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簪》青湘

7、真相

　　外院的戏台上正演着大戏。台上的武生连翻了四十来个旋子，赢得堂上阵阵喝彩。呼喝声飘进大宅内院，连厢房内都听得一清二楚。屋内五个人各占了一把酸枝木圈椅坐着，谁都不肯先说话。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声在耳边回响。
　　最后还是陆渐觉得一直这么沉默不是办法，率先打破了僵局：“到底……谁是沈家的二小姐？”
　　陆沣和嘉宁的目光都在两位老太太之间来回游移。随陆沣回来的那位穿着一身洋装，而陆渐和嘉宁熟知的那位却是一身中式打扮。虽然妆扮各异，三个男人却不约而同的发现，她们两人确有那么五六分的相像。
　　“她是。”终于，穿着中式衣装的陆老太太淡淡的回答。
　　“那么你是……”陆渐突兀的出声，却又突兀的止住。
　　陆老太太面对陆渐的疑问，只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
　　倒是随陆沣回来的那位洋装老太太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阵，有些迟疑的开口：“你是……姐姐？”
　　陆老太太慢慢转过脸看着她，仍然没有说话。
　　洋装老太太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回，激动的上前握住她的手：“错不了，你是漪华姐姐！”
　　陆老太太的表情在洋装老太太喊出“漪华姐姐”时终于出现了松动。她面上浮起一个惨淡的笑容：“是，我是漪华。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再叫这个名字了。”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陆渐哑着嗓子问。
　　陆老太太，也就是沈漪华，慢慢转过头，审视着着同样苍老的妹妹。良久之后，她才慢慢说：“当年你逃了婚，沈家丢不起这个面子，便由我代嫁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四个人都震惊了。陆渐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擅声问：“这样说来，你……你是沈家的大小姐。”
　　“不错，我是沈家的长女沈漪华。”陆老太太抬起头，微笑回答。
　　陆渐与陆沣面面相觑。良久陆渐艰难的开口：“大哥，你说这……”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现在的局面，只能向陆沣讨主意。陆沣却也因事出突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冲着弟弟摇了摇头。
　　陆老太太一声惨笑：“这些年我顶着淑华的名字，总觉得愧对陆家。可这件事错在沈家，我想说却不能说。如今正主儿回来，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她起身整了整衣衫，向屋外走去。一直没出声的嘉宁却叫住了她：“姆妈。”
　　陆老太太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你还认我这个姆妈？”
　　嘉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姆妈要去哪里？”
　　陆老太太苦笑：“骗了你们陆家这么多年，我哪里还有脸呆下去？”
　　嘉宁“扑通”一声在陆老太太身前跪下：“姆妈把嘉宁抚养成人，嘉宁理应孝顺。都说生恩虽大，无过养恩。只要儿子还在陆家一天，陆家就必定还有姆妈的位置！”
　　陆老太太清泪涌出。她上前扶着嘉宁，柔声的唤：“我的儿。”
　　这时陆渐终于也回过神，忙上前道：“嘉宁说得没错。当年我厂子办不下去，是大嫂拿体己贴补，我的工厂才有今天。这些年若不是大嫂当家，陆家又哪有现在的光景？嫂子就是我们陆家的人！”
　　陆老太太却指着穿洋装的沈淑华：“你叫我嫂子？那她呢？她又怎么办？”
　　陆渐语塞，一边是自己敬了一生的嫂子，另一边却是兄长名正言顺的妻子。让兄长抛下现在的妻子，不合情理；但让他否认沈漪华的地位，他是绝计说不出口的。他只能再次看向陆沣。陆沣也摊手，表示无奈。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怎么安排才好。
　　陆老太太到底是当了多年家的人，料想他二人一时半会是给不出一个答案了，便叹口气道：“这事倒也不急在一时。现在外面还有这么多宾客，无论如何也得先完了席再来商议。”
　　四人被她提醒，才恍然想起现在宾客盈门的状况。陆渐连忙表示赞同，与嘉宁一道扶了陆老太太重回寿堂。陆沣和沈淑华对视一眼，默默的跟在了后面。
　　众宾客看见陆沣夫妇和陆渐一起出现时都是一愣。这两人气度不凡，显非常人。可常与陆家往来的人里又没见有过这样两号人物。
　　按理来了面生的人，众人又都好奇，陆老太太和陆二老爷都该介绍上两句。可这二人愣是只字未提，仅让人搬了两张坐椅来，让他二人入座。众人虽然狐疑，却又不好直言相问，只得憋在心里。好在这时戏台上锣鼓一响，正是大轴开演。陆家这日请的都是声名在外的戏班，最后的大轴更是名角汇集。众人急着看戏，也就先放下不提了。
　　大轴乃是陆老太太开席时亲自点的《大登殿》。
　　这《大登殿》本是《红鬃烈马》的最后一折，讲的是王宝钏苦守寒窑，最终柳暗花明，被薛平贵立为正宫皇后的故事。这本是皆大欢喜的戏，放在今天唱再恰当不过。可偏巧赶上陆沣回来，就未免变了味道。
　　陆渐才坐下听了两句便觉不妙。王宝钏苦等十八载，等回的可不止是夫婿薛平贵，还有伴了十八年的代战公主呢。这可不正巧应在了陆沣和沈漪华姐妹身上？可兄嫂三人的事他又不好出声，只能硬着头皮听着。
　　陆老太太原先还若无其事，可戏演到二女谢过君恩，代战公主开口唱“你为正来是咱为偏”时，她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接下来偏偏又是王宝钏的唱：“说什么正来论什么偏，为姐结发在你先。三人同掌昭阳院……”
　　待二人合唱“学一对凤凰女伴君前”时，陆老太太斜眼看去，见沈淑华端着茶细细品着，陆沣则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老太太微微懊恼，怎么就点了这出戏，倒像是唱给他们听的了。
　　老太太不愿让他们看轻，便压着情绪，也不动声色的坐着。
　　名伶到底是名伶，最后的十三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引得台下一片喝彩。连陆渐也忍不住一时忘怀，站起来鼓掌：“唱得好，唱得好。”
　　寿堂上正是气氛热烈，偏偏有人“啪”的一声打碎了茶盅，显得极不合时宜。
　　众人一惊，又兼觉扫兴，不免侧目，却发现这茶盅是从陆老太太手里摔落的。老太太面色发白，身子摇摇晃晃，不多时便软倒下去。
　　“大嫂——”陆渐惊呼一声，冲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