有些恍惚又很忙的缘故，因此，也没有去深究。何况，她知道长谷川这样做肯定也有他的道理，现在，她只想听听长谷川自己会怎样说，当下笑了笑，“长谷川，你还决定考医大，将来当医生吗？”

　　“当然。这个理想从来没有变过。”
　　“那么，即便毕业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当然。这是我们的约定。”

　　“还有，五年之后的四月二十四日那天，你还会回学校吗？”
　　“当然。那也是我们的约定。”
　　千叶长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我本来还以为，什么都变了。”

　　“不过，有一些事的确是变了。千叶，关于我的那个赌约，我决定放弃了。”
　　“是吗？”千叶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长谷川，我想，我应该有权知道。”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何况我们还是好朋友，我应该告诉你的。我有女朋友了。”

　　千叶明白他的意思了。她注视着这个和自己同班三年，长相酷似多田信的男生。她知道长谷川曾经喜欢过她，现在，她也知道，他是在暗示她，他要从她的生活里正式退场了。

　　虽然，她对长谷川的好感之强烈，足可以令她觉得，长谷川是她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个人……不过，她也确信，自己的确没有喜欢过他。
　　可为什么在该笑着向对方祝福的时候，她会觉得这么难过呢？她的眼泪甚至率先脱离了她的理智控制，就这样当着长谷川的面，寂静无声地沿着两颊滑落了下来。

　　长谷川吃惊地看着她：“千叶，你……我以为你会为我高兴的……”
　　千叶伸出手背抹去了眼泪，微笑着说：“我的确很高兴。对方是谁？可以这么幸运，得到长谷川这么好的男生的喜欢？”

　　“你迟早会知道的。”
　　千叶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长谷川：“长谷川，谢谢你。一直以来，你给了我很多的支持和帮助。”

　　“你也一样。”长谷川踌躇了一会儿，“千叶，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千叶笑着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多田既然走了，你就把他忘掉吧。否则，会连同真正喜欢的人也一并错过的。”
　　“我知道了。长谷川，谢谢你。”

　　“你不用一直谢谢我，我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长谷川看着千叶，一时之间不由百感交集，心痛难忍。他想，为什么他们只能这样互相祝福，却不能互相扶持呢？他甚至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千叶心碎的声音。

　　当千叶流泪的那一瞬间，他也相信，他们或许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然而最终，他们还是只能默默祝福对方，然后各自上路，从此，既不是两不相干，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就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有着浅浅缘分的人一样，缘尽之后，转身离开对方去过自己的生活。
　　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想，算了，他只要知道她将来会幸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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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走进那家街角公园，走到那棵被上原阳一命名为千叶的蓝色栀子花树前。
　　她一直以为，对于多田信的突然离开，她只是单纯的不能释怀，却没怎么伤心过，至少不如她自己想象得那么伤心。可她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她要到今天才知道，在那个时候，她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伤心得多。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一生系在长谷川身上，可今天只是知道他有了女朋友，就这么的难过；而多田信，她潜意识里是曾这样想过的，所以，怎么可能会不伤心呢？
　　她现在知道了，那个时候的她，受的是内伤，伤得很重，眼泪却只能流在心里，甚至于，连她自己都看不到。

　　黄昏时分，千叶走出公园，无意中看到街对面向左走着一个男生，侧面轮廓像极了多田信。她的心跳顿时变得毫无规律，呆立在那里，不能动也不能思想。

　　会是他吗？不会的……现在的多田信，应该在大洋彼岸的马萨诸塞州的坎布里奇大学城里才对。
　　那个男生这时像是觉察到了她的注视，在街对面转过身来站定，很快也看到了她。是多田俊。好像每次看到他，千叶都会觉得他又长大了一些，而且，越来越像他的哥哥。

　　要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原来这么想念多田信，以至于只是看到他的弟弟，都会心跳难以抑制。她快步穿过了街，叫住了像是要走开的多田俊：“多田俊！”
　　多田俊回过身来，神情淡漠地望着她：“你是千叶树？”

　　“你……你一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去体育商店买个篮球，所以，路过这里，不行吗？再说了，我已经是国中二年生了，想一个人去哪里都可以吧？”

　　千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和多田信有七分相似的略带着稚气的脸，努力想在这张脸上找到她所熟悉的和多田信相似的表情。她不由想，她真是没救了，竟然对多田信痴迷到了这种地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哪怕上原阳一不理睬她，甚至很可能会放弃她，都可以浑浑噩噩地接受。

　　她是疯了吗？难道说，她不想要将来了？
　　不过，她是真的很怕自己会忘了多田信的样子。

　　“买篮球吗？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我们早川高的篮球馆里，你一个人在那里投篮，是个很嚣张的小男生……一晃，三年都过去了。”
　　“你们今年打进全国大赛了吗？”多田俊问。

　　千叶点了点头：“总算打进了。”
　　“没有哥哥坐阵，今年想拿冠军，恐怕很难吧？”
　　“没错，肯定会很难。也只能尽力了。”

　　多田俊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去年夏日祭那一晚，在那个捞金鱼的店铺里，遇到的那个总是笑着的家伙，也打进全国大赛了吗？”
　　“你说的是上原吧？对，他也打进全国大赛了。没想到你还记得他。”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我对聪明人一般会比较有记性。他和你不同。”
　　千叶已经习惯了这个天才男生的毒舌攻击，当下笑了笑：“这我知道。对了，你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现在是MIT航空和宇航工程系的新鲜人，在那里也极受欢迎。短期之内，他都不可能会回东京，不过，八月中旬时，我们全家会过去看他。”
　　千叶低声说：“这样啊……不愧是天才。”

　　“我说……你是不是因为想问我，关于我哥哥的事，才追过来的？”
　　千叶被他看穿了心思，顿时觉得很窘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是两年的同学，既然碰到了你，当然还是想过来问一下。知道他很好，我也觉得很高兴。”

　　多田俊看着她：“哥哥是那种到哪里都会发光的人。倒是千叶你，预备考哪所大学呢？”
　　“东大法学部。我将来想做律师。”
　　“是吗？那要加油了。啊，不和你闲扯了，我该走了。”

　　千叶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走开。
　　多田俊走出不远，突然回过身来，看着呆呆地站在原地的千叶：“千叶，我不妨免费送你一个忠告。一个总沉湎于过去的人，是不会有将来的。”他说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