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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那个叫安宁的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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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洛来京,许沐泽作为老同学一尽地主之谊,陪苏洛在北京城里转了个遍。
那天,在王府井大街购物的时候,沐泽从商店明亮的橱窗玻璃上扑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瘦瘦的瓜子脸,一头碎碎的长发,眸子漆黑而有光彩,他的心跳猝然快了半拍,刚想转回头去,苏洛从商店里探出头来,一只手举着一块手表笑着问他哪一个更好看一点,他指给她看,等苏洛兴高采烈地转回店里去买,他再转过头,那个身影已经找不到了。
陪苏洛在全聚德吃了饭,然后送她回下榻的酒店,再出来的时候,北京城已是车水马龙,他在车河里慢慢移动,到红灯处,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过马路,她无意识地往他的车里望了一眼,他注意到她白皙的脸颊上,一双灵活的的眼睛似动非动地眨了一下,还借机拢了拢额边的一绺长发。
他蓦的就想起了下午在王府井大街看到的那个身影,个头不是很高,但永远敏捷灵巧,很活跃,正面看她的时候他总是纳闷她漆黑闪亮的眸子是否在骨碌碌的转动,后来才知道,一切都是他的错觉,静态的形式在她身上永远有一种动态的美,因此,他常常觉得她或许不该叫安宁,也没有什么能让她真正的安宁下来。
到家,已经是十多点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下午的那个身影,一直辗转反侧到凌晨,想想一大早还要起来送苏洛走,便起身喝下一杯酒,然后回到床上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酒精的作用很快凑效,他就要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拿到了手机,含糊地“喂”了一声。
“沐泽……”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像是一剂强心针,足可以让他立刻就清醒过来,但他却说不出话来,以至于手机那端的人也起了疑惑:“喂,喂,是你吗?沐泽……”
胸腔里一股热流冲上喉咙,他在急促的心跳中有点恍然若梦,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安宁……,你在哪?”
他没有办法不小心翼翼,因为担心一转身她就会消失,像很多年前那样;或者这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他不敢相信,起身拧亮了台灯,灯光迅速地铺满了整个屋子。
一切都很真实,安宁打电话来了,他找了她三年,三年,折合成时间应该是两万六千二百八十个小时,一百五十七万六千八百分钟,这是怎样的一个数字?
只是他无法想象,对面的她是否也像他这般的忐忑与激动。
“……还以为你会换号码,还好你没换,沐泽,我遇到了点麻烦,你能过来帮我一下吗?你知道除了你,我在北京并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她很想平静的叙述,可后来声音就变了,有些可怜兮兮,很委屈,好像她现在的境遇都是他造成的一般。
但实际上,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他的确是要负上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可是又能怪谁呢,二零零八年的五月十二号,那场大地震之后,他为了找她,连夜赶往成都,路上终于接通了她的电话,她却说:“谢谢你的关心,我一切都好,很平安……。”有些委屈,但却瞬间凉薄,而后在沉默之中,她忽地笑,说:“你根本就用不着惦记着我,你已经是快结婚的人了,况且苏洛想要的那件嫁衣是我自愿要出来找的,已经找到了,等这几天过去,我就会给她送回去,耽误不了你们的婚期。”
他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
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正在赶往成都的路上,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从今天下午的三点钟开始,他就什么事也做不下去了,一直在不停地拨打她的电话,担心,慌张,害怕,着急等诸多的情绪,说不清楚……。
可这世界上注定有很多的来不及,来不及表达,来不及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一切都变了样子。
电话那头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她应着,急急地要切断电话:“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要挂了。”
他的心迅速地凉了下去,脑海里反复涌现的都是一些不好的联想,他没有再说下去,任由她挂掉了。
失落之极,他最终还是将方向盘一打,把车子调了个头,沿着原路又折了回去。
那些年,错过似乎成了他们之间不变的偈语。
一个月后,安宁托冯一鸣从成都带来了礼物,一袭白色的用蜀绣织成的婚纱礼服,鱼尾的造型,很是漂亮,苏洛一看见就喜欢的不得了,在身上比划着说:“我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安宁居然真的帮我找来了……。”
苏洛欢天喜地的去试婚纱了,他却莫名的焦躁,点燃一支烟之后猛吸了几口问冯一鸣:“安宁呢?她怎么没来?”
“你不会是真的想让安宁来参加你的婚礼吧?”冯一鸣一脸的从容淡定,语气中却颇含深意。
他和冯一鸣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一起下河掏过螃蟹,玩过炮仗,逗过蟋蟀,干过仗,打过架,从小到大,冯一鸣在很多的方面都比他好,唯独在考大学的时候,他大失水准,留在本省的一所普通高校里上学,虽然依他的家庭条件,上大学不过是走一趟过场,但输给了他,这是事实。
其实仔细想想依冯一鸣一贯的表现,不该有如此的过失,除非是他自己故意漏做了题,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猜测。
他没有去问过,也不想知道答案,而是宁愿这是一个费解的谜,因为害怕那答案最终会与安宁有关。
他只记得安宁当时所念的高中,离冯一鸣的学校不足百米。有个暑假,他曾托付冯一鸣照顾安宁,说了一遍又一遍,冯一鸣开玩笑地说,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是我大舅子,如此这般把妹妹交给了我。
他当时很生气,如今却是无语,因为清楚的知道不管冯一鸣和安宁之间有过怎样的交集,是浓是淡,他都已经无权过问。
冯一鸣走后,苏洛换好婚纱从房间里出来,在他面前旋转着问他:“怎么样?好不好看?”
他心不在焉,应付地“嗯”了一声。
“还为安宁没有来不开心呀,或许她只是觉得愧疚……。”苏洛自以为聪明,过来坐在他身边亲昵的攀上了他的脖子。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就将苏洛推开了,说:“该愧疚的那个人不是她……”
苏洛显然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的激动,她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沐泽也觉得自己是过激了一点,他还从来没有对苏洛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恹恹地说着对不起,哄了苏洛几句,然后起身出去,在门口心绪不宁的抽了几支烟之后,他开始拨打安宁的电话,只是,一直未能接通,不知道她那个时候是不是在故意的躲避着他。
一星期之后,一向爽直的苏洛在婚礼上悔婚,她说:“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从安宁托人送来这件婚纱之后,你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我受够了,不想这一辈子都在听你说对不起。”
苏洛脱下婚纱离开,他没有去追,说实话,他也很受不了现在的自己,可始终缺少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有时候在感情的战场里,女人远比男人英勇,她们敢于在爱情里舍生取义,也敢于去争取只属于自己的幸福。
没有费多大力气,他就在什刹海的酒吧街把安宁找到了,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岁月好像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依旧明媚,热烈,活得随心所欲,或者说是没心没肺更恰当一些。
“你怎么才来?别人还以为我要吃霸王餐……,我的钱包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冲他埋怨着,如同他们不是隔了三年才见,而是三天。
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她,虽然思念在他的身体里已经泛滥成灾,可是他并不想现在就被她看出来,因而脸色没有很好看,没有等她说完,就径直走到吧台去结账,账单递到他手里,他还是忍不住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估计有些严厉,她向他吐了吐舌头,脸上的表情一如往日的那么耀眼那么明亮那么鬼鬼的。
说实话,她并不怕他,不管他是被她气到说不出话来还是火冒三丈,她都有办法让他很快的忘记那些不愉快,那时候的她也就十七八岁,总是会做错事,但嘴巴很甜,很会对他撒娇,总是让他不得不对她宠爱有加。
那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时光,他和安宁正处在热恋之中,当时的他曾经坚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会让他们分开,可到了最后,其实最先放手的那个人是他。
她为他倒上一杯酒,杯子的边缘处放上一片柠檬,摇了摇,让酒浸润了柠檬的香,而后递给他,他奇怪地问她:“这是什么喝法?”
“在国外的时候一个朋友教给我的,喝的时候你会觉得像是有无数张嘴在亲吻你……。”她嗤嗤地笑,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他问她:“出国了?都去了哪儿?”
周游世界一直都是她的梦想,他也曾经为着她的这个梦想而努力过,奋斗过,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样子。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报复他,用这种孩子气的方式,这三年以来,他一直都在国内找,把地图画了又画,想象着她有可能停留的地方,但始终都找不到,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曾经以为她是在故意躲着他,无数次难过的想去死。
可是知道死解决不了问题,想要赎罪,只能勇敢的活着。
“在法国,去了很多的小镇,像格拉斯,吉□□……你应该听说过,格拉斯是香奈儿5号的产地,还有吉□□,印象派画家莫奈的晚年就是在吉□□度过的,那儿的风景很美,五彩斑斓的,犹如一场视觉的盛宴……”
她滔滔不绝,像一个尽职的导游,仿佛一停顿下来,他就会觉得无聊。
可事实上他很清楚,她是害怕忽然的停顿会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毕竟她是他青涩年华里最沸腾的记忆,而他同样是她的。
只是伤害早已经铸成,不管当初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为此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我看到你和苏洛了,今天,在王府井……”她忽然声音一低,让人生出许多的心酸来,如此大跨度的思维也许只有安宁才有。
凌晨的北京有一些清冷,风吹过,醉意浮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不给人任何可以缓冲和思考的时间。
送走苏洛,他从机场出来,发现刚刚还在他车上因为醉酒而酣睡的安宁不见了,像是平静的湖面上吹过的一缕微风,风过之后,湖面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的讯息,安宁也一样,除了那个用酒吧座机打过的电话,他并不知道任何可以联系到她的方式。
他再一次的失去了她,在日子兜兜转转这么许多年之后,他原以为这次可以不顾一切的牢牢地抓住她的手,不再松开,可突然就发现,这或许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三年,时间可以淡化任何一份情感。尽管他还是那个原来的他,感情反而在思念中如陈酒般愈搁愈烈,可安宁呢?谁又能保证她在这三年里依旧没有开始一场轰轰烈烈掏心掏肺的恋爱,她本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而他不是。
他想不下去了。
无数次的辗转惆怅之后,他还是决定先找到安宁再说,他还不想因为想念她而煎熬至死。
试着联系了冯一鸣,想着或许能从他那儿得知安宁的去处,只是冯一鸣的手机一直都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他在极度的混乱之中还是找到了冯一鸣公司的电话,辗转打过去,是秘书接的,她用纯正而标准的英文发音告诉他不方便透露冯总的行踪,他报了名字,又搬出了冯一鸣的父母,秘书迟疑了一阵,最后说了:冯总正在飞往北京的班机上。
一整天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夜晚,到了冯一鸣下榻的酒店,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看到一男一女,男子清俊英岸,女子唇角微扬,眉目里似有呼之欲出的笑意,他牵起她的手往电梯里去,所有的背景都为他们隐去。
早知道会这样的。
从那一年冯一鸣失约报考了当地那所不起眼的大学,他就应该明白,虽然冯一鸣死都不肯承认,可他的心里一直都有安宁。
他也早应该会料到有这样的结局,三年前那个除夕的夜里,为了逃脱一段难以面对的情感,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原本准备向安宁求婚的戒指套在了苏洛的手上,安宁瞬间放大的笑脸,在他眼前直晃。
她走过来对他说恭喜,貌似很真诚地对他和苏洛笑,仿佛他能结婚是完成了她的一项人生夙愿一般。
鉴于她的没心没肺,他决定与她对抗到底。
可是结果呢,爱情终究不是头脑发昏的时候凭着胸腔内积攒的一口厚重的怨气就能达成的事情,他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得到解脱,但实际上没有,反而有更深的罪,无法入眠的深夜里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潜行。
他出来,身体里痛感弥漫,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暂时无法前行,只能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了下来,风吹来,传来草木幽幽的气息,夜晚的空气略有些潮湿,打在他脸上,冰蚕一般留下两道粘腻的痕迹。
他哆嗦着点燃一支烟,在烟雾中整理心绪,往事就此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