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6、贺寿（一）

　　吃过腊八粥，眼看着太皇太后的生辰愈来愈近，宫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云霁涟之事表面上似被搁置了，鲜有人问津。但背地里，袁康尹千钟等人究竟动了多少脑筋，谢尘或多或少还是知道的。
　　景淮王长云霁涟十来岁，平日里称他“贤弟”，见了旁人也是一口一个“霁涟”，其中关系可想而知。再者，云霁涟身居参知政事位，有诸葛之才，在朝中举足轻重，又是一品大学士的孙子，却三言两语间深陷囫囵，叫景淮王十分忧心。他近日趁着皇祖母生辰，书信频繁，总算连不问朝事的太皇太后都知道内阁大学士家的宝贝孙子还给皇上关着呢。
　　太皇太后年轻时曾受过云知非庇护，如今他孙子给关在牢里都快关出病来了，觉得很是对不住他，便把皇上招去，问他到底打算如何。
　　重压之下，孟暄承诺若到了皇祖母生辰还找不到定罪证据，定将两人释放。这下可苦了他那一干岳丈，拼了老命替皇上找证据，好歹不负所望，抓住个混入京师的蛮人探子，逼供之下，说是找云参政来的。那探子身上怀着他们皇上的金印，假不了。
　　这么一来，云霁涟叛国通敌的罪证却是坐实了，只等过了这阵子定罪。可见把孟暄逼得太急，容易适得其反。尹千钟等人若像之前那样暗中干扰判案，孟暄可能就编些似有还无的证据，拖久了，说不准只能让这事儿这么过去。如今他们心急，搬出太皇太后来，触怒了龙颜，倒霉的还是云霁涟和秦远他们。
　　谢尘权当浑然不知，只管吃他的饭，睡他的觉。

　　证据一落实，云府上下顿时天昏地暗，云霁涟老爹砰一声就厥了过去，从此与病榻为伍。但云家人却不敢终日愁眉苦脸，还得挑好礼物去给太皇太后祝寿，这要是连她都惹恼了，干脆扛了棺材去牢里领人吧。
　　这阵子谢尘没太见着尹千钟。唐家兄弟倒是刻意来找过他几回，但谢尘一看见他们只管跑路，唯恐避之不及。虽知道他们也是给杜卓害的，但谁让找错了媒人呢，这也是活该。

　　转眼到了太皇太后生辰当日，不用点卯，谢尘在家睡到日上三竿，快到中午才要进宫去。走到门口忽然看到他家院子里的那条老狗居然醒了，不禁有些稀奇地蹲过去逗它：“我进宫见老祖宗，说不定能会上你儿子，可有口信要我带去的？”
　　那老狗动了动耳朵，神色木然。
　　一人一狗对望。
　　谢尘叹曰：“你即便是乱吠一声，我也有法子让它听见，你要是想见它，与我说了，我自能叫你们见面。可畜生就是畜生，我再怎么教，你都这般无动于衷。你何不瞧瞧云家那对父子，见不到，听不着，无奈，真无奈呀。”
　　老狗张嘴打了个哈欠，扑在地上昏睡过去。
　　谢尘还待再说两句，但怕轿夫等得不耐烦了，迈步出了家门。

　　“谢大人，您总算来啦！老祖宗等着呐！”谢尘刚下轿，太皇太后身边一个大太监双手抱拳，尖着嗓子对他喊道。
　　“赵公公好，您说什么呢？”不知是哪家的戏班子在敲敲打打，谢尘听不清声音，也扯着嗓子朝那太监喊话。
　　“您快跟奴才来嘞！”赵公公又朝前挪了一步，笑嘻嘻地道，他嘴里的白气噗地全喷在谢尘脸上，弄得谢尘张口无言。两个大宫女正好这时候到了他们身侧，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边请安，边铜铃似的一阵笑着跑了。
　　谢尘趁机会赶忙拉开一步，小心避开来往宫人，跟着赵公公去见太皇太后。这到了岁暮，从冬至之日起，宫中便是大小庆典不断，今日太皇太后生辰，可把平日里肃穆闲静一座皇宫变得跟市集一般热闹了。

　　“外头怎这样吵。”还没进门，谢尘就听见里头太皇太后的声音。赵公公朝他点点头，先一步进去了。
　　太皇太后抱怨完那一句，也没人敢应，屋里静下来。但没多会儿，谢尘听见太皇太后又说道：“谢大人，怎不快进来？”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听见太皇太后竟亲自叫谢尘，赶紧替他开门，谢尘拦起礼服一边，挤了个笑脸，跨进那道又高又窄的门槛。宫里的房间本就没几扇窗，全给关得密不透风，加上还在熏炉子，氤氤氲氲的，谢尘眼前一晕，好一会儿都只能分辨出几道富贵的影子，看不真切。
　　“谢大人，上这儿来坐。”众人之中有个老妇，花白的头发，体态、面色无不透出福气，正朝谢尘笑着招手。她膝上蹲了只白狗，胖乎乎的像个毛团，正是谢尘家那只老狗的儿子。
　　“老祖宗，您万寿！”谢尘已经跪在地上磕了个三个头。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朝一旁的太后道：“你们瞧瞧，平常那般能说的一张嘴，今日竟不利索了。”
　　“可见都是谢大人发自肺腑的贴心话。老祖宗您有那么一副好心肠，叫他们这些小辈见了呀，又有哪一个担当得起呢。”郁太妃一句喜气话，仔细推敲起来狗屁不通，却将太皇太后拍得通体舒畅。但太皇太后也没太看她，而是笑着去拍了拍太后的手。
　　“可不是么。”太后在一旁说道。好像好说的都被郁太妃说尽了，她也没想出点儿什么别的来。
　　太皇太后自谢尘进来以后便高兴得很，弯着眼睛：“谢大人，你快起来吧。”
　　谢尘这才又叩头谢恩，站起道：“下官还道老祖宗恼我，要叫我这两只手生在地上呢。”
　　“你啊你！这是在怪哀家呀！哀家是恼你，怎到了这个钟点才来！”太皇太后假意生气，却一不小心笑出声来破了功，拍拍身侧地方，又叫谢尘坐下，又叫谢尘吃点心，又叫谢尘替她选评礼物。谢尘给一圈娘娘请过安，这才僭越坐下。
　　所谓什么人送什么东西，这回谢尘送的是只绣花枕头，也不知有和喻意，好歹他那枕头里里外外秀了一万个“寿”字，极尽工巧之能势，叫太皇太后很是高兴。她让谢尘自己多挑些喜欢的东西带回去。

　　当下又说了会儿闲话。待说到皇上昨日又得一龙子时，做爹的那个来了。他一身金光裘冕，给皇祖母请安祝寿，谁知太皇太后正说在兴头上，不高兴搭理他，拉着谢尘接着叨唠。谢尘却不敢不给孟暄行礼，从塌上一溜滑到地上，行云流水地跪了。
　　太皇太后口气不冷不热：“那解妃当真娇弱，进了宫也没见她来问过几次安，不声不响就生个龙种。哀家老了，连她是圆是扁都记不清了。”
　　谢尘不自觉看了孟暄一眼，手里捏肩的动作也停了片刻，孟暄却毫无察觉地只盯着他皇祖母，赔笑道：“皇祖母真爱说笑，解妃昨夜生产，今日大早就要下床给您贺寿来，是孙儿拦着不让，她才作罢。”
　　“免了免了，她那一片孝心，哀家可经受不住。皇上再说说呢，你那辞烟公子，又是怎一回事？今日百官贺寿他也不来，就这样不待见哀家？”说到这儿，再傻的人也听出来了，太皇太后此时摆脸子给皇上看是何用意。
　　“皇祖母，辞烟公子不过一介草民，如何入得了您的法眼。” 孟暄知道景淮王昨日特地从西北赶回来，他皇祖母不过是给他个警响，叫他们两兄弟别太折腾。是以太皇太后说什么，他便回什么，倒也轻巧。
　　太皇太后大约是听出他的心思来了，冷笑一声，转脸问谢尘：“他连敷衍哀家的话都懒得想了。谢大人你忆一忆，上回中秋节，皇上是怎么说这个辞烟公子的？”
　　“皇上言他‘食不得人间烟火，偏却惹衣沾红尘’。”谢尘不敢答，不敢不答。
　　“爱卿好记性。”孟暄微挑眉梢。
　　“微臣不敢当。”谢尘低头不看他。
　　“皇上别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才好。”太皇太后叹道。此时，连皇太后看上去也是忧心忡忡的了。

　　谢尘又让太皇太后留了一阵，终于赶在景淮王来之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