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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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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青鸢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尴尬过。帕子浸了冷水贴在脸上,仍退不去两颊火烧似的烫。
捂住脸,她趴在桌上闷声呻吟。整整一天了,自己窝在房里哪也没去,头脑乱哄哄的全是晨起时的景象。
‘表少爷请聂神医去用午膳’,‘表少爷请聂神医去用晚膳’。
想起白天婢女来敲门的传话,她就扶额无语。自己在这里纠结得要死,那个人却毫无异样,难道说,果然是她心地不够纯良,想多想歪了?其实……也没什么?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没错,就是这样!她握拳抬头,严肃自语:“医者迁就病人,其实没什么,没什么。”
嘴上告诫没什么,摸摸脸,依旧发烫。她苦笑,盯着案头一点烛火,原来掩耳盗铃也不容易啊。
啪,头顶的屋瓦忽然微响。
她警觉起身,瞥见窗外晃过一抹黑影。是蜘蛛?念头闪过,神经瞬间紧绷,她立刻挥灭烛火,靠近门侧细听动静。
外面悄无声息。
走了?还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憩云别院里的满地血迹恍若眼前,她再顾不上听什么动静,拉开门冲向隔墙的院落。
外面黑魆魆的一片,月光被云层遮个严实,半点也透不出。
隔院很静,似乎没有异常。她贴着院墙潜行,越发揪紧了心。
一片树叶飘落,在她面前打个旋,忽然盖住了眼睫。她抬手去拂,手腕却蓦地一紧,随即半身酸麻。心剧烈下沉,没被制住的左手立刻弹出银针。
银针如同泥牛入海,她却已经动弹不得,一只手从背后绕出,扼住了她的咽喉。死亡气息近到可闻,她感觉咽喉上渐紧的力道,不禁一阵凄然。
原来自己这样没长进,幼年侥幸逃生,还能看到仇人一片衣角。现在就要死了,却连对方的影子也看不到。她这十几年真的白活了,到头来不仅自己会死,还要连累上他。
眼角瞥向那间漆黑卧房的门,她张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这样带累了他,连示警也不能够。她真的该死,该死在十四年前,而不是此时此地。
原来,死并不可怕,怕只怕不是她独自死去。
心痛、难过、悔恨……无数情绪瞬间膨胀,一时竟莫名强烈,让她几乎忘了身在何处。眼眶阵阵酸涩,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落在咽喉处的那只手上。
扼紧的力道陡然消失,那只手慢慢松开,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她闻声愣住,僵立片刻回过神来,不禁有些气恼,压低了声音埋怨:“你好兴致!深更半夜来捉弄我!”
“不是捉弄,我只想提醒你,如果刚才真是蜘蛛,你已经死了。”
夜风散去云层,月光朦胧洒落。身后的声音转到面前,月心儿的容颜在月色中格外娇媚。
“如果蜘蛛像你一样厉害,早在十四年前我就死了。”她笑笑,抹去眼角泪痕,“你还真快,我白天刚到,你晚上就找来了。”
月心儿没搭话,望一眼那边的卧房,拉着她返回她的房间。
“心儿,你会不会怪我又跑回来了?”她点燃蜡烛,坐在对面看着好友。
“怪或不怪你都来了。”月心儿白她一眼,敛容正色道,“青鸢,趁现在蜘蛛还不知道你的存在,离开这里。”
“不行。”她想也不想,立刻拒绝,“早前我们设计试他,让他外出招摇才引来蜘蛛狙杀,已是我们不对在先。他虽然有惊无险,但病情因此加重,更不能在这时拂袖而去。”
“没有什么不能。”月心儿蹙眉,“他是他,你是你,计云天死活与我无关。青鸢,你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不能眼看你身陷危境。”
她闻言微笑,垂眼盯着指尖。
“他是他,我是我,他的死活却与我有关,我也不能眼看他身陷危境。心儿,你是我的至交好友,希望能原谅我这次不听劝谏。”
谈话一时沉默,没有人再出声。房内静谧,烛火摇曳,映着地上两个美丽的身影。
“唉……”终于,月心儿一声长叹,望着对面的好友,露出无奈的笑。
青鸢真的变了。
方才在院中,那滴泪落到手上的时候,自己就知道,青鸢真的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除了仇人别无他念的孤傲少女。她心中有了新的牵挂,只是这牵挂的另一端,是否值她如此?
月心儿抿嘴不语。这一点,恰是自己最担心的。
近来的事情疑云重重。蜘蛛之前一直蛰伏,无声无息。之后突施狙杀,嚣张大胆。首富经官动府,不断催促彻查。种种情形凑在一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将整个京城搅得风云诡变。
月心儿眯起眼。自己一向直觉敏锐,可是这次,嗅得到气息,却摸不着痕迹。
六扇门彻查了计家所有人等,计家的当家、计家的亲戚、甚至计家的亲信仆从,全都列在卷宗,只除了一个人。
他是当家表弟,病弱少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的周围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阻断了任何妄图探究的触手。纵使千方百计,也难有半点收获。这个计云天的诡秘,更加超过黑衣蜘蛛。
然而这些,却不能告诉性情率真、不藏城府的青鸢。眼看青鸢日益深陷,月心儿只觉无力。就算是最密切的好友,有些时候有些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丝毫插不上手。
“心儿,你怎么了?真的生我气么?”聂青鸢小心开口。心儿的神情这样凝重,让她有些不安。
“是啊,我生气。”月心儿看着她,苦笑,“我真的生气了,你会离开么?”
“……还是不会。”她也看着她,缓缓摇头。
“唉,女大不中留啊。”月心儿笑着眨眨眼,伸手去捏她的脸,“刚才我来之时,看你还在对烛惆怅,本想问你所为何事,现在不用问了。”
“心儿,你别乱说!”她脸上发热,拍掉那只手嗔道。
“我可什么都没说呢。”月心儿摊手,起身笑道,“我走了,不在这里惹人嫌。”
“心儿。”她也急忙起身,“蜘蛛的案子,查得怎样了?”
“放心,消息确实后会告诉你的。”月心儿走到门口,又回头严肃道,“青鸢,外面蜘蛛的事情有我处理,既然你决定留下,就不要分神,在这里记得万事小心。”
“嗯,我知道。”
月心儿离开了,她依旧默然静立,半晌后吹熄蜡烛,躺上床,仍是看着窗纸出神。
静夜无声,却难以成眠。
“公子,月心儿走了。”陈稷的声音在黑暗中恭敬刻板。
月光斜照床前,半躺的人张开眼,懒洋洋道:“徒劳而返?”
“是。”
床上那人笑了,月华在眼底闪烁,带出一抹欢欣得意,“想不到六扇门那种地方,倒还有这种值得交的朋友。只可惜,朋友虽然重要,但她现在有了比朋友更重要的人。陈稷,你说是么?”
“是。”
晨风清爽,今早天气不错。聂青鸢抬头望天,做着深呼吸。
从隔墙走到这边,途中不断深呼吸,直至来到那扇门前,她仍觉得胸中空气不够。
抬手触上门板,又收回。他还在睡么?最好是的。可他要是没睡,第一句话说什么好呢?
‘昨晚睡得好么’?不行。这话是昨早他问她的,今早再由她来反问,岂不尴尬到死?
‘今天天气不错’?也不行。对他晨昏定省还要谈论天气,她是他什么人啊?
她是他什么人……什么人都不是,一个普通医者而已。对了,她是医者,要问病才是最正确的。对,就问他昨天服药如何。
乱糟糟的心安稳多了,她理理衣裙,抬手敲门。
咿呀--
门开了,却开在她敲响之前。下落的手不及收回,意外抚上一袭外衫,柔滑的丝缎带着微暖,甚至透出隐约心跳。
“咦?聂姑娘。”外衫的主人笑逐颜开,一抬手,牵起落在自己前襟的那只手,“我正要去看你呢,不想你就来了。”
“啊,是么……”她慌忙将手抽回,半垂视线盯着对面的月白衣衫。和他说话,平静地说话,糟糕,刚才想好要问什么的?忘记了。
“聂姑娘,你还好吧?脸这么红。”
耳畔气息临近,额头覆上一只手掌,软软的,有些凉。
她立刻弹开,退几步勉强笑笑:“没事,没事。”
“怎么没事?真的有点烫呢,应该吃些柴胡。”他紧跟过来,凑近瞅住她,一脸认真。
“什么?”她不觉一愣,脱口道,“别班门弄斧了,你要充大夫还早得很呢。”
他赧然,偷偷扮个鬼脸,瞧着她笑嘻嘻。
她也笑了,紧张尴尬一扫而空,忘记的问话又想起来:“你昨天吃药了么?”
“……吃了。”底气似乎不足。
“嗯?”她蹙眉,盯着他,“真的?”
“真的。”他点头如啄米,点完又补充一句,“陈稷说,吟墨煎的火候不好。”
哦,对了。她忽然想起,昨早陈稷好像对她说过这事儿,但她彼时忙着尴尬,根本没听进去。
“今早的药吃了么?”
“还没煎好。”
“那你回房等着。”
老实、听话、不黏人,那就不是计云天了。她叹口气,看一眼趴在旁边的人。
都说让他回房等着,可他还是跟来了。本想把吟墨留在药庐,看着自己煎药,谁知表少爷任性一起,将人撵走了。
“以后还给你喝火候不足的药。”她捡块茯苓丢过去,无奈嗔道。
“唔。”他揉揉砸到的额角,笑眯眯,“好啊。”
“好?那你别想痊癒了,终身与药为伴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还是不要痊癒的好。”他点点头,十分认真。
“怎么?”她愕然,停了动作看着他,“你不想痊癒?”
“以前很想,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以前想,因为觉得只有痊癒才会过得开心,不再被人异样看待。现在不想,是因为有了聂姑娘。”他双手托腮,望着她眉目含笑,“只要聂姑娘在,我就觉得开心,何必去管那些外人如何看我?这样想来,终身与药为伴就会终身开心,不是很好么?”
药沸了,砂锅的盖子被热气顶得轻晃。
她伸手揭开。一阵热气蒸上来,迷蒙了视线。盖子很烫,热度从指尖传入,仿佛烫到了她的心。
她是医者,注定终身与药为伴。而他情愿不能痊癒,只为与她长伴。
他和她之间,竟要如此维系么?
她垂眼盯着翻滚的药汤,声音低得像在自语:“那也不用与药为伴吧。”
“要的。”他猛点头,嗫嗫地像怕说错话的孩子,“聂姑娘是神医,外面很多人想请你医病,如果我的病好了,你就会离开,不再回来了……”
话音越来越小,他垂头趴在那里,手指扒拉着药材,像被遗弃一般。
“不会。”
“嗯?”
“不会有很多人请我医病,我也不想当什么神医。”她目不转睛盯着药,自言自语,“真的不会。”
外面有无数人想请她医病,她也的确号称神医,但她却觉得自己这次很诚实。
城东的别院虽说不太幽静,但较之憩云别院,这里就方便多了,比如现在。
目光掠过身边的熙熙攘攘,聂青鸢由衷感慨,京城最繁华的东西长街果然名副其实。
从别院出来,只要过一条巷子,就到了东西长街的街口。这半个多月,她隔三岔五就要来长街转转,目的地只有一个,药铺。
虽然首富家的药材取之不尽,但她更喜欢独自去各家药铺看看。因为有时候,药铺掌柜更乐意在神医面前,将自家珍藏的稀有药材拿出炫耀。
“快点快点,庆善药铺又在施药,晚了怕挨不上了。”
“不会啦,庆善药铺的掌柜心肠好,说施药一天就是一天,再晚也不会不给的。”
两个路人擦身而过,匆匆奔向前头人群汇聚的地方。她闻言一笑,负手缓步,也往那里走去。
人头攒动,离着丈余将药铺门口围个水泄不通。她莞尔,这种场面几乎每月都有一次,见怪不怪了。
绕过取药的人群,她步入药铺,拂衣笑道:“周掌柜,看这阵仗,下次我再挤进来时,怕要讨你一副伤药用用了。”
柜台里探出个肥胖的脑袋,看清是她,立刻笑得连眼也没了。
“哎唷,聂神医!真是稀客,小号蓬荜生辉啊!”那肥胖的周掌柜迎上来,两道小细眼眯成了缝。
“少来客套了。”她看一眼门外,叹道,“药铺施药并不难得,但像周掌柜你这样每月都施的,就真难得了。”
“哪里哪里,能得神医称赞,小号有幸。”周掌柜抚着溜圆的肚皮,满脸是笑,“生意人么,买卖第一。但做这一行的,赚钱更得有点良心不是?”
她点头,瞥着那根粗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硕大的扳指晶莹碧透,真是生意人。
“聂神医,您还在计家给人看病?”周掌柜转着翡翠扳指,笑得讨好,“不知药材可趁手么?小号藏了几味好药,是别处都没有的,您要不看看?”
天启首富家的钱,谁不想赚?该出手时绝不手软。
她微哂:“不想看我也不来了。”
珍藏的药材果然很好。她点点头:“这几味都要,我待会儿要去别处,劳驾掌柜派人把药送到城东的别院。”
“放心,放心。”周掌柜抚着肚皮,笑没了眼。
“聂神医,听说歹人入室劫财,伤了计家表少爷。唉,真是作孽!表少爷本就病得可怜,偏又遇上这等事。那些人真是该死,该死!”
闲聊的话题触及了心头隐痛,她眯起眼,神色冰冷。
“那些蜘蛛早就该死。”咬牙迸出低低的话,她拂袖而去。
“啊,聂神医慢走……”周掌柜追出门口送客,直看着那抹身影没入人海,才折回铺子。
“这些都要,啧啧,首富就是首富,神医就是神医,不含糊。”
肥胖的手掌扫过桌上药材,一株雪参忽然断成几截,周掌柜愣了,拿起断参喃喃自语:“呀,都捏断了,聂神医干吗忽然生这么大气啊?”
兜兜转转几家药铺,又订下几味好药材。她看看天色,该回去了。
想起出门前,那个闹着要跟出来的人,她不自觉笑了。不是不想带他一起,而是不敢。蜘蛛的事情还没了结,他的身份又太扎眼,这样的险,她不愿再冒第二次。
“饴糖--新做的饴糖--”
一阵甜香飘来,她止住步,看向街边。
“姑娘,尝尝吧,这糖很甜的。”小贩热情招呼。
很甜……她望着琥珀色的糖,抿了下嘴。饴糖的甜味,她只尝过一次,却已足够记一辈子。那时的寂静后街,他唇上的甜味沾染到她,自此,丝丝缕缕的甜香似乎再也散不去了。
“姑娘,姑娘?您要买些不?”小贩再次开口。这姑娘真奇怪,盯着饴糖发呆还会脸红。
“哦,给我一包。”被冷落的那个人,是需要买点糖哄一哄的。
回到别院,她径往后院,却在穿过花园时停了下来。
凉亭内轻纱随风,有个背影坐在那里,低着头正专注于什么。
她瞧了一会儿,走进亭子。
“在看书么?”
“聂姑娘。”背影闻声回头,看见她一脸欢欣,“你回来了,累不累?”
她微笑摇头,目光落在石桌上。竹篾、薄绢、颜料,还有一本摊开的纸鸢全图详解。
“我做的不好。”他慌忙将图合上,有些羞赧,“上次那个太小,说好要做个大的送你,我太笨了,总是做不好。”
她笑了,拿起竹篾扎成的筋骨,一边端详一边道:“不会啊,你才第二次做,已经做成这样,很好了呢。”
他听到夸奖,兴高采烈,忽然凑近她的手边嗅嗅:“里面……是饴糖?”
“鼻子够灵。”她好笑,打开纸包,“给你的。”
“聂姑娘真好!”他欢呼,捏起两颗,吃得津津有味。
她瞧着他,心底柔柔温暖,也在旁边的石凳坐下,专注持剪裁绢,做出两条长长的鸢尾。
“飞起来一定很美。”身侧感叹声起,一颗糖忽然凑近,“你尝尝,很好吃呢。”
说话间,那颗糖已贴上双唇,他的指尖近在嘴边。她一慌,正要推拒,糖已自微启的唇间被塞进去。他的指尖扫过唇瓣,留下一点微凉。甜香在口中化开,那天的回忆直逼眼前。
她忙别开脸,只觉两颊发热。
“怎么?不甜么?”他恍然不觉,紧追着问。
“很甜。”她微微垂头,两手抚住脸颊。
“吃点甜的会更开心,我现在就很开心。”他笑眯眯,轻扯她的衣袖,“聂姑娘,以后我们每年都做新的纸鸢,去郊外放飞,好不好?”
每年……
恍惚在心中念着这个词,她不觉喃喃开口:“好啊……”
“那你已经答应了哦。”
心头莫名悸动,她抬眸相望。他正含笑凝望着她,子夜般的双瞳倒映脉脉斜晖,泛起一片神秘光彩。她觉得,自己似已迷失在那片光彩中。
纸鸢还未成形,又要重新来做。这次有了她的参与,他说,要做个最大最美的,一直飞上云端。
可惜,说来容易做来难,三四天过去了,离做好依旧很远。她倚在窗边,手里把玩着竹篾,欣赏他为了弄个小竹哨而手忙脚乱。
“公子,有好消息。”吟墨兴冲冲进来,见她也在,连忙施礼。
“什么好消息?”那个忙碌的人头也不抬,随口一问。
“回公子,上次要害您的那些歹人,已被官府破获。”
竹篾一颤,手指划出浅浅血痕。她几乎是冲到吟墨跟前,声音紧绷:“什么时候的事?抓了还是杀了?一网打尽还是残留余孽?”
“这个……”吟墨被吓一跳,定定神道,“听说,官府寻到他们的老巢,大批官兵四下围剿。那些人措手不及,拼了命地突围,官兵死伤甚众,总算将他们一举剿灭了。”
“那他们究竟有没有死光?幕后首脑是谁?”
“幕后?没听说,大概也在混战中死了吧……”吟墨挠挠头,为什么聂神医这么激动?
大概?苦苦煎熬十四年,她要的不是大概!聂青鸢闭了闭眼,硬生生压下满心焦虑。消息来得突然,结果大出意料,自己此时已难冷静地一一辨析,要去找心儿,立刻就去!
“啊,聂神医,您要去哪儿?聂神医……”吟墨急忙追出房门,那抹身影已然掠过了院墙。
吟墨愕然望着墙头,小声自语:“刚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街上人群熙攘,她在人流中疾步穿行。耳畔不时传来断续的只言片语,都围绕着一个话题。
“京兆府这些年总算办了次光鲜事儿,这案子破得利索啊。”
“嗐,京城是天子脚下,出事儿的是天启首富,就凭这两样,京兆尹还不拼了老命去查?”
“没错没错,也是那些悍匪忒嚣张,这样胡来,不是摆明找死吗?”
“听说将那伙人一举清剿了,算是安了老百姓的心。”
“……”
她听着听着,脚步放缓。果然是京兆府的功劳,竟不是六扇门么?那此次破获蜘蛛的详情,心儿会不会也不深知?
眼看行至街角,她稍作踌躇,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姑娘您来啦,还是天字一号?”凤凰楼的伙计记性极好,看到她立刻迎上来。
她摇摇头:“你家主厨姑娘在么?我找她有事。”
六扇门的人行踪不定,从来只有心儿约她,要想打听那个来去如风的神捕,她能想到的地方只有一个。
“聂姐姐,你找我?”月芽儿从后面出来,看见她甜甜一笑。
“芽儿。”她立刻迎上去,“你最近见过心儿么?”
“没有,姐姐好一阵没回家了,每次一有大案,姐姐总是不回家的。”
“那她有没有留什么话?”
“也没有。”
“哦……”她茫然失落,勉强笑了笑,“谢谢你芽儿,那我先走了。”
“聂姐姐慢走。”
她挥手作别,只觉脚下有些沉重。
“聂姐姐……”
还未跨出门槛,身后又响起月芽儿的呼唤,她止步回头。
“聂姐姐,你是姐姐最好的朋友,她一向最关心你,如果有什么事,她会最先想到你的,放心好了。”
“嗯,我知道。”她点头微笑,转身离开凤凰楼。
芽儿说得对,是自己慌了心神,乱了阵脚。此时事情暗昧不明,她更要相信心儿。
有些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她沿着长街徐行,冷静了很多。
“啊,聂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这声音耳熟至斯,她还没回头便已开口接话:“你怎么出来了?”
满目熙攘中,一抹月白浅影盈盈孑立,那样从容纯净,周遭的繁华喧嚣顿时都成了背景。
“我来找你啊,你忽然就跑出来,我很担心。”他走近前,细细瞅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我正要回去。”她左右环顾一遍,追问道,“怎么就你一人?陈稷呢?没人跟你出来么?”
“他们跟来了,我让大家分头寻找,他们去了别处。”他笑嘻嘻,像个得意的孩子,“还是我先找到你。”
她无语,拉起他往回走。
“聂姑娘,我知道你想什么。不用担心,那些歹人不是都已伏诛了么?我出来走走不会有事的。”他任她拉着,嘴里念念。
“嗯。”她胡乱应了声,将他扯到右边,自己走在外面,隔开他和那些人流。
他却全无戒备,左顾右盼地欣赏热闹。
“呀,有饴糖卖呢,聂姑娘,我们买一些吧?”
“不行,你前几天刚吃过。”
“那边有捏面人儿的,去看看吧?”
“你多大了?还看那些。”
“我小时候没看过的……”他有些委屈,小声嘟囔,“你瞧,那里围着好多小孩子呢。对了,聂姑娘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我也喜欢女孩,女孩会像聂姑娘一样。”
“……”
瞎扯什么?!她刹住步,扭头瞪他。身边那人浑然不觉,笑眯眯一脸陶醉。
“唷!聂神医。”
又是一声招呼,她才发现已走到庆善药铺跟前,肥胖和善的周掌柜正站在门口冲她乐呵呵。
“那胖子是谁?”袖角被扯了扯。
她无奈,当面叫人家胖子,这位表少爷真是被宠坏了。
“小的姓周,是这家药铺掌柜。”周掌柜迎出来,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笑容无比讨好,“这位公子想必是计公子了?瞧这通身华贵的气派,除了天启首富家的表少爷,还能有谁?小号荣幸,荣幸。”
她感叹,生意人的眼光,真是准啊。
“药铺里来了专吃贵药的药罐子,所以荣幸?”他轻笑,语带一丝嘲讽。
“抱歉,我们着急回去。”她看一眼尴尬的周掌柜,歉然笑笑,拉走了那个始作俑者。
赶紧送他回去,是当务之急。
“哎唷,这年头的姑娘可真厉害!一动手就打趴几个人。”
“可不是?一身火红,那么漂亮的姑娘,可真狠啊。”
“听说她是六扇门的。”
“真的假的?”
她陡然停下,回身赶上擦肩而过的两个路人。
“请问,刚才你们说的姑娘在哪儿?”
“就在那边。”路人努了努嘴,“刚过小巷的时候,她还在棺材铺里和人动手呢。
“是啊,真吓人,一个姑娘出手这么狠。”
她不由提起了心。那一定是心儿,在这里和人动手,不知是何原因。
“聂姑娘,我们也去瞧瞧吧。”计云天凑过来,一脸好奇。
瞧是要瞧的,但不是‘我们’。她把他拉在一边,严肃道:“你不能去,太危险了,自己先回去。”
“不要。”
“那就在这等我。”
“不要。”
“你听我的!”
“可是,你把我一人丢下,那些歹人来了怎么办?”
一句话,她束手无策。心儿来去如风,这次错过不知要到何时,但又不放心让他独自乱跑,怎么办?
“不要紧的,我们就看一眼,又不是也去打架。”他殷殷劝谏。
“……好吧。”她咬咬牙,握紧他的手,“跟着我。”
小巷中果然有个棺材铺,里面七零八落全是打斗过的狼籍,屋后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声音。
她拉着他,小心翼翼靠近后院。
打斗声停歇,只见一抹红影消失在墙头,已飞出了院外。
“心儿--”她刚张口,忽然后颈一麻,整个人堕入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