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八、昔年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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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夏跃春，慕初推开院门，刘阿四仍守在门口，脊背挺直。
“公子……”
慕初走到檐下，院外阳光正好，远处天空一片澄澈，算是抵了寒冷带来的几分萧瑟。小径上一人也无，他负了双手慢慢走到刘阿四面前，耳畔忽然传来呼喝之声，透着豪迈勇武的感觉。
慕初一时兴起，问刘阿四道：“那是在做什么？”
刘阿四答道：“那是镖师们在练武场习武，每日都有的。”
慕初唇畔含笑：“能带我去瞧瞧么？”
刘阿四用行动表示同意。
大镖局的练武场依山而建，是一片山林中拓出来的荒地。慕初随阿四一路向后院走，只听那声音越发响亮了。他们绕过一处小丘，慕初眼前一亮，视野豁然开朗。百十条汉子随着一个扎了黑头巾的精壮男子练拳，口号喊得震天价响，不时有飞鸟从林中惊起。虽然此时是冬天，镖师们看起来穿得也单薄，但一个个都是面色微红，慕初甚至还能看到他们头上冒着的一团团白气。
——一时只觉得热血上涌，豪气干云，若是自己会武，慕初恐怕已经跳到场子中比划开 了。刘阿四欲带他去见领武的镖师，慕初忙拉住他，摆了个无需打扰的手势，两个人就站在林子里看他们打拳。
其实武艺这东西慕初原本没什么兴趣，但念在自己有些内息吐纳的底子，一招一式倒也能看个真切。头顶上太阳正努力往上爬，即使光站着不动，也生生被晒出七分暖意来。慕初舒服地眯了眼睛，在他少有的印象里，镜城应该是个戒备森严的地方，那么到了他们这一代，自家弟弟应该也习得一身俊朗的好功夫。两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倒是搭配得不错。兀自想着，笑意便不自觉地爬上来唇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大镖局已经停留了大半天，唯恐因此误了行程，拽住身边的阿四往小院走。
刘阿四默默跟着他走了一路，默默看着他收拾好东西之后身型有几分停滞：“阿四。”
“什么事？”
“过来。”
刘阿四不明就里，站到了慕初面前。慕初突然伸手按住他臂上伤口，刘阿四冷不丁只觉得一阵灼痛，微微蹙了眉抬头看向慕初。
“你的伤是最重的，淤血化得太慢，我再给你补一针。”
刘阿四眼睛里突然流露出某种不舍的神色：“公子这是……要走了么？”
慕初打开自己的木盒子，手上没停嘴上也没停：“难道不应该么？昨日明明说好只叨扰一晚的，现下已经快要正午了吧。”
刘阿四没说话，光顾着扭头看慕初拈针，正欲刺下，门外忽然响起一个雄浑声音：“谁说要走的？”
——却是□□齐！
慕初凝神下稳了针方才收手笑道：“韩兄，实不相瞒，阿初尚有事在身，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齐伸手按住他肩膀：“虽是如此，也不必太赶吧，中午先留在这里，用了饭再走也不碍事。”
慕初拱手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打量着站在面前彬彬有礼笑容谦和的修长青年，眉目间敛了熠熠光华，像白玉瓶子里点了截蜡烛，温柔温润且温暖，无形中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此子绝非池中物，若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慕初却似丝毫没感觉到□□齐的目光，他把刚刚用过的长针细细拿布拭了，收回布袋子里一一卷好。□□齐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落在木箱子中，凝在角落里一方丝帕上，忽然如遭电击一般动弹不得。
那是一条折得方方正正的素白帕子，角落里绣了一朵莲花，叶子和花瓣的末端都微微卷起，倒像是一阵春风吹皱了池水，整株花儿随风摇曳的样子。
□□齐努力平复呼吸，只叹冥冥中自有天意，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这物事，可是它偏偏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怪不得这青年和当时的少主有同样的名字，现在的杨慕初，就是二十年前被送出镜城的孩子啊！
“韩……韩兄？”慕初见□□齐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齐终于回过神来，他示意阿四退出去，转向慕初：“阿初，你所言之事，可是去镜城讨个说法么？”
慕初半惊半疑，沉默不语。
“那绣了莲花的帕子，是慕莲要你带在身边的吧？”
慕初心头大震，他定定看着□□齐，脑袋里却在飞快地思考。
“你也许不知道□□齐是谁，但是你总应该听过另一个名字……”
“韩惠之？”这个名字冲口而出，慕初盯着□□齐的脸，“您是……韩惠之？”
□□齐缓缓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如何进行接下来的话。
慕初用左手狠狠按了一下右手的合谷，尖锐的痛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非梦境。姐姐要他找的韩惠之，二十年前唯一知道真相的镜城管家，从茫茫然只有一个名字到现在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就像在有人暗暗帮助自己。
“莲儿……她还好吗？”□□齐眼中似有晶莹闪动。
慕初心口一痛，他摇头道：“姐姐……已经过世了。”
□□齐踉跄两步走到窗口，一只手死死抓住椅背，骨节泛白。
“听到你这么说……就够了。”
慕初看着他的背影，只一瞬间，□□齐仿佛苍老了十岁。他背对着自己，脸陷在一片阴影里看不真切：“从你那里看到它时，我就知道了……依莲儿的性子，若不是到了最后，那东西怎么肯离身。”
慕初没有回答，□□齐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
□□齐回身坐在椅子上，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床铺让慕初也坐下。慕初抬眼看见□□齐除了眼眶微红以外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他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只是周身多了些苍凉味道。
“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齐像看着自己的弟弟那样看着慕初，“从我来豫州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希望能遇到你。”
慕初注意到他用的是“希望”而不是其他的词语。他想了想，缓缓开口：“二十年前那天晚上，镜城里……我们家里，发生了什么？”
□□齐悠悠道：“那简直是一场噩梦……本来城主安排了一场家宴，没想到，最后竟演变成了一场血祭。”
慕初喉咙发干，听他继续往下说。
“莲儿应该提到过，镜城外面的山中是设了阵的，没有城中人的指引，一般人休想踏入城中半步。可是那一天，偏偏有城外的人无声无息地埋伏在殿外，就在家宴还未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毫无戒备的时候，杀戮悄然接近。”
“当时城主去房里抱小少主，夫人带着你在大厅里，少城主夫妇两人也都在，殿外突然冲进来一伙蒙面人，指着少城主要他交出双生诀。少城主自然不肯，两方便交上了手。我多少会一点功夫，能帮上些忙。少城主一面让两位夫人撤离，一面全力抵挡。城主听到动静不对也赶了过来，可惜只兄弟二人对付一群有备而来的杀手，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他们伤了少城主，城主无奈之下动用了双生诀的功力。”
“双生诀……是一种武功？”
“当你看到它时，你会忘记思考它是什么，就像孔雀翎会让人忘记死亡的威胁一样。”□□齐道，“此生我只见过一次，却永远忘不了它的样子……城主用双生诀击退了所有入侵者，他原是为了救少城主的，可少城主……少城主却给了城主致命的一刀。”
慕初的身子颤抖，他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该是怎样一种绝望的心情？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来不及阻止。我至今仍记得城主当时的眼睛，震惊，悲伤，最后却化作释然。他们兄弟两个带着一身的伤在冰冷的大殿里对望，空气好像冻结了，最后城主突然出手点中了少城主的昏睡穴，然后让我过去。我走到他身边，城主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给我，就是那印信和锦囊，嘱咐我一定好好保存。”
“城主要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把你们姐弟俩带离镜城。‘越远越好，十几二十年都不要回来。’他是这样说的，但我感觉他心底里还是希望你们兄弟能见面，那只要你交给小少主的锦囊便是最好的佐证。我进了房间，夫人倒在柜子旁，她把你护在胸口，一点都没伤到。我抱你出来，城主最后深深看了你一眼，便让我从后门走。”
“我在银庄找到莲儿，从另一条路跑向山外。那时我们已经隐约听见另一批人进山的声音了，发现城中异样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我让莲儿带上你和镜城的信物躲到另一条岔路上，自己弄出响动故意让他们追过来。他们虽然发现了我，却从我身上找不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于是将我打落山崖。是一位大镖局的武师救下了我，我随他到了豫州，有幸得到当时总镖的赏识，凭着武功底子隐姓埋名留了下来。就这样，我和莲儿分开之后再也没见到过，二十年来，镜城只出现在我的梦里以及偶尔得知的消息里，当初的联系只限于回忆罢了。直到……今天遇见你。”
同样的故事在不同的人说来细节各有差异，慕初脑海中愈发混乱。他尝试着问：“我父亲……让我远离镜城，却又让我去寻我的兄弟？”
□□齐黯然道：“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但当时城主根本没有时间解释。”
慕初又问：“当日你只见到了我？”
□□齐很快明白了慕初的意思：“和夫人在房里的就只有你。”
慕初奇道：“那我弟弟身在何处？”
□□齐摇头：“城主没有提，我也不知道小少主在哪里。也许……城主认为他会比你更安全。”
“他比我更安全？”慕初霍地站起来，“把他留给一群觊觎双生诀的入侵者更安全？我远离镜城，他却从小就生活在那样一个充满不安的环境里……这算是哪门子的安全？”
□□齐也站起来：“也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小少主自幼在镜城长大，凭他的智慧和天赋，我相信他有能力脱离险境。”
慕初放缓了语速：“可是他要从一个弑兄之人手中继承镜城，我……想到这一点就会隐约觉得不安。”
□□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你会帮他，不是么？”
慕初对上□□齐的眼睛，那是一双热切诚恳的眼睛，目光里饱含温暖。
“只要你需要，我也会倾尽全力帮助你们的。”
慕初用力点头，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多谢——不论镜城的秘密是什么，我一定会把它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八、昔年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