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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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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我和倾城的相处,很类似于盲婚。
先被迫着在一起了,然后才去了解对方的性格、喜好、习惯、生活方式。我们在一起,说是被迫的也许有些夸张了,但事实上,如果没有发生的那些事,没有那些外界的因素,我不会注意到他,他也不会选择我。
最初对对方是完全陌生的,只在传言中听到些只字片语的片面印象,却已经发生了一夜情,然后,在一起的生活中,才慢慢的了解对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也许我们都给了对方太多意外。
我明白他留下来的目的,不会是利于我的。报仇……大概吧……但我想他没有想过,人的心是柔软的,何况他还是比寻常人更善良的孩子。在和夕颜的相处中,他能够动情到想要为她的死报仇的话,和我相处久了,他会不忍心……
我本来以为他的性情会很类似于蝶舞,却意外的发现他不过是个单纯的孩子……哎,是谁把这个傻孩子骗进这条不归路的……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许因为一直这么觉得——他和我一样,在人生的道路上一直没有第二条路的选择。
我们都被一些东西牵扯着,仿佛出生起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没有选择另一条路的机会,虽然这条路倒也算不上太差劲,但毕竟上天也没有给我们机会能看一下另一条路的样子。
因为这样,我对他多了些耐心。很认真的开始试着相处起来。
其实比起倾城这种性格的人,我更擅长应付蝶舞那种的,因为她一开始就能让人有一个明朗的方向知道怎样对待她最好。甚至是蓝玉烟,相处起来也比和倾城更简单。
我不讨厌神秘兮兮的人,但我不太喜欢倾城这种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简单还是什么都知道而清透的人。
因为这两种性格的人,你完全该用两种相反的方法来控制。
而这两种性格的人,其实要说完全掌控,都不算容易。
我们谁都不点破,日子平静如水,倒也不错。像我这样的人生,本来就没有“永远”的必要。我是王,可也是一个王朝延续交替的工具,没有一个王可以在自己在位期间就做完所有自己想做的,野心越大,反而越痛苦。这世上最大的掌控者,不是王,而是时间。无论怎样豪迈的野心,无论是怎样优秀的君主,无论创造了多少盛世打下多少河山,时间都会把它消磨殆尽毁灭给你看,你费尽心力创造了一世的神话,百年之后,不过人们茶余饭后一句唏嘘的感叹。
不过……我是王。
我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用来燃烧的。为了我的国家,我被摆在这个位置上的话,既然我自己没有欲望,那么,我就做这个国家希望我去做的事情。我的王道。
或者我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坐在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注视着天下苍生,无喜无恸。最后被历史不痛不痒的带过一笔——雪王,斯多含。
其实哪一种我都无所谓的,开疆扩土被后世敬仰的英雄王,或者仁政休养被百姓爱戴的明君……甚至是万世唾骂的亡国之君……
只是,在我不经意中,人们已经为我冠上了“血王”这个名头。当时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我还楞了一下,倒不是不满意,而是太出乎意料。继而,我真的觉得很好笑,就当着那位指着我骂“血王”的人大笑了起来。
我本来无意去争任何的名号,不过随心所欲的来做这个王,如果这就是历史对我的见证,那么,也不错。
蓝玉烟说过我这个王当的很任性,他说,正因为这样,他才选择我作为他唯一侍奉的君主。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许我也要多少为他这个怪异的权倾朝野者负一些责任吧。
我喜欢一些个性特异很有自我主张的朝臣,也许因为我自己这个人毫无特点和喜好。
我虽然不一定接受他们的观点,但听听他们怪异的想法,看看这些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生活,很有意思。这班不被俗世所容的稀奇古怪者聚集在我的朝堂上,倒是真的很热闹。也许我不会成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但是我相信我选择的这些朝臣们,这些怪才,会开创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时代。
对了,说起说个,我想起了一个最近我时常被唠叨,不,是从我继位起就一直被念叨至今的事情。
继承人。
我继位之前,我所有的兄弟全死了,剩下一个夕颜,虽然雪国前朝也有女王的先例,但少之又少,都是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才会有公主继位。于是,开始有人唠叨我的子嗣问题。
我虽然喜欢男风,但后宫嫔妃众多,虽然没生子,但那班老臣最开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到后来我继位好些年,仍旧没有子嗣,又迷恋上了蝶舞。他们忽然一个个冒出来,开始以蝶舞为借口说事儿。
我当然知道他们怕什么,子嗣虽然也是问题,但对臣子而言最害怕的,大概是蝶舞要是生了孩子,看这架势继位的可能是十拿九稳的,他们之前可是为显示自己的忠义正直,把“妖姬”“祸水”这称呼给了蝶舞多年了,我本来想过要给蝶舞封后的,也是这帮子人跳出来闹,我本来也不是很热心这个问题,就随便他们了,但是蝶舞这小女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要是我百年之后蝶舞不拿他们开刀,才怪呢。
这会儿,我开始宠倾城。本来很多人等着看蝶舞笑话,但舆论渐渐改变,因为毕竟他是她的亲弟弟,开始有人认为倾城的受宠是蝶舞从背后撺掇的。
于是这班老顽固再次跳出来,似呕心沥血,天天用奏折烦我,还有几个夸张的跑到我宫里跪着发自肺腑般的大哭,嚷嚷什么妖孽祸国。真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啊……其实他们心里那点儿小九九谁不知道啊,不就是怕我这么宠倾城,最后得益的还是蝶舞嘛。
谁叫他们之前不看清风向,已经把蝶舞得罪了个彻底,这会儿只好将打压进行到底了呗。
我先前从宠蝶舞时开始,除了蓝玉烟,其他人那儿已经很少去了。这会儿又专宠了倾城,难怪他们担心,以为蝶舞是偷偷怀了孕又怕我去别人那儿就让自己弟弟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不过事实也是,如果蝶舞这个时候能生下孩子,还真有可能成为我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所有人反而不怎么关注正当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倾城,却密切关注蝶舞。说明确点儿,是蝶舞的肚子。
但是这群人却非要绕个弯子,以倾城为借口。这个倒霉的孩子简直被骂的要成众矢之的了,先前白羽亡国的事儿也被拿出来说,那些个文人墨客可是找到好题材来写段子了,一时之间,各种说法层出不穷,街头巷尾的传言越来越玄乎,有时候我听了,真的忍不住想为他苦笑一下——也许这就是命,他明明没做什么,上天却非要把这“倾国倾城冠世美人”的名头安给他……那样拥有纯净眼神的孩子,坊间却已经被说成一个比蝶舞更甚的妖媚尤物。
不过除了民间的传言,真正在朝的这些人都没做出什么实际行动,因为我和他们都清楚,倾城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还是蝶舞。
这两姐弟,说不清到底是谁更倒霉一点儿。
没有什么比美好的事物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更让那些文人骚客掬一把泪挥洒一篇的了,但是,以性命来博得这样浪漫的声名,多不值得。
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从未这么上心过的关注起蝶舞的肚子来。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忽然不想让这对儿已经很可怜的姐弟更加可怜。不过最关键的,我倒是很想让蝶舞真的为我生一个孩子,然后看看这些老臣们吃瘪一般的表情。
一定很精彩。
可惜这么万众瞩目的时刻,这个骄傲的傻女人却偏偏背道而驰。我已经放下面子去主动找她了,偏偏热脸贴了冷屁股。
明明这时候生下一个孩子才是她和倾城都获得自保屏障的唯一途径,这女人居然为了赌气,宁肯背负了朝内外的仇恨和敌意,担下了这个危险的虚名,却偏偏不肯与我和好。
明明这其中的难和易,太容易区分。
我现在简直有些怀疑月氏的教育了,先前是如柏的母亲,现在是蝶舞,还有倾城……一个一个,明明都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为什么偏偏一点儿都不具有在那种环境下历练出来的生存能力和性格呢。这样的性格,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既然蝶舞不肯放低姿态原谅我,那我就只能选择另一条路保护她了。
我不再去她的宫里,停止了所有的赏赐,并找了个借口打着她得罪倾城的名义给她降了品级。既然界限要划,就划的更明确一些好了。朝野中的争议渐渐少了,倾城就算再受宠,终究生不出继承人来,威胁性比不过蝶舞。我开始偶尔去其他妃嫔的宫里过夜,于是,连最后这点儿说倾城妖媚惑主的声音都渐渐淡下去了。
四国之间又无战事,我过了一阵真正平静的日子。
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常去倾城那里。那是我在后来觉得最奇异的一点,我说了,我俩之间,很像是盲婚,先在一起了,才去接触了解对方。外界的传言最天翻地覆的时候,我还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最没想到的,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居然是日久生情。
这种类型的感情,我实在是没想到过会在我身上发生。不,是不应该在帝王身上发生。王要处理那么多事,且天下都是他的,有那么多的诱惑,如果不是一件美好到可以一见钟情继而天长地久的事物,怎么有时间和耐心去和一个特定的人“日久生情”呢。
有时候命运实在是诡异,我对他没有任何好感的第一印象,从来没想过要留住他,命运却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推向我的身边。
我不上心,他也不强求。我想起来了,就去看看他,他没有特别热情,也没有特别冷淡,仿佛之前雪地上的那一夜缠绵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他总给我一种感觉——没有我,他也一样可以好好的生活着。哪怕宫里没有一个人肯理会他,包括他的姐姐蝶舞,一个人,他也活得并不寂寞。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我知道宫里不少人都虎视眈眈的对着他磨刀霍霍呢,但他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般,不在乎我赏给他的东西,也不在乎我的恩宠,不在乎背后的窃窃私语,也不在乎当面的羞辱嘲弄。我莫名其妙的开始喜欢去他那里,大部分时候我去了,两个人连对话都没有,他做他的事情,我在他那儿睡我的觉,谁也不打扰谁,相安无事。
在那段时间里我看了大量的书,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当你和一个一天都不说几句话的人相处时,你自己也会懒得去说话。心静了下来,又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琴棋书画这些曾经被我母亲逼迫着学了多年但后来因为没有任何用处被我舍弃了的技艺我一项项的找了回来。书和画都可以是一个人的活动,我把和他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上面了。偶尔的,我会拨弄几下琴弦,他沉默不语的听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的琴艺还不错,至少一直被身边那些不敢说“不好”的人赞美过无数次,唯一挑过我毛病的如柏也只是说“你的琴声里没有感情,好像只是机械的拨弄琴弦,技艺足够,但不能让听者产生共鸣”。不过本来我对琴也只是限于“学过”而已,一个帝王要是纠结起自己的琴艺高不高超,一般情况下恐怕也是得不到真正答案的。
我只是偶尔太无聊了才会摆弄一下,因为太爱走神,有时候手下的旋律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天就是如此,我信手弹着,脑子里的想法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我——“求你了,别弹了……”
我被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现实来,手下的琴声断了,我惊讶发现他似乎是气的满脸通红。
“你……”他犹豫再三,终究没有说出口。哼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我当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一把拉住他:“怎么了,至少说清楚。”
他挑了挑眉毛,似乎在忍耐什么,欲言又止了好半天,他舒出来一口气:“没人跟你说过吗……你……哎……”
我最讨厌别人说话不说彻底,大概我的表情有点儿可怕,他瞪了我一会儿,忽然一跺脚:“算了,反正我再也受不了了……你……”他张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你弹得……实在太难听了……”
我:“……”
他像是想发泄一般,一口气全倒了出来——“我忍你好久了,实在是……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人弹得难听,只要集中精力做别的,也可以忽视琴声,可是天知道为什么,你的琴声怎么存在感那么强,我怎么试图做别的转移注意力都没法忽然你的魔音穿脑……而且……天哪……怎么会有你这么自恋的人!弹得这么难听还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
我:“……”
感情好,原来我走神的样子,被他理解成自我陶醉了……
感情好,原来我被如柏骗了这么多年,什么“只是缺乏感情”,是难听到觉得没有感情吧……
还有其他那些人……等着瞧好了……以后我会在所有宴会上演奏一曲的!
莫名的,我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心情有点儿雀跃了起来。
他自己倒是为自己刚刚放肆的话露出一个略微心虚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小孩子倔强的瞪着我,表示——我不怕你,你再生气我也觉得你弹得很难听!
我忍了好一会儿,才没有在他面前笑出来。
那天我匆匆离开他那儿,一脚踏出门,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笑了一路,奇怪的是一路上一个宫人都没碰到,不过即使碰到了也没什么关系……
从小被人捧着争着赞美,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的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倾城的几句评价,不中听,我却觉得他一定是实话实说。好久没这么笑过了,酣畅淋漓啊!
那天,我狠狠的打赏了我碰到的第一个宫人。他在我的笑声中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诚惶诚恐的接受了这没有名头的赏赐。
我一个人穿梭在偌大的宫廷里,路过无数人,他们在看到我的瞬间一个个惊慌的伏在地上,白雪新化,地上正是最凉的时候,我大笑着扬长而去,不知道要我的身影消失多久,他们才敢抬起伏在地上的头,尴尬的爬起来,揉一揉冰冷的膝盖。
我不在乎……我不同情他们,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既然他们选择了在心里的恐惧,就该承担因为这惧怕而可能衍生的一切。
远远的瞧见了那一角零落的红梅花,我的心雀跃起来,加快了步伐。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再没有体会过这种心情了。
盼望什么,渴求什么……因为满怀着希冀憧憬着那样的美好而惴惴不安心跳如擂鼓,哪怕这过程中因为得不到而充满了痛苦和折磨也心甘情愿,然后在得到的那一瞬间,体会到甘愿用一辈子的时光去换取的幸福感觉。
那一刹那的感觉,太短暂,可是,此生不换。
我甚至渴求着这种被渴望折磨的感觉……哪怕最后得不到,这个可以有所求、有所想、有所梦的过程,也让人坪然心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一些,和时代有关,和身边的人有关,但也有一些,是心灵给出的答案,独一无二。
幸福的定义因人而异,哪怕在别人看来,我的选择是不幸。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倾城站在那一株红梅树下,蓦然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