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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离镜梦离人(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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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刘彻的出现,离镜委实不想再梦见任姒,他寻访六界名医,觅一味止梦之药,幸得青丘凤凰折颜支援。
好些年,离镜都未尝梦到任姒。可好奇心,就如同一只猫爪抓在他心上。
他终于耐不住了,就算他不想追到她,也想知道她近些来过得如何,都遇见了什么事儿。任姒是一个身上有许多故事的人,听过她说的故事,没有人能不惦记听下一个。
离镜停下了那味叫“离梦”的药,重新接着梦寐,进入那一个世界。
祭英岛,本该万年不朽的木棉林,晦暗一片,无半点绯色,连叶子都落光了。
草木凋,而走兽失,它再一次呈现毫无生机的模样,以至于离镜怀疑,自己其实没回到任姒的世界,而是在单纯地做噩梦。
也不见任姒的身影,亦没有上次恐怖片般的展开。
离镜探索着,离开了岛,随后,他见到了世人的噩梦……
离镜发现,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比他那儿快上许多倍,世间面貌变化之大,令他万分惊奇。
一向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凡人,居然都剪了短发,男性多剪得如和尚,女性则剪得齐耳,新趣倒是新趣,就是少了些娇娆,缺了些多姿,大家基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绿军帽+绿军装+武装带+解放鞋,有的臂上套着红袖·章,连说出来的话都颇为相似,异口同声,一呼百应,响声震天。离镜第一次知道,凡人也拥有这样的震慑力,且与武力无关。
这里很“和谐”,但也很混乱。每天都有“罪人”在被示众、审判、处罚。
离镜一开始还好奇地驻足围观,后来厌烦了,总是匆匆路过。
由于他额有犄角,曾被一大波的凡人围住,被喊杀喊剐。
“这一定是日本人强Jian剩下来的孽·种!”
“他一定是在心里背叛了·革·命,虽然才生出丑相!”
“杀了这个孽·种!不能让日本人玷·污我们的血统!”
“不!要让他向主·席忏悔!只有忏悔了,怪相才会复原!”
离镜只好化作黑雾遁去。
那魔幻场景,叫那群凡人好生惊疑会儿。不久受惊者被另一波戴·红袖·章的人给送上了高台,戴上了高·帽,一阵批·斗。
浑浑噩噩中,他们矢口否认当时所见,承认自己背叛了某伟人,咒骂自己,抽打自己。
离镜虽以为那些都是罪人,但看众民的惩罚之凶狠,辱骂之狠厉,也不免觉得这些罪人未免可怜,使得他不忍睹之。
他走来走去,都没有找到任姒。
离镜想起任姒说过,天庭专门给她开辟过宫殿,恢宏浩大,只是她不喜欢那里的氛围,人多眼杂、规矩森严,所以不常去。
或许她在天宫,虽然他不知具体在天宫的哪个地方。
离镜身为翼族皇子,可没去过天族住的地方,不免好奇了一把。他带着笑意去了那儿,却不料,一到哪儿,笑容便消失了。
天宫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灵花仙草皆凋敝,偌大天宫荒芜清寂。
明知道别人听不到他的声音,离镜还是忍不住喊了几声:“喂,有人么?这人都到哪儿去了?”
不管走到哪儿,都没有人影。他觉得,这一切真的很想噩梦,忍不住在梦里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可毫无用处,他想了想,从云中跳了下去,想借高空坠落这种方式醒来。
可他落地了,回到了那个奇葩的人间。
稀疏寻常的高台,稀松平常的批·斗,离镜本并不留意。他随意扫视一圈后,正打算离开,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又扫视了一圈,最终定睛在那被斗的人脸上——白玉芙蓉面,凤尾潋滟眼。卿本英雄魂,奈何佳人身。
依旧是那张艳绝的脸,却蒙了尘。
依旧是那道英气的眉,却失了锐。
依旧是那双妩媚的瞳,却熄了光。
依旧是那妖娆霸气的身形,却卑着躬、屈着膝。
九天玄女。
远古战神。
“任姒?!”离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姒跪着,一身狼狈,光彩全无,被凡人们抽打、辱骂,毫不反抗。
她像一樽泥偶,存在的意义就是供民众发现自己的不满。
一樽受罪的偶·相。
“你们在做什么!”怒火燃上离镜漂亮阴柔的眉眼。他不知他这辈子除了母亲死去时,何时有过这般愤怒。
“那是你们的神!你们怎么敢!”离镜大喝,声音被术法传播,响彻整个广场。
沸腾的批声暂时停歇了,随后又重沸反盈天。
“有人宣传封·建·迷·信!”
“谁说的话?!抓出来,我们批了他!!”
“有背叛者!”
“这女人有同党!!”
“……”
人群骚动,人人面如修罗,状若疯癫。
“一群疯子!”离镜忍不住叱道。
他身旁的人忽然于声潮中准确地抓住了那一声叱,抓住他的胳膊抬起,“是他!”
人潮齐齐喊着:“抓住他!!”冲他涌来……
“大胆!”离镜拂袖,魔风横扫,黑气涤荡,人们顿时如草疾倒成同心圆,哎哟哀嚎不断。
这怪象,没有引发这群凡人们的畏惧,反而引起了公愤。
“他是反·革·命份子,咱们一起上啊!!”
“他身上有先进武器,他肯定投靠了外国人,他背叛祖国背叛Dang!”
“还有主·席!!”
离镜根本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懒得理会,又一振袖,刚爬起来的人又全数栽倒。
他不想跟这群疯子纠缠,赶紧飞身上台,掠走麻木地跪着不动的任姒,原地消失。
离镜一路疾奔,把她带回祭英岛。
阴森涩林,暗色大海,苍白沙滩。
他把她放在唯一还鲜红的枫树林下,轻拍她的脸颊,“阿姒,醒醒,快醒醒。”
无论怎么鞭笞都一副木讷样的任姒,这样轻巧的动静,居然使得那眼瞳亮了亮,但很快就暗了下去,她捂住耳朵,喃喃自语。
离镜凑近去,却发现她是在念:“我错了,我是神经病,我不是九天玄女,我就是个凡人,不不,我又说错了,没有什么凡人不凡人的,我就是一个犯人,一个背叛·革·命的犯人、罪人!我有罪!我有罪!我背叛·革·命,背叛主·席,宣传封建迷信,我有罪!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好好重新做人。我不是九天玄女,我不是,我是神经病,发了疯,才会这么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
反反复复,喃喃自语。
眉宇纠团,神态痛苦。
任姒这样子,岂止可怜,简直可悲!简直辱没了战神这个封号!
离镜想也不想,抬手就抽了她一个巴掌,想要打醒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就是九天玄女!过去你不是引以为傲吗?”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任姒发起癫来,声音渐次升高、变促,最后居然抽自己巴掌。
离镜哭笑不得,“你怎么谁都打啊,连自己都不放过……你这真是有病,打脸症,得治。”
离镜强行按住了她的双手,发现她的神力半丝也无,与凡人无异,“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向轻浮凉薄的他,突然鼻子一酸,露出悲伤又茫然的表情来。
任姒还在喃喃自语,情绪渐渐平复,却不再是那个嬉笑怒骂的女子,眼里再无半点光,木然的仿佛不是活物。
海水冲刷海岸,沙沙作响。
“汩汩……汩汩……”水声不断,像泪滑面颊之音。
任姒始终没有哭,却比少时泪洒海滨的样子更显辛酸。
离镜不忍,抱住她,压着喉头涩,安慰道:“你会好起来的,阿姒。有我在,这祭英岛会再度开满木棉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