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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暴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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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西自房舱顶上一个翻身跃下,脚步轻盈地很快回到船舵的位置,在大浪朝着船舰打来之前牢牢掌握住船舵方向。
云层很快到达。
倾盆大雨直泻下来,铺天盖地,雨点大的惊人,像冰雹一样狠狠砸在人的身上。狂风吹过绳索和收了一半的风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整个大海在眨眼之间变成一个狂怒的怨妇,仿佛试图撕碎她身体上任何微不足道的东西。
下舱房中,因为剧烈的颠簸,令人胃部感觉极度不适,有不少骑士都因撑不住而呕吐出来,船舱内一片狼藉。
而在上面的房舱,由于船摇晃得太厉害,以至于刚刚恢复没有多久的雷蒙德又感到一阵阵不适上涌,大概那杯龙舌兰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吧。他只能重新回到柔软的羽毛床垫上,尽量平躺着,让自己尽快地适应这种不适。
孩子们虽然呆在舱房,但对于人生中第一次遇见海上风暴,他们兴奋地难以自抑,全都趴在小小的环形窗口往外头看,而窗子上全部都是一泼又一泼的雨水,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们只能勉强分辨出模糊的晃动的人影。
因为风雨太大,收风帆变成一项异常艰难的工作。
位于船头的三角帆已经收下,而主帆被暴风雨撕扯着,甲板上四个海盗将升降索紧紧搅缠在胳膊上,青筋凸出,浑身湿透,与风暴对抗着。
“你们这群蠢……”
雷诺还没骂完,便被一个浪头呛得满口尽是苦咸的海水。他跌跌撞撞地大步过去,用力抓住升降索,将粗粝的绳索紧缠上腰部,然后咬牙用力。
又是一个巨浪打过来,船体呈现四十五度倾斜,几乎要翻过去,所有甲板上的人纷纷滑到,升降索上的几个海盗就像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被甩了出去。阿加西半吊在舵栓上,朝他们大嚷着,话音根本听不清,但不用听也不知道他在嚷嚷什么。
雷诺咒骂着爬起来,呸呸呸地吐着海水,还未缓过劲来,紧接着又是一个巨浪,将他砰得甩出去,这下比方才那下还要重得多。他被甩得松了绳索,重重撞到船舷上,幸好大图克抓住他,否则他差点掉出船去。
其余收帆的海盗也被浪头打得东倒西歪,强风与他们撕扯着绳索,并且获得了成功,绳索从他们手中蛇一般地滑开,吱溜吱溜,眼看就要失去控制……
骤然间,从船舱口窜出来三个小小的身影,冲着绳索冲过去,很快抓住了这条野性难驯的蟒蛇,就像三个小秤砣一样挂在升降索上。
雷诺愣住……
大小图克也愣住……
而阿加西只吹了一声口哨来表示他的惊讶。
“这帮小兔崽子,我就说得把他们扔下海去!”雷诺愤怒地吼道。
然而他所作的动作却截然相反。他顶着狂风踉跄着走到孩子们旁边,在浪头间隙先将绳索用力缠绕在羊角系缆器上。然后,当他想将孩子们推回船舱时,又一个浪头打了过来,为了免除孩子们被抛出船外,他大手一张,紧紧拽住他们。由于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抓住物件保持平衡,他只能暂时将腿卡在系揽器上,已便固定住自己。
船身猛烈摇摆着,野狼雷诺没站稳,扑倒在甲板上,积积从他手里脱开,当他还试图去捞住她时,被系缆器别住的脚传来一阵剧痛,脚踝脱臼。
他毕竟没有第三只手。
积积被浪头从他身边带走,抛物线般飞出去,直直朝波涛汹涌的大海落下……
罗伊和瑞恩厉声尖叫!
千钧一发的时刻,斜里飞出一个人来,是阿加西拽着绳索飞荡出去,马戏团里的空中飞人一般,自半空中紧紧捞住积积,然后在密集的雨点中又惊险万分地荡了回来,轻轻巧巧地落到甲板上。
“害怕了吗?”
他替积积抹去满脸的雨水,问怀中这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
积积抬起头,兴奋地满脸放光,小雀斑们闪闪发亮:“太有意思了,我们再来一次吧!”
阿加西哈哈大笑,搂紧她。
“亲爱的!你真是个天生的海盗!”
其他人松了口气,大图克先强硬地把罗伊和瑞恩塞回船舱口,申明他们如果再敢出来就把他们丢下海去。而事实上,即使不警告他们,目睹积积惊险表演的全过程,再加上受伤的雷诺,罗伊和瑞恩也不敢再冒冒然跑出来。野狼雷诺向来以硬汉形象示人,脚踝脱臼也不肯回舱,硬是一瘸一拐地和其他海盗一股作气将主帆收了下来,牢牢将绳索缠绕好,才肯回船舱,让大图克帮他接回脚踝。
甲板上,雷声低低地压着头顶滚过,阿加西教积积将双手放在船舵上,并且帮助她牢牢握着。
“瞧,这是船舵,我们用它来把握船的方向。当风自侧面刮来的时候,我们就得转动它,改变方向……”他向她讲解着,压根不去管兜头兜脑的密集雨点。
操纵副舵的小图克翻着白眼摇头,没有一个人会认为眼下状况适合作为航海教学启蒙课。
积积很认真地听着。
“现在向左转舵,三十度角。”阿加西道。
船摇晃着,积积用力转动船舵,全神贯注,不去理会在耳边炸响的雷声。船舵被转动三十度角……
船头缓缓转向,在颠簸中避开袭来的海浪。
“非常好,亲爱的!”阿加西大笑着,“你比你父亲更棒,他以前甚至没法在甲板上站稳,我不得不把他绑在了桅杆上。”
“他也曾经和你一起航海?”积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因为风雨太大,两人交谈基本靠叫嚷,但这种交流方式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是的!”阿加西嚷道,“他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水手!可我还是最喜欢和他一起航海。……右转四十度!”
船在狂风暴雨中颠簸前行,甲板上站着船长和红头发的小公主。
风雨过后,船渐渐进入平稳的行驶。
原先在船舱中的人也陆续出来,船帆再次被升起。水手们忙着把积水从船舱内清扫出去,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由于之前的雨下得很大,船舱内积水很深,水手们一桶一桶地把水拎出来,倒入大海之中。
骑士们同样也在打扫船舱,清扫污秽,当与海盗们错身而过的时候,也是沉默着。仿佛这场暴风雨重重挫伤了他们的高傲。通过罗伊和瑞恩的讲述,他们已经得知,是海盗们在暴风雨中救下来那些顽皮孩子的性命。
即使他们还无法放下架子,说出感谢的话,但至少,他们看待海盗的目光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着鄙夷。
小图克在船舱口遇见约翰尼,看见后者脸色青白,明显是因为晕船而身体不适,也不想占这个便宜,故而没有再出言挑衅,只装着看不见,径直去做自己的事情。
而矮人科尼利厄斯被两个海盗同心协力才将他从船舱中抬出来,浑身湿透并且晕晕乎乎的他比四袋土豆加起来还要重,海盗们直接把他丢在甲板上晒太阳,就不再理他。
罗伊和瑞恩从船舱里出来,打量了周围,最干净的要数甲板,暴雨将它冲刷得锃亮。积积哼着歌从首楼甲板上跳下来,正碰上兄弟俩,她虽然浑身湿透,却是神采奕奕。
“你一直在外面?没有回船舱?”瑞恩问她。
“嗯。”积积点点头,兴奋道,“船长教我怎么控制船的方向,简直有趣极了!”
听了这话,兄弟俩看积积的目光便有些羡慕和眼红,彼此对视一眼,心底都想着:早知道我们也不该进船舱去。但一转念想到野狼雷诺的伤,又都有些愧疚。
“看到你们还能活蹦乱跳,我可真高兴!”
小图克瞥了他们一眼,冷嘲热讽道。然后他掏出烟斗,再从细心地从一个布口袋里取出烟草,那个布口袋是双层的,中间还有一层油布,用来保证烟草的干燥。
点燃烟草,深深抽了一口之后,他接着道:“野狼不得不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这可怜的家伙,他当初要是把你们扔到海里去,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情了。”
“他……受伤了?严重吗?”
积积奇怪地问道,她还不知道野狼雷诺受伤的事情。在她的想象中,那个人是那么魁梧高大,简直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到他。
“就是因为你!否则他也不至于受伤。”小图克斜眼看她。
积积愣住,她并不知道野狼雷诺是为了抓住她而伤了脚,乍然听到小图克这么一说,她脑中想起的就是雷诺之前冲她大吼的话——“她是个女人,女人怎么能上船!她会给我们召来不祥的。”
真的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她想起萨尔小镇的居民们,他们也曾经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她,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她呆愣愣的,站着甲板上,试探地看向罗伊和瑞恩。
有人来分担罪责,对于瑞恩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他想也不想就朝积积道:“没错,你对这件事负有责任。”
罗伊道:“我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一些过失吧。”
积积顺从地点点头,之前还放着亮光的小脸已经黯淡下来,她湿漉漉地拖着脚步往船舱走,像一只真正的落汤鸡。
身为船长,阿加西已经去看过雷诺的伤势,并顺道把原本接的骨头正了正位置,野狼雷诺死咬着牙忍受着校正骨头的剧烈疼痛,目光盯着阿加西,简直要杀人。
“待会我会让人送一瓶药酒过来,你使劲往脚踝上搓搓,过几天就能好。”阿加西仍旧保持了一贯的轻描淡写,这点小伤压根没放在他眼里。
雷诺想了想:“这几天不能扣薪酬。”
“放心吧,我保证是你见过的最慷慨大方的船长。”阿加西安慰他,“我允许你带薪养伤,不过……药酒是我私人的东西,得另外算钱。”
雷诺想都不想,直接把那瓶药酒扔过来。阿加西接住,嘻嘻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别紧张,私人赠送,私人赠送。”
他重新把药酒放回雷诺床上,然后晃着身子走了出来,回到船头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
正巧,雷蒙德也在那里,正注视着暴风雨过后平静而安详的大海。
“安然度过这场暴风雨,想必能让陛下相信我是个出色的海盗了。”阿加西大言不惭地夸赞自己道。
雷蒙德没接他的话,只问道:“这种暴风雨,和幽灵海域比起来,有什么差别?”
阿加西笑了。
“天差地别,如果说幽灵海域是正餐的话,最可怕的暴风雨和它比起来也只能算是餐前小点。”
“只是餐前小点……”
雷蒙德陷入沉默,这样的暴风雨都只能算是餐前小点,那么幽灵海域究竟会是如何恐怖呢?
他们身后不远,矮人科尼利厄斯从甲板上撑起身子,还没坐稳,眼睛也没有睁开,就用手去摸他不离身的斧头,摸索了一会儿也摸不到,忙睁大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身处甲板上。
“是谁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他低吼道。
阿加西掏掏耳朵,悠闲自在地回过头,朝这位矮人阁下道:“深呼吸,我亲爱的来自古老洞穴的朋友,你刚才晕船,为了把你弄到甲板上,我的手下耗尽了气力,他们认为你重得就像一座山。幸好,海风是慷慨无私的,你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依此来清理你的肺部。我相信,这样的空气在你们古老洞穴里可是极其珍贵的。”
矮人恼怒地看着他:“你把我当成乡巴佬吗?如果不是你拙劣的航海技术,我又怎么可能晕船。”
阿加西嘻嘻笑道:“很抱歉,恐怕你不得不继续忍受下去,除非……你现在有更好的选择。”
矮人嗓门虽然很大,但明显不善于辩论,更何况是与阿加西这种人。他怒气冲冲瞪了阿加西几眼,蹬蹬蹬返回船舱去。
“你找的旅伴还真是特别,个头还都不高。”阿加西转头朝雷蒙德感慨道,发现后者正很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嘿!你可以把眼神的角度稍许上扬一些,这样我能就感觉到你的崇拜。”
雷蒙德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你能和矮人交谈?”
“我可不会因为他个头矮一点就歧视他。”
“他说的是古精灵语。”雷蒙德淡淡陈述,继续盯住阿加西。
阿加西眼睛眨了眨,只呆了一瞬,然后拍着雷蒙德肩膀道:“现在你该相信,海盗是一门伟大的职业,他们让人惊奇的事情还多着呢!……对了,我得去把我的两枚金币要回来。”
他突然想起这件要紧事,急急忙忙走开。
接下来的几天,积积都显得异常地沉默,罗伊和瑞恩尽管有所察觉,但认定女孩子就是变化莫测古古怪怪的。
“男人永远都不可能明白女人在想些什么。”瑞恩经验老道地朝罗伊耸耸肩。他刚刚一腔热情地来唤积积去船头看一群海豚,却被积积拒绝了。
“我真不明白,她今天中午甚至连香煎火腿都没有吃。”
罗伊跟着耸肩。
两人没有对此再深入讨论下去,很快一溜烟地继续跑掉,继续往船头去看紧跟着船不时还跃出海面的海豚。
雷蒙德从他们身后的扶梯上下来,眉头微皱了皱,仔细想了想,这几天尽管有见到过积积,但似乎不曾和她说过一会儿话。以前积积总是会自己来黏着他,在他不忙的时候,或认真或高兴地给他讲述她的事情。他并不需要自己去找她,她就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听罗伊和瑞恩的口气,积积这孩子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穿过过道,走到尽头,很容易就在甲板上找到那头显眼的依旧是乱蓬蓬的红发。她侧对着他,似乎瘦了点,原本圆乎乎的下巴变尖了。离开慕彻鲁斯之后,没有了格里利夫人的照料打理,她重新恢复成了他在萨尔小镇时初见的积积,只是这个样子似乎更适合她。
“积积!”他唤了她一声。
积积迟缓地转过头来,看见是他,慢吞吞地从甲板上爬起身,朝他走过来:“雷,早上好。”
雷蒙德笑了笑:“早上好。如果你不忙的话,能陪我走走吗?”
“我不忙,可是……”积积下意识地搓着双手,不安道,“可是你真的想要我陪你吗?”
“当然。”
“哦,那好吧。”
积积本想伸手拉住雷蒙德的一方衣角,这是以前她习惯做的事情,可今天她却犹豫了一下,把双手背在身后互相拧着。
雷蒙德虽然发觉了,但并不立即问她,缓步往扶梯走去:“我们去上面走走。”
“好的。”
到了房舱顶的甲板上,雷蒙德看了积积一眼,然后调开目光,叹了口气皱紧眉头望着远处。
积积担忧地看了他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雷,你有心事吗?”
“是的。”
“什么事?能告诉我?”
“你会保守秘密吗?”
“会的,我保证。”
“好吧,我告诉你。”雷蒙德微微一笑,然后道:“我在担心幽灵海域,阿加西说过,那将比暴风雨更加可怕数倍。我担心我们没有足够的幸运,来让我们穿过幽灵海域。”
积积楞了一会儿,怅然道:“真希望我们能走运点,可惜我帮不上你的忙。”
“你在这里听我说话,就已经是在帮助我了。”雷蒙德顿了顿,然后低头看向她说道,“现在我告诉了你我的心事,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心事。”
“……”积积咬咬嘴唇,“是的,可你不会想听。”
“我想听极了。”
积积疑虑地瞥了他一眼,犹豫半天,才低声嘟嚷道:“那好吧,我觉得自己、自己总是做错事情。我……在萨尔小镇的时候,他们就不喜欢我;在慕彻鲁斯,我把瑞恩弄伤了,虽然我不是故意的;现在在船上,他们说是我害得野狼雷诺受伤的。雷诺说过,我是个不祥的人,他说应该我把扔到海里去。我想他说的对……”
她的声音小小的,要听清楚有些费劲,尽管如此,雷蒙德还是听懂了。
知道这孩子心里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的那刻,他非常心疼,暗自责怪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积积的心事。
他想试着给她解释。
“听着积积,萨尔小镇的人我没见过,所以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你“要明白,我们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更不该为此而伤心。”
“但是……”
“瑞恩的受伤是你不小心所致,你也为此而承担了责任。你瞧,瑞恩现在和你成为了朋友,对不对?他也并没有因此而远离你。”
“可雷诺说……”
“雷诺是个海盗,当然我并没有别的意思。”雷蒙德认真地考虑着他的措辞,“海盗是一门行业,所以有他们行业里的规矩,比如他们不喜欢女人上船。”
“是的,我明白。”
尽管积积在点头,可她的样子还是垂头丧气的。
“积积,”雷蒙德低头望着道,“在萨尔小镇遇见你,我觉得很幸运。”
“谢谢你,雷。”
积积很清楚雷蒙德是在试图安慰她,可她知道这是违心的,她明白自己给雷带来不少麻烦,道过谢后,她低头走开了。
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个孩子快活一点,雷蒙德扶在栏杆上长叹口气,低头发现野狼雷诺正从底下的甲板经过。
他知道野狼是脚踝脱臼,按照正常情况,脚踝脱臼至少要有半个月以上躺在床上不能动,而他现在看见的野狼虽然走起来还有点慢,但显然脚伤已经不成为问题。
难道这条船上藏着一位高明的医生?
他颦起眉头,马上想到阿加西曾经给他喝的那杯龙舌兰。
高明的医生,精通古精灵语,也许还会魔法,这个古里古怪的海盗船长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让人惊奇的事情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