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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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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陆]
㈠
南塘得偿所愿地见到了聂子轩的兄长,而且不止一次。
聂子轩的心理很矛盾,他是自然不愿自己兄长做他人的龙阳君的——即使那人是当朝太子。可除非他能杀光天下勇士,否则冲动的后果就是永无穷尽的追杀。
但,如今唯一有希望救他兄长的人——却是他最不想求的那个人。
在南塘的追问下,聂子轩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些事。
聂子云——不但是聂子轩的亲生兄长,还是他的师兄。聂子云武艺远在他之上,掌门之位唾手可得,却不料遭小人暗算,在鬼门关上走了个来回。
聂子轩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皱紧眉头,眼神瞪着一个空虚的位置,在抗拒着回忆。
良久,他终是压抑不住愤懑,恨恨道:“若非如此,他怎可能挟子云命令老子!”
于是南塘知道了,聂子云这几年在太子府中,都是靠着珍贵的药材续命。
南塘沉吟一下,道:“子轩,我要说的话,你不要生气……你难道不觉得,太子其实待你兄不薄吗?”
聂子轩睁大眼,拳头捏得咔咔响:“不薄?!有这种不薄法?你怎么不去试试!”
“听我说完。养男宠为什么?图乐子啊!你兄那种身体,有个什么乐子?他难道乐意养个药罐子在家供着?……别打我!”南塘未雨绸缪地握住聂子轩的手,继续道:“我虽不才,略通医理。像你兄那种用药续命的人,是绝对伤不得的,一伤九成死!可你兄活过了几年,说明……他至少没有强迫你兄!”
聂子轩一把甩开南塘的手,狠狠盯着他,澄澈的眼底翻卷着狂澜。
“当我没说过。”南塘一见他这副样子,心里默叹一声,马上开口道。
聂子轩笑了一下,眼中锋利不变,冷声道:“你的意思不过是子云情愿做……做那种勾当!你不过是想要我别记恨你的主子!放心!你会跟一条咬人的疯狗记仇吗?……我只是想不通,既然你认定子云如此不堪,你为何还要见他?!”
说完聂子轩转身便走,连背影都充斥着他的怒气。
而身后,南塘冷静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聂子轩!我从未说过你兄不堪,我也从未觉得男子相爱是怎样的勾当!你不要像条疯狗一样把你的见解灌在我名上!”
“……若你真心敬重你兄,你就不该说这些话!”
聂子轩脚步未停,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
他什么都没听到。
㈡
俗话叫,一山不容二虎,蚂蚱的兄弟不能是老鼠。
聂子轩尚且如此固执,他的兄长只会更加欠揍。
司长武这么想着,在屋外站定了。他斜靠在柱身,怀中抱剑,纯黑的衣摆在风中拂动。日光这么好,他微眯了眼,周身的锐利微微散了些,好一派风度!
偏偏有人不识美景,从鼻中哼出的气息满满都是不屑。
司长武毫不意外,稍稍抬头,就看到卧在屋檐处的聂子轩。司长武与他对视一会儿,无声地开口,吐出四个字:手下败将。
聂子轩脸色剧变,要不是自家兄长还在屋内,他会直接跳下去干一架。
聂子云与聂子轩真是心心相印,他这厢刚刚握上剑柄,那厢的门便开了。聂子云从里面快步走出,南塘跟在后面。
聂子云面色不善,而南塘则是一脸无辜。聂子轩顾不得理会这么许多,忙去搀着聂子云。他们在屋里时声音极低,不知谈了什么。但从聂子云的脸色中可以看出,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怎么就生气了呢?伤身!”南塘摇头,伸手帮聂子云顺气。
聂子轩一把拍掉这个混蛋的手。
“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聂子云目不斜视,冷声道:“子轩,送我回府!”
聂子轩吓了一跳。他的兄长一向温和大度,被端茶的侍女泼湿了衣服,却只赞茶香。他最重的话,也不过是一句“胡闹”,今日却骂起了“竖子”……
那个混蛋!
聂家兄弟的身影很快消失,南塘眨了眨眼,一回头就看见司长武。他的姿势没变,一双利目多了笑意,看着南塘。只是看着。
“习惯了。”南塘一耸肩,笑笑。
司长武一扬眉毛。
南塘继续道:“总是这样,你敬其人为云,其人踏你如泥。”
“我只见他负气而去。”司长武开口,十足揶揄。
“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我可是内伤!”司长武不以为然,南塘便伸个懒腰,准备回屋。在经过司长武身边时,不经意说道:“你可记得下次再请他来。”
司长武脸色一僵。
这个“下次”却是很久之后了。
从那之后,南塘开始变得很忙。在朝中,他算是对桑原国最熟悉的文臣,加之景帝有意培养,和谈一事大部分就交给了他。
千万别以为受降签个国书就万事大吉了,有些条件还需要一点点压着谈、质子的选择与俘虏的去向都是大问题,南塘跟来使谈了几次,听他们辨得脑壳都疼。原先他还会认真听着双方国书,到后来都几乎出现幻听,看谁一张嘴都觉得他在说“我泱泱大国”……
好不容易,双方统一了意见。随后的受降仪式更加让人头疼,经费、装饰、礼服、场合、日期……一遍遍地修正,琐事的处理并不剑拔弩张,烦起来也能要人命。
景帝让南塘总管此事,其余几部都有点看笑话的意思,屁大点事都得跟南塘说。南塘心说:皇帝袖口的滚边绣什么用什么丝线……关我屁事啊!
南塘这厢忙得倒头就睡,萧安邦的远见之明就显现出来了。
花解语伶俐而心细,将整个顺天府打理得齐齐整整。不论何时,花草一败,马上就会被撤下;不管南塘几时到家,饭总是温热的,茶总是沏好的。
她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又知趣的女子。在南塘处理公务时,他从来感受不到花解语的存在,但手边磨好的砚和冒着热气的茶又说明她是分明在的;当南塘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刚想唤人,花解语却已经让人烧好了水……
南塘从没被人这么服侍过,司长武最多帮他送送饭梳梳头。他心说:萧安邦不会是因为赐婚,将原本的夫人送给他了吧……
花解语只是和煦地微笑,司长武缓慢地眨眼,继续守夜。
但是南塘并未多想,受降仪式的日期越来越近,他被要求事必躬亲。然而在他被琐碎小节逼得爆发之前,有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帮了他一把。
萧安邦和他一样忙,他被莫名其妙地派去训练十二卫军,然后深深地被这群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兵刺痛,下了决心要整顿。
太子便更不用说,他们之间向来是南塘单向联系,和谈之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乐得清闲。帮了他的是……
四皇子!
四皇子以刑部作则,上书景帝,大致内容是如果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国师大人抉择,那么不如将刑部在内的几部一起并入国师手下。他的奏章正符合礼部要求的文绉绉,引经用典,连标点都不带错的,礼部的几个家伙哑口无言。
这之后,至少,没人再会拿着两块差不多的布料去问南塘哪个更好了。
南塘那时并不知道此事。等他知道了,一脸平静地端着茶坐了很久,看向一个莫须有的角落,眼睛也不眨一下。然后,一口气喝掉手中冷茶。
他坐了多久,司长武就跟着站了多久,最后离去,一言不发。
这时候,已经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