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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皇陵(二) ...

  •   谢尘走的这次,孟暄怕再出乱子,杀猪打鼓地叫来文武百官夹道相送,毕竟袁康之事的确有些晦气。
      孟暄穿一身明黄的吉服,脸挡在十二串旒紞后看不清楚,更显得玉叶金柯。他走下长长的石阶,托住谢尘两只手腕,亲自将他扶起。谢尘自始至终低着头,谨慎地没看孟暄一眼。
      “爱卿此去,朕甚是不舍呀。”孟暄松开他。
      “万岁爷错爱,微臣定不负君恩。”谢尘不着痕迹小退半步。
      好一派主明臣直。
      “很好,朕有一物赠与爱卿。”
      谢尘自然而然地去看福公公,福公公抱着杆老拂尘,两手空空,给谢尘使了个眼色,叫他看皇上。而孟暄从龙袍袖子里取出枚四方的鸡血石印章,足有酒杯口那么大,末端还串了条彩绳。
      谢尘只有再跪。
      孟暄把那印章挂在谢尘颈项上,又将他扶起来。谢尘脖子一沉,不经意揉了揉肩,却叫孟暄看见了。
      “爱卿这是何意?”那人嘴角挂了邪佞的笑,一口一个爱卿听得谢尘浑身发毛。
      “万岁爷恩典坠千斤。”谢尘还是不看他,爱笑笑去。

      “嫂子迂得恰到好处啊。”杜卓离尹千钟站得隔了几个人,偷偷竖起一根拇指。
      尹千钟不语,遂又将目光放在谢尘身上。
      时候差不多了,孟暄叫人将马牵来,打算送谢尘上路。可就在这时,文官队伍后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不待人弄明白,就见一团黑色的小东西笔直朝这头冲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娃,跌跌撞撞的,分不出是在跑还是在地上滚。
      “父皇,解妃娘娘责罚离儿。”奶娃娃边哭边跑,后头奶娘不敢在皇上面前跑,只有匍匐跪倒在地。
      谢尘计较:看他年纪,该是皇后娘娘的长子孟泽离,怎么跑来这儿哭了?
      皇帝孟暄此刻的震怒之色已不是一顶帽子能遮住的,他也不傻,本想抱父皇的大腿,却中途改了道,一寸一寸挪进谢尘身后,脸上哭得跟花猫似的,可怜兮兮地探出一只眼睛。
      谢尘没忍住,扑哧笑了。他这声很轻,只有孟暄听见。孟暄看他一眼,松开捏紧的拳头,沉声喝道:“你给朕出来!”
      “父皇,离儿知道错了。”孟泽离还是奶声奶气地躲在谢尘身后,两只手在谢尘小腿上抓来抓去,挠得他又想笑。谢尘赶紧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下,拿袖子替他擦了眼泪鼻涕,心说这娃娃长得真好看:“殿下,万岁爷叫您呢。”
      “父皇……”孟泽离小心翼翼看了眼孟暄,吓得搂住了谢尘。
      怪就怪谢尘孩子缘太好,扯他扯不开,只得将孟泽离抱起。福公公把腿软的奶娘叫来,对孟泽离道:“小主子,先跟奶娘回去可好,您这样该叫谢大人为难了。”
      孟暄本铁青着脸,毕竟宫闱内政不可在朝臣面前处理,只想叫人快些把这兔崽子弄走,一听福公公的话,扭头问道:“解妃怎的你了?”口气也较之前缓和许多。
      皇上既然问话,福公公立马领着奶娘退到不远处待命。
      看那娃娃被吓傻了,谢尘轻声与他耳语:“您快下去父皇跟前,好好认个错。”
      孟泽离死活搂着谢尘的脖子:“是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孟暄点点头,似不打算追究,转而问谢尘:“爱卿,你究竟打算抱朕的儿子抱到几时?”
      谢尘无奈看那小祖宗:“微臣惶恐。”
      “过来罢,”孟暄叹口气,对长子伸出手道,“是父皇这些日子疏忽你们了。”
      孟泽离见父皇非但不责怪,反而要抱,立马从谢尘手臂里滑下去,往孟暄怀里扑。
      群臣微乱。谢尘有时会想,这些大臣说起来个个佩金带紫,上了台面却只知道一窝蜂地微乱。但又想到自己比起他们还多了条迂腐的罪状,这便释然。谁都不容易。
      孟暄不喜孩童之事天下皆知。无论出自哪宫哪苑,是否嫡系,孟暄对他们皆不亲厚,今次竟在群臣面前如将惹了祸的大皇子抱起来,难不成……见皇上并未发怒,风波已然平息,文臣武将们均上前说话了,什么父慈子孝啦、什么骨肉相连啦,总不能好处都给谢尘一个人瞎猫撞死耗子地占了去。
      谢尘默默退开,尹千钟朝杜卓打了个手势,杜卓眨眨眼,表示已经在查。
      孟暄随口安抚儿子一会儿,又说时候不早,催谢尘走。

      皇上既然亲自送臣下,照规矩,做臣下的便不能闷头就跑,得三顾万岁爷,表示铭感圣恩,心系都城。
      谢尘这一路统共回头四次,前三次自然是看的孟暄,最后一次却是望向尹千钟,并无深意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极了漾开在这初春天气里的粼粼水波。
      尹千钟单膝跪在孟暄面前,扬声道:“皇上,臣想送谢大人一程。”
      珠帘下,孟暄的神情晦涩不明,终于摆摆手恩准了,而他自己转过身,命人起驾。
      谢尘手里拽着缰绳,停在原地。等尹千钟三两步地到了自己跟前,他把缰绳交与他后便低头看马脖子,明明十分高兴,面子却做得充分。
      “我今早在家门口栽了株樟树,指望等它大了,就砍下来打两口箱子送你。”尹千钟牵了谢尘往前走,忽然说道。
      谢尘老老实实坐着,低头笑道:“你一定是上唐家打听来的。这下十年二十年,可有的等了。”
      “十年二十年而已,不算很久。”

      云霁涟最后回望了一眼。远处的尹千钟正抬头,与谢尘的目光碰触到一起。

      今日虽不是什么紧要的祝事,但要说一个刚断奶的娃娃光靠误打误撞便能绕过重重御林守卫,还居然冲到孟暄跟前,杀了尹千钟他都不信。回去的路上,探子已将事情大概跟尹千钟说清楚了,不过到了将军府,他还是又听了一遍杜卓说的,看他怎么想。
      “听说昨晚大皇子受宫人教唆,跑去解妃宫里找小皇弟玩。”杜卓顿了顿,他说话有个毛病,明明知道没人敢听墙角,却总爱说半句留半句,神神叨叨的,“解妃出生低微,哪儿有拦着的道理?眼看那小祖宗就快把他弟弟玩儿断气了,做娘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就烙下话柄了。”
      “是什么人唆使的大皇子?”尹千钟问。
      杜卓大笑:“老大,这我怎可能弄清楚?宫里哪个娘娘是不恨她的?就算不恨,可深宫锁杏红,熏笼玉枕凉,也总得找些乐子打发打发光阴不是?”
      尹千钟一句话听到半中间,琢磨着是不是该给杜卓寻门亲事。
      “你不也说这解妃不大得宠么,为何她在宫中这般树敌?”
      “这还不好懂么?那些娘娘们一妬她诞下龙种,二嫉她才色兼备,何况其他人的爹都得罪不起,不欺负她欺负谁?我还听说啊,这解妃为人本分,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个说话的宫女都没有,靠她自己根本搅和不来,等过几年色衰爱弛了,估摸也就那样了。”
      “这么说,你以为此事纯属宫闱内斗?”
      杜卓叹道:“包票咱不敢打,但十有八九,做这事的人打算将一切推到皇后和解妃身上,多合算呐。所以我说,若将后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拿出来,叫十个嫂子坐这儿写都写不完。跟她们比起来,咱都是匹夫,有勇无谋,天天苦思冥想的那些个全不是事儿了。好在那头还有老祖宗,能治得住。”说着,朝北空拜了拜,念了些保佑太皇太后福寿延年的话,这闹剧便算完了。
      尹千钟却暗暗记下,许是他多心,可这个解妃叫人想不理会都难。

      而另一头,谢尘已换坐上了马车,左右无事地翻出印泥,又取来孟暄所赐印章,在纸上留下四个殷虹小篆:“问卿归否”。他静默半响,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从窗口丢了出去。窗外官道上行迹惨淡,徒然叫人生出一丝离家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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