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缘浅（下册）》苏炼魂

8、第八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和离的话，爷不让提，妾身不提便是。要我回心转意，却是难了，爷此生怕是再做不到了。”林浅嘲弄地看着薛瑜之。

　　薛瑜之心下一动，眯了眼睛，虽心知林浅所说之事必不简单，却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你且说来听听。无论何事，但能挽你心意，我必倾力而为。”

　　“一生一世，一夫一妻，一心一意。”林浅轻扬了唇角，微带讽刺地轻声道。

　　区区十二个字，却顿时划开了两人之间的鸿沟。

　　只因二人之间已多了个杨奉君。

　　薛瑜之的眸光寒了下去，双手渐渐无力地松开，与林浅面对面静静对峙。

　　直到梦梨端着药碗行至棚中，才打破这僵持，“药热好了，姐姐快来趁热喝了。”

　　穆儿擎着伞跟在梦梨身后，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林浅一边小口小口抿着苦涩的药汁，一边问穆儿，“未儿如何了？”

　　“人虽醒了，神志却不大清楚，还发着热呢。大夫说，若是这热一直退不下去，怕也凶险。”穆儿一开口，已是带了哭腔，想来未儿的情形并不大好。

　　她的回话林浅早已料到，没随即答话，却是忍着烫，捧起药碗，将药汁喝了个见底，方转头对梦梨吩咐道，“小梨，你去跟你哥哥说，看未儿的情形，再等不得了。赶紧雇辆马车，将未儿送去相府上，越快越好。”

　　“何必去相府？文朗和杜翱此刻就在盂兰街上等着。既耽搁不得，便赶紧抬了未儿上马车，文朗先赶回府去，让杜翱去请陈大人。两不耽误。”薛瑜之虽知自己难劝林浅回头，却总存着一丝期盼，能带她回去，是以还是让文朗和杜翱驾车跟了来，此时听说未儿病势沉重，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先时多吩咐了一句，当下建议道。

　　林浅沉吟，“我只怕一进那个府门，便是将未儿再一次推入虎口。我已对不起她一次，断不能再对不起她第二次。”有了今晨的惨案，她再也不敢轻易做任何尝试。杨奉君下得了手，她却狠不下心。

　　薛瑜之一愣，转念已知林浅话意，保证道，“府上到底还是我做主，我定保未儿无虞。你仔细想想也该明白，如今倒是咱们府上最安全，相府也不见得就万无一失，莫要再连累了相爷二老才是。”

　　薛瑜之所说也有道理，林浅一时心乱如麻。她唯一能交托未儿的只有相府，可相府说到底，也只有阖府的老弱妇孺，哪里靠得住。

　　踌躇间，青玉案众人已乘了船过河而来，林深见薛瑜之立在林浅身旁，只当薛瑜之又来搅乱，不由攥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动手。

　　林浅远远看见林深的影子，便想起他那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话，心下顿时安定许多，定了心思道，“穆儿，那你便带未儿回府去，好生照料。她这两日最为凶险，你日夕守着她才是，万不能有丝毫闪失。我在此处呆着，恰也不拖累你。你记着，这几日我不在，你便是蕴贤苑的主子，任谁也不许欺负了咱苑里的人，不光未儿青陶青盏，连着敏敏，并你自己，都不许受丝毫损伤。你可能应我？”

　　敏敏跟着她出了宫，到了硕王府已有三个月，她面上惫懒，私底下却极留意，好几回见敏敏同薛瑜之眉目暗传，眼波流转，生怕她又走上芷兰的老路，又怕薛瑜之不知自己身世之谜，爱屋及乌收了敏敏酿成大错，好几回那话已到唇齿间，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卢妃和林容与夫妇虽已不在人世，可这卢氏家族并林氏家族却还有芸芸后嗣，若牵扯到扰乱皇嗣的罪名里，怕那刑场顿时便要血流成河。

　　既不能明着劝，只有暗着拦，此刻，她又刻意将敏敏二字咬的颇重，虽令穆儿十分意外，却也只是壮士断腕般点了点头。

　　薛瑜之明白林浅这话，一半是对穆儿说，一半却是说给自己听，一边曲指打了个呼哨招呼文朗杜翱过来，一边轻柔却坚定地对林浅许诺道，“你放心，我自会吩咐文朗，处处经心些，谁也别想伤了蕴贤苑的人。”

　　“多谢爷。”林浅这回对薛瑜之称谢，倒是诚心诚意的，没再强了自己去行那万福礼，只浅浅躬了躬身，“爷一路慢走，妾身行走不便，便不远送了。”

　　薛瑜之见一时劝不回她，也只能长叹了口气，道，“我明日再来看你。”牵着马跟许阶几个一道走了。

　　林深见薛瑜之走远，这才敢走上前来，探寻何事，林浅乏力地摇了摇头，转身擎了三柱香，虔诚地举过头顶，冲着叶奶奶的灵位拜了几拜，口中喃喃道，“奶奶在天有灵，千万保佑我早日脱离苦海，过自己的日子去。”

　　她方祝告完毕，外间的风陡然大了起来，似在回应她一般。

　　入了夜，天色愈发暗沉下来，黑如泼墨，雨势却丝毫未歇，反而下得急了，风一寒，林浅的双腿便又开始丝丝入扣的疼痛，她在蒲团上怎么坐也坐不安稳，只能缩起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偎在灵堂内为守灵人准备的小榻上。

　　林深劝了她几回，让她随梦梨去“盂东客栈”休息，她只咬着牙，道，“总不能让芸蜻姐自己守灵，我总归是睡不着的，不如在此陪着，”竟是固执得要命。

　　林深见她执着，也便不劝了，同芸蜻一道将燃冥纸的火盆朝林浅坐处移了移，不时轮流起身往长明灯里添些香油。

　　初更将近的时候，薛瑾之竟又从宫中匆匆回转，见他一身湿漉漉地掀开帷幔进来，林浅倒是吃了一惊，心神一分散，腿上的痛意生生催出一声呻吟，她又慌忙抿了唇死死压下去。

　　饶是如此，薛瑾之还是将那一声细小的呻吟声听在耳里，来不及掸去身上的雨水，便慌里慌张地凑过来问，“怎么了？听你似乎不好过。”凑近了，才看清林浅额上已是一层汗珠，顿时变了脸色，回身冲林深嚷嚷着道，“她都难过成这个样子，亏你听得下去？莫皎田还守着那个婢女么？快叫他到这来，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不妨碍。大半夜的别惊扰莫大夫了。”林浅伸手抓住薛瑾之，示意林深别去，腿上却又是一阵疼，手下用了些力，指甲深深嵌进薛瑾之手背皮肉里，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印痕，难为薛瑾之倒是一声不吭，待痛过了那阵，林浅忙松了手，“可弄疼你了？”

　　“我只恨不得能替你疼，”薛瑾之摇摇头，面上一副懊恼模样心疼神色，不待林浅缩回手，便合掌将她双手覆在手心，“若是有十分痛，便是让我痛九分，你痛一分，我也舍不得。”

　　林浅见他好不避人，心下虽感动，面上却红了，轻轻抽了抽手，低声嗔道，“难道回去吃了蜜糖不曾？只会拿话哄人。你养尊处优的，何时受过这种痛，夸什么海口，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你怎么这时分又出来了？宫门下钥前怕是赶不回去了，老爷子万一罚你可怎生是好？”

　　在宫外提起章帝到底是不大方便，林浅也跟着薛瑾之学会了“老爷子”这个称呼，自己也没发现，竟叫的颇为顺口。

　　“我前些日子寻了块地方，求了封赐，如今正起府邸呢，便是不回去也有托词。我自幼的确是不曾受过什么罪，眼看着你如此煎熬，却比自己受罪还难受许多。你就当心疼我吧，便让莫皎田来看看，他定有方子能让你的腿痛缓缓。”薛瑾之言语恳切，令林浅说不出拒绝的话，又加上确实痛得难熬，也只能随他去了。

　　林深见林浅被薛瑾之说动了，却并未起身去寻莫皎田，反而提议道，“与其叫莫大人过了河来，倒不如九爷带她去客栈，若是莫大人果有止痛的良方，也好让她就在客栈中好好歇宿。奶奶灵前，我陪芸蜻姐守着便是。”

　　薛瑾之听他说得有理，也未征询林浅的意思，便俯身抱了她起身，林深将雨毡仔仔细细盖在林浅身上，又擎着伞将二人送到双影河边，看着他们上了渡船，才转回灵棚内。

　　从渡口到灵棚不过短短的十几丈路，林深却是走得愁肠百转，在大襄朝，普通人家的夫妻和离已属不易，更遑论天家，若是薛瑜之先起了这和离的心思，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他却偏偏死咬着不肯放手。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古而今都是一贯的道理，薛瑜之既不愿意，便是闹到章帝面前，怕也是劝和不劝离的。

　　本是一奶同胞手足至亲，林深自然熟知林浅的性子，知道她若非极看重薛瑜之，断不会隐忍到今日，可满腹委屈总有爆发的一日，到时便会愈发不可收拾，倒不如早早将林浅推到薛瑾之那处，那人虽则顽劣了些，林深冷眼瞧着却是极重情的，比薛瑜之会把林浅放在心头疼惜。

　　看来，等廖俊迟再来的时候，他却应该少些清高，与那廖俊迟把酒言欢一场，有了英王助力，他也好替林浅谋划谋划。思量定了，林深长长吐了口气，大踏步迈向灵棚，却猛醒悟过来，方才只急着让薛瑾之带林浅去盂东客栈找莫皎田，倒疏忽了房间号，不过转瞬便释然了，鼻子下面有口，纵然他没说，那两人都伶俐过人，自然问的到。

　　不提林深在河这畔忖着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却说薛瑾之带了林浅匆匆赶到“盂东客栈”，果然闹了个人仰马翻，只因莫皎田并不在客栈里，对客栈的小伙计仔细描摹了下莫皎田的形容，那小伙计依旧一副睡眼惺忪摸不着头脑的迷蒙样子，“店里并没有爷要找的那位相公啊，爷是不是记错了。”

　　薛瑾之气得跳脚，将林浅放在柜台边，索性跑到天井里扯了嗓子大声唤莫皎田的名字，倒是将那小伙计惊得清醒了几分，哭丧着脸，从柜台后跑了出来，跟到天井里，作揖哀告道，“爷，你体谅体谅小的，小的店里确实没有你说的那位相公。这位爷，求你别再嚷嚷了，要是把住店的客人惹怒了，掌柜的可饶不了小的。可怜小的既要被扣工钱，还得受皮肉之苦……”

　　“不叫我嚷嚷也行，你这就去把莫皎田那厮给我叫出来。”薛瑾之孩子气地鼓着眼睛，与那小伙计算是杠上了，差点没把那小伙计的眼泪给招出来。

　　林浅微皱着眉头听两人嚷嚷了一阵，便转头翻了翻柜台旁记着的迎客录，见几间房名下写着“贺凝”二字，想着莫皎田许是就住在这几间，抬头唤了薛瑾之两声，却被他的声音压下去不曾被听到，只能自顾自拄了拐杖向那几间房走去。

　　薛瑾之见她跟了出来，倒也顾不上和那气得七窍生烟的小伙计纠缠，甩脱了手冲她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环过她的腰稳稳扶住她，皱了眉头叹气道，“寻不到莫皎田，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