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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把他的眼睛还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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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唯最近总是会做同一个梦。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一个笼罩在黑暗中的世界,她在黑暗中不停地走着、走着,却怎么也看不到一丝光,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竟也是一片漆黑。
“……他的眼睛……还……”她听到远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她摒住呼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还是一片黑暗。
“他的眼睛……还给我……”
“……把他的眼睛还给我……”
“……还给我……”
“你是谁!”小唯伸手摸索着,她开口问,声音颤抖、尖锐,在这片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是谁……谁……”她的声音回荡着,异常诡异。
周围又回到了一片寂静。
她慌慌张张地向前跑着,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回音。
突然,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手臂,很冰、很凉,僵硬得像冷冻柜里冰冻的肉块,她被扯得一个踉跄,一个男人的声音伴着冰凉的气息在她耳边响起:“你可不可以……把他的眼睛还给我……”
“啊啊啊!”小唯尖叫着坐了起来,身边被惊醒的男人急忙坐起来安抚她,“怎么了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小唯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房间,颤抖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眨了眨眼,正想说些什么让丈夫安心,却在闭眼的一瞬间,看到黑暗中有张惨白的、陌生的男人的脸从她眼前掠过,“啊啊啊啊!”她瞪大了眼睛不敢再闭上,尖叫着缩进丈夫的怀里,“阿杰!有人!外面有人!!”
阿杰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别怕,没事,有我在呢,我看看,有人咱们就把他打跑啊!”小唯啜泣着点了点头,看着丈夫走到房门口推开门向外瞧了瞧,“没有啊,小唯,你看错了吧!”
“阿、阿杰!你看那里、那里有个男人!”小唯颤抖地对着丈夫说,“阿杰,回来!快过来!快!”她看见那个男人对她笑了笑,慢慢地飘向了阿杰,然后向着阿杰茫然的眼睛伸出了手……
“不要——”她抱头尖叫一声,失去了意识。
“大夫,你看,我妻子最近老是做噩梦,昨天还说看到我们房里有人,但我什么也没看到,怎么会这样啊!”小唯一清醒阿杰立刻带着她到医院看心理医生,一路上小唯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放开。
医生仔细看了几眼急促不安的小唯,问:“请问您的妻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什么时候开始……”阿杰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是从前几天小唯才对他说她在做噩梦,具体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
“就在我做完眼角膜手术康复的三个月后……”小唯抓着阿杰的衣服,怯怯地开口了,“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会梦到一个声音叫我把眼睛还给他……”
“你可以详细说说那个声音说了什么吗?”
“嗯……那个人一直重复一句话,就是‘把他的眼睛还给我’……”小唯说完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医生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问:“你们知道是谁捐献的眼角膜吗?”
“知道。”阿杰安慰地抱着受到惊吓的妻子,“听说是一对同性恋人因为父母的反对相约吃安眠药自杀,其中一个男人死了、另一个男人被抢救了回来,正好死去的那个男人曾经签过眼角膜捐赠书……”
“不过,我前段时间刚听说,那个被救回来的男人清醒之后就从二十楼跳了下去,跟着爱人走了……”阿杰想了想,叹了口气,“真是一对苦命的恋人……”
医生同情地点了点头:“我想,您的妻子会做噩梦,恐怕就是因为他们了……”
“医、医生,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吗?”阿杰紧张地问。
“从科学上来说,是没有的。”医生双手交错放在桌上,“但听了您刚刚的故事,主观上,我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医生又看了一眼小唯,“当然,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的判断就是您的妻子在听了那对恋人的故事后产生了一种幻想……”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小唯再也没有做过噩梦,总是一觉睡到天亮,慢慢地阿杰才放下心,让小唯回公司上班。
“真的不用我去接你吗?”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会迷路不成!?”小唯收拾着办公桌上的文件,拿着电话笑着和丈夫开着玩笑。
“那行,那我在家里等你啊!路上小心点啊!”
“知道啦!”小唯挂掉了电话,拿着包,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公司。
这条路都走了几百遍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嘛!小唯走在人行道上,想起丈夫的紧张忍不住甜滋滋地笑了起来。
“诶?怎么有个人?”远远的,小唯看见有个身影蜷缩在路旁,看起来很是可怜。隐隐约约地,她听见了低低地、压抑的呜咽声,她停下了脚步,那个人蜷缩在阴影处,晕黄的路灯下她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她的心里莫名的有点不安,但犹豫着,她还是慢慢地靠近了哭泣那个男人。
“你还好吗?你怎么了?”小唯在离男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小声地问。
“呜……他、他醒不过来了……”男人低着头,眼泪落在地上,在灯光下闪烁着。
小唯松了口气,轻声地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还是不要太伤心了……”
“……可是,可是,我好想他再看我一眼,一眼就好……”男人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泪眼朦胧地看向小唯的眼睛。
“你、你、你……”小唯看到男人的脸顿时一呆,她惊得后退两步,猛地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躺在街道上。
“他把眼睛给了你,他再也看不见我了……”男人站了起来,只比小唯高了一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我只希望他能再看我一眼……”
小唯感觉全身发冷,她想要逃走,想要尖叫,但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清秀的脸庞。
“我好痛,好痛啊……但是他再也不能用他的眼睛安慰我了……”男人一步一步地走近她,每走一步,他的身上都会传出骨头断裂的声音,不过几步,他的衣服就被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臂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扭曲着,脖颈处有一点点白色映在血肉中,连额前的发丝也有鲜血流淌下来。
男人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张了张口,小唯清楚的看见他满嘴的血红:“你可不可以,把他的眼睛,还给我……”
小唯捂着嘴巴忍着呕吐的冲动,惊恐地后退着。
突然,她看见那个男人的后面有个高峻挺拔的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然后,一巴掌——
“靠,谁拍老子的脑袋!”男人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脑袋被这么一拍险些从脖子上滚下来,男人怒骂一声扶住了脑袋按在脖子上,转眼间又变回了一身干净的样子。
“景,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来找她了吗?”文拓在半空中的手轻轻放在了穆景干净利落的头发上。
“老子无聊嘛!”穆景不满地嘟囔着,突然坏笑着凑到了文拓的面前,“怎么滴,你吃醋啦!”
文拓轻笑着揉了揉穆景的头发,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将转头望向了小唯。
文拓的眼睛很漂亮,现在却没有一丝光芒,虽然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但小唯还是有一种他正在看着自己的感觉。
他礼貌地对小唯点头:“抱歉,景太贪玩了。你放心,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要回来的。”
说罢,文拓拉着穆景就打算离开。
事情转变得太快,小唯看得目瞪口呆的,刚才恐惧害怕的情绪全都消失无踪了。她咬咬牙,对着前方相互依偎着却没有影子的两人诚恳地鞠躬:“谢谢你们!”
穆景嘟了嘟嘴没有说话,文拓回头对她笑了笑,两人消失在黑暗里,小唯自己一个人站在亮处,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这一对恋人,看起来就是那么的相爱,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小唯,小唯?醒醒。”小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阿杰?怎么了?”
阿杰看小唯终于醒来,笑了,“快起来,该吃晚饭了。”
又是梦。小唯清醒了过来,从看了医生后,她就请了长假一直待在家里,根本就没回过公司。
“阿杰,过几天我就回公司上班吧,你放心,我没事了,不会再做噩梦了!”
“还有,去问问看捐献给我眼角膜的人和他的恋人埋在哪里,我们该好好谢谢他们……”
“拓!!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把她的眼睛挖出来!”穆景在小区楼下望着小唯家的窗户气得直跳脚。
文拓安静地站在穆景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就喜欢嘴硬,如果只是想把她眼睛挖出来何必还要吓她呢?”
文拓轻轻抱着穆景,下巴抵在他的头上,笑着说:“你也知道她是无辜的,所以不忍心伤害她,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罢了,才故意来吓她的,对吗。”
穆景鼓着腮帮子,愤愤地抓起文拓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都怪你,不让我跟着你,还故意把眼角膜捐赠了!”
文拓轻叹,抱着穆景在小区的亭子里坐下。他一下一下地抚着穆景的头发,无奈地说:“我不是不想让你跟着我,只是……”
“只是什么?”穆景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我倒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把我的安眠药的分量给减少了!亏我傻得天真,竟然相信你吃那样的量就够了,谁知道你竟然偷偷背着我多嗑了两瓶!两瓶啊!说好了要一起死的,你凭什么先死!凭什么凭什么!!”
说着说着,穆景掉起了眼泪:“你知道我醒来听到你已经不在了的消息的时候有多绝望吗?文拓,我们约好要在一起的,就算死亡也不卖把我们分开,你怎么就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乖,不哭,不哭……”文拓把穆景搂在怀里,心疼地亲吻着他的额头,“景,我不想你死,你知道吗,我舍不得你跟着我死……”
“我知道你的脾气,如果我先死了,你一定会认定是我抛弃了你,才会乖乖地活下来,我没想到……”文拓想起刚刚穆景吓小唯时现的原型,满身是血,脖子上的骨头几乎都快碎了,该有多痛,他竟然让穆景承受这种痛苦,文拓忍不住懊恼了起来,“早知道,我一定不会偷偷把你的安眠药倒掉一半了……”
“……就你了解我,我就不知道你吗!一醒来我就知道了,幸好老子跳得早,否则就找不到你了你知道吗混蛋!”穆景在文拓的怀里剧烈地挣扎着,“混蛋!你明知道我最喜欢看你的眼睛了,你还把它毁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文拓紧紧地抱着穆景,听见穆景在怀里压抑着的哭泣,文拓心揪成了一团,“我知道你喜欢我的眼睛,我就想,把我的眼睛捐出去,我死了,至少它还在,它可以代替我活在世界上,还有它可以陪着你,我还可以看看你……”
“对不起……对不起……景,对不起……不哭了,好么?”
“可、可是现在你没有了眼睛,看不见我了……”慢慢地,穆景停止了挣扎,难过地伸出双手回抱文拓。
“没关系的。”文拓抬起了穆景的头,额头抵着额头温柔地笑着,他眨了眨空洞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一直把你记在心里。每当你说话的时候,什么表情、什么动作我都可以在心里看到。既然可以看得到你了,要眼睛也没多大用处了。”
“更何况——”文拓笑着低头亲吻穆景,“我可以感觉到你。至少吻你的时候不会咬到你的鼻子!”
“哼,亲个嘴都敢亲错的话老子就咬死你!”穆景被他的吻搞了个大红脸,立刻恢复了傲娇的本质。
“是是是,穆大爷是小拓子的天,不如让小拓子好好伺候伺候您?”文拓笑着用唇堵住了穆景的嘴。
虽然两人都不用呼吸,但文拓放开穆景的时候穆景还是习惯性的大喘气:“……行!伺候好了小爷重重有赏!”
“喳!”文拓笑着刮了刮穆景的鼻子,“不过大爷,天快亮了,我们先回‘家’吧!”
“怎么天又要亮了!”穆景不满地撇了撇嘴,“不想回‘家’,咱们不在一个‘家’里,回去又得分开一整天了!”
文拓拉起了穆景,攥着他的手放进了衣兜里:“走吧小大爷,我早就托梦给我妈让他们把我们的‘家’搬到一起了!”
“真的吗?快走快走,快回去看看!”穆景一听开心得眉开眼笑的,像个小孩儿一样的拉着文拓的手一路上蹦蹦跳跳的。
“哈哈,怎么贴这张照片,你笑得真傻哈哈哈哈!”穆景看到墓碑上的照片,顿时抱着肚子笑得蹲在了地上。
文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觉得很好看啊!那是他们第后一次约会时拍的照片,照片上他从背后拥抱着穆景,对着镜头笑得很羞涩,而穆景握着他的手抱在胸前,笑得特别跳。虽然他们后来也拍了不少照片,但他总觉得还是这张最好看,毕竟,第一次总是很值得纪念。
“要不,换一张?”文拓迟疑地问穆景,这可是他进妈妈的梦时特地让她看的,虽然有点舍不得,不过还是老婆最大了。
“换什么换啊!老子要天天抱着这张照片嘲笑你!哈哈哈哈!”穆景还笑个不停了!文拓恼羞成怒地扑了上去,直接用吻堵住了穆景的嘴:“让你笑!让你笑!我看你还怎么笑!”
“唔,唔……”穆景躲闪不得,被亲了个正着,本来该是旖旎的时光,却被他止不住的笑给破坏了。
“哈……哈……不笑了,不笑了!”穆景用手撑着文拓的胸,还是举小白旗投降了。他踮起脚尖吻了吻文拓的嘴角,偷笑着钻进了坟墓里。
文拓宠溺地笑了笑,空洞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也有幸福的光芒流露出来,他伸手轻轻抚摸墓碑上的照片,微笑地跟着钻进了坟墓里。
“景。”
“干嘛啊?”
“鬼魂也能流眼泪吗?”
“你傻子吗,见过哪个魂体能流眼泪的!”
“你。”
“……”
“景。”
“干嘛啦!”
“为什么你被我‘欺负’的时候总是一副快哭的表情却不掉眼泪?”
“……靠,老子什么时候一副快哭的表情了!”
“就是白天的时候啊,你躺在我下面,我一加快速度你就……”
“啊啊啊啊啊啊!闭嘴闭嘴闭嘴啊啊啊老子才没有!!!唔……”
“嗯……啊……混蛋……大白天的发什么情啊!老子……啊……慢、慢点……”
“景?”
“干、干嘛啦!”
“你晚上在小区的时候哭了。”
“嗯……吓那女人的时候眼药水倒多了,没用完……”
“……以后不许吓我了,知道吗?”
“嗯……”
“景,睡了吗?”
“……没”
“我爱你。”
“笨蛋文拓……我也爱你。”
东南墓园有一座很特别的坟墓,一对同性恋人合葬在这块土地下,他们的照片贴在墓碑上,对着走过的每个人都散发幸福的气息,每当有人经过它时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对着坟墓中的恋人送出祝福,然后带上微笑离去。
“夫:文拓,二十五岁、夫:穆景,二十三岁……靠,为什么你的名字排在老子上面啊!”
“唔,因为做*的时候我在你上面吧。”
“靠!老子要反攻!!”
“乖,回‘家’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这个问题。”
死亡,是一个结束还是另一个开始?
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是生是死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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