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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三章 ...

  •   林默看上去好象瘦了很多,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店里灯光太暗的关系,他边上女人那件白绸布面料的旗袍让他脸色看上去很暗。
      女人的气色却看上去不错,疾病留在她脸上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虽然仍然瘦得风吹就倒似的,头发和眼睛都比上次见到时有了光泽。不过依旧是不多话,她站在林默边上看着我,又好象是在看着我的手腕。我想起她上次就对我的锁麒麟表现出的兴趣,这倒是女人的共性,就像林绢。
      “你要关门了?”进门后林默迟疑了一下,我想是因为他看到了我手上正在点的钞票。
      “还没到时间呢,要什么,牛奶,不放糖?”
      “是的。”他脸上露出一丝笑。然后搀着他太太方洁一路进来。
      真是有点特别的一对夫妻,在给他们倒牛奶的时候我想。谁会在这种时候巴巴地跑到一家小点心店,只是为了喝上一杯不加糖的冰牛奶呢?这真是种奇特的习惯。没准对他们来说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吧,否则,要喝牛奶的话哪里不能喝?家里就可以。不过也因此,我没办法拒绝这笔只值几块钱的生意,一个这么宠爱自己妻子的男人总是很容易让女人感动的,尤其是我这种身边只有一只狐狸跟着的单身女人。
      更正一下,一个会对狐狸这种兽类也能想入非非的可怜的单身女人。
      “喝这个……不要紧吗?”很快把牛奶装满杯子送到他们面前,我没忘记提醒林默一句。上次方洁突然间的呕吐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我不得不谨慎一些:“医生有没有特别交代些什么。”
      “医生?”他愣了愣,随即意识到我指的是什么,他笑:“没事,今天不会让她喝太多。”
      “其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喝牛奶的人。”这句话是对方洁说的,不过她显然没注意到。她全部的注意都在那杯牛奶上,很快地喝了几口,差不多大半杯的样子,随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因为我瞥见林默扯了扯她的衣角。她就停下了,轻轻抿了下唇,把杯子推到一边。
      “还要点些什么吗。”我在这当口给他们送上了菜单。
      “给我来点吃得饱的就行,我从下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没看菜单,林默对我道。
      “下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这么忙?”一边转身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卖剩下的,我一边随口问。
      他道:“是的,带她去做了个检查,然后办了签证。”
      “签证,你要出国?”
      “是的,我想带她去新西兰住两年,最近这里的气候让她总是觉得嗓子发干。”
      “是么,”端了两盘点心出来放到桌上,我朝方洁又看了一眼。她依旧坐在那儿没动,杯子里那点牛奶还在,她似乎没有再喝的意思:“医生有说什么吗,关于她的身体。”
      “他们说她现在很健康。”
      “那真好。”
      “是的。”
      “新西兰的牛奶也不错。”
      他愣了愣,然后笑:“是的,不错。”
      “说起来,那天之后你带她去看医生了吗。”
      低头开始吃点心,听见我这么问,林默停了停:“没有。”
      “不会有事吗……”
      “不会,因为后来她没再吐过,我也有几天没敢再给她喝牛奶,后来试着给她喝了几次,都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我想可能那天她喝太多了。”说着话朝他太太的头发上轻轻抚了一下,不过他太太的样子看上去显然有点心不在焉。
      “也是。”正要转身回去,眼角一瞥,我发现牛奶杯空了,方洁低头抹着嘴,似乎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
      不知怎的这样子让我觉得有点不安。很小的,有点奇怪的不安。
      “宝珠,”随即被林默开口叫住:“能不能再来杯牛奶。”
      我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他脸上有丝一闪而过的尴尬,但很显然并不打算改变主意。于是点点头,我转身朝柜台走去,却看到狐狸在柜台里站着。
      一手晃着只杯子,杯子里牛奶混着冰渣叮叮作响,他把它朝我递了过来,像是早料到会需要它似的。我一声不吭从他手里接过,把它放到两人的桌子上。
      刚放稳就被方洁抓到了手里,然后低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渴了很久似的样子,这样子让我忍不住想到了电影里那些优雅而饥饿的吸血鬼。脑子里有一种形容是怎么说的来着——她的嘴就像支针管似的把杯子里的牛奶迅速抽掉了二分之一。
      还想再“抽”,她突然打了个饱嗝,这让林默得以把杯子从她手里拿开,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吃得太快的小孩。
      之前那种不安感又出现了,我回头看看狐狸。他正靠在柜台上甩着尾巴,一双眼微微眯着,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在看我,还是我边上那个打着饱嗝的女人。
      “虽然知道这没什么危害,但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担心,”几次饱嗝过后女人停了下来,似乎有点累了,她不再对杯子里的牛奶感兴趣。林默把她揽到自己怀里:“她对这东西好象有瘾似的。我希望这是我的错觉。你看,人怎么会对牛奶上瘾呢,是么宝珠。”
      我点点头。眼角瞥见狐狸回厨房了,于是在方洁边上坐了下来。
      直觉感到林默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从他一开始进这店的时候。只是因为某种因素困扰着,所以这让他的诉说变得有点混乱,而且断断续续。我决定尝试让他把话匣子打开,这个满脸疲惫,饥饿得很快就把两盆点心扫得干净的男人:“要不要给你太太点些别的东西吃,我们店有种黄金米糕,味道很好,而且很容易消化,要不要试试。”
      林默摇头:“不用了,她不会吃。”
      “可是光喝牛奶会不舒服。”
      “我知道。但自从上次在这里吐了之后,她连我熬的粥都不肯吃了。”
      “你是说她从两周前到现在一直只喝牛奶?”
      “只的,只喝牛奶。”轻吸了一口气,他低头看看怀里不声不响的妻子:“最初从医院回来时也这样,那时我还不太担心,因为她刚恢复,肯定肠胃弱。可是没想到她会只对牛奶感兴趣,我真的很不明白。但她去医院查了很多次,他们说她消化系统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她只肯喝牛奶,而且每次都要喝很多。”
      “你……要不要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他的话让我想起以前听一个学心理的人说起过的某种强迫症,也是除了某一种东西外什么都吃不进,或者说不能吃,何况林默之前也说过,她太太得的是神经性厌食症,这种病症就是心理毛病的一种强化性变异。
      而林默的话再次让我感到不安:“心理医生,带她去看过了,从她刚得病的那会儿就一直在看,但根本没有用。她是个固执的孩子,就像她……”皱了皱眉,他迟疑了一下:“对我们的感情。她完全不理会医生的各种心理暗示。”
      “那你还要把她带去新西兰?”
      “我听说那里有家很不错的治疗类似病症的医院。”
      “哦……”
      “而且陌生的环境可能对她有点帮助,要知道我们……”再次迟疑了一下,他有点含糊地道:“我们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我点头,正想再安慰他几句,突然感觉他怀里的女人有点不安地动了动。
      而林默的神色也随之不安起来:“小洁?”他尝试着把她的脸从自己怀里捧起来:“是不是不舒服?小洁?”
      回应他的是方洁胃里涌出来的一阵饱嗝。胃涨气般的声音,一种让人听着不知不觉自己的胃都会觉得膨胀的声音。
      “小洁??”林默的脸开始发红,因为方洁被他抬起来的那张脸上一双眼正在朝上翻,脸上隐隐透着层青灰,她张大了嘴不停朝外发出那种胃涨气的声音。
      “不消化了??”我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个,正准备跑去柜台弄点碳酸类的东西给她喝喝看,还没起身,却见她突然身子一缩,低头哇的声喷出团雪白的牛奶。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匍在林默腿上不停地呕着,一口接着一口吐出那些白色的液体,那么十来秒光景后液体的颜色开始发红,一种淡淡粉红色带着气泡的东西,被她不停地从嘴里喷出来,简直洪水开了闸似的。
      我和林默两个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情形给吓呆了。
      有那么几秒钟的工夫我们全都呆坐着一动不动,直到林默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我一声大吼:“快叫救护车!快!!!”
      我这才回过了神。急急忙忙站起身却一时想不起电话在哪里,慌里慌张转了一圈,刚想起电话在柜台后,耳边骤然响起林默一声惊叫:“小洁?!!”
      我忙回头。
      就看到原本吐得直不起腰的方洁不知怎的已经站起来了,雪白的旗袍上星星点点沾满了许多鲜红色的印渍,她似乎想跑到店外去,摇摇晃晃没站稳被林默一把拉住,刚想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她嘴一张猛地从里头喷出口黑红色的血来!
      这一下看得我手都发冷了,一时忘了要去打电话,急急冲过去想帮林默把人扶住,谁知还没走近林默手朝我用力一摆,然后抱起方洁头也不回朝店外冲了出去。
      留下我呆呆看着那扇被他撞得前后直摆的门,还有店里一大片混着白色和鲜红色刺鼻液体的狼籍,一时想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几分钟前他们都还好好的,方洁这次牛奶喝得并不多,只不过一杯半的量,这点量绝不可能让一个看上去挺健康的人呕吐,更不会严重到让人吐血……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直到狐狸的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我才激灵着回过神。
      “那女人又吐了?”然后听见狐狸问我。
      我点点头。
      “吐得还挺厉害。”从他的声音里完全感觉不到一点惊讶或者不安,狐狸走到那堆狼籍前蹲下身看了看:“吐血了?”
      “是的。”
      “啧,今晚又要加班了。”
      这话让我不由自主觉得有点发冷。
      错是没错,和人不一样,妖怪所关心的只是这个——他们手头需要他们解决的问题,而不是其它。虽然明知道是这样,我还是觉得有点恼。
      恼这会儿在这样一种可怕又腥臭的环境下,我身边却只有一只除了加班外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不到的狐狸精。这种感觉很差,差透了,你会觉得自己很不实在,似乎生活在一个很可笑的扭曲空间。那里有只狐狸,他是你唯一可以说上话,发泄一下不安的人,甚至就在两周前你还对他的身体动过邪念,可是这会儿他看上去这么远,远得好象他并不存在于我的世界。
      我感到害怕的世界,在他看来所需要烦恼的仅仅是“又要加班”。
      “狐狸,”僵站了半晌,我试着把自己心里一些东西说出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吐成这样。”
      “哦呀,也许是胃病。”
      “如果是胃病林默不会让她喝那种东西,你看不出来他很关心她吗……”
      “要知道一个男人蠢起来也不是你的大脑可以想象的。”
      “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觉得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对狐狸说出那天我所看到的:“那天早晨……事实上那天早晨我看到了一些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错觉的东西。”
      “是什么。”狐狸低头擦着地上的脏物,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我看到林默的妻子,就是刚才坐在他边上的那个女人,她坐在他的车子里。”
      “是么,那很正常。”
      “但她看上去就像个死人。”
      “啧,死人,你说一个人把死人放在车里开着到处跑是为了什么,心理不正常?”
      “我不确定,当时被吓了一跳,后来他们很快就走了,所以我也……”
      “这和今天这事有关么?”狐狸指了指地上的残留:“有时间乱想什么用车载着尸体到处乱跑的男人,不如帮我好好擦擦地板,小白。”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只喝牛奶。”
      “或许是减肥。”
      “可为什么喝了这点牛奶会吐成这样,还吐血?!”
      “听说她身体一直不好,不是么。”
      “那为什么林默还要让她喝……”
      “又绕回来了,小白,这问题你得去问林默。”
      “我总觉得有问题,狐狸,前阵子我看到林默去对面那个黑眼圈小子家找他了。”
      “那小子的客人通常总是很多,小白,这点你要好好跟人学学,而不是总是不停地抱怨……”后面狐狸还说了些啥,我没再听,因为不想听了。狐狸根本就没打算好好跟我说什么,即使我跟他说得再多。
      他不想就这问题跟我多谈,我从他眼里看得出来,也许他感觉不到。

      最近我总能从狐狸眼里捕捉到一些细小的东西,他不愿意的,他不想的,他不痛快的,他若有所思的……或许他以为我并不知道,就像过去很久之前的那些时候一样。可他不知道我现在不同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我和以前不太一样,他也是,而这正是我感到不安和恐惧的地方。虽然他离开了又回来了,就在我身边,和往常一样戏谑着叫我小白。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我说不出来。但我会慌,尽管最近快乐的时候比较多,所以遗忘了那种让我不安的感觉。而这会儿一瞬间又从我脑子某一个角落里跑出来了,在我看到狐狸没有意识到而流露出来的那种眼神的时候。
      他为什么这样。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吗?人类的事他确实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变得不正常或者死得精光。狐狸关心什么呢,也许只有他的点心,他美丽的皮相。其它任何在他这么只妖怪眼里都是无所谓的,生也好死也罢,只要不触及他的利益,都和他无关,也因此不想要我多管,这些多余的事情在他眼里只是麻烦。
      想着,一边慢腾腾走过去帮狐狸一起收拾地上的呕吐物。
      经过刚才那两人坐的地方时我瞥见椅子上放着什么东西,再看原来是林默的包。想来是他刚才惊惶失措地跑出门时把它忘在这里的,我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想了想,又把它放了回去。
      有时候不管确实也是种很好的处理方式,这样可以让你避免很多麻烦。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给自己做好决定了,可是地上的呕吐物很快再次让我不由自主想到林默那双惶恐的眼睛,还有方洁那天早晨死尸般僵硬在他副驾驶座里的身影。
      我觉得那应该不是我的幻觉,当时的方洁,她真的是没有呼吸的。而且她的脸色,那种苍白里泛着蓝的脸色,活人是不可能有的,也不可能有那种蜡像似的神态。她当时的肤色和神情都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忽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我想起了一个被我忘了很久的人。
      术士。对了术士。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这个拒绝了林默很久,又突然在那天早上接待了他的男人。他应该会知道些什么的,关于这对夫妻,关于方洁这个人的生死。
      对了……他那天说过什么来着……他说:啧,这男人疯了,他居然把他老婆的尸体从医院带到了这里。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跑到了术士家。虽然考虑了一晚上我给自己的结论是不要去管,可还是不管不住自己的脚往那个方向跑,好象某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我没能见到术士。
      他出门去了,他家那只喜欢没事就鼓噪几下的头颅这么告诉我。‘但你可以随便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可以说,刑官可以给对门的小白打9.9折,少爷说的。’它还对我这么说。
      我没理会这只头颅喋喋不休的推销,不过还是在这房子里逗留了一会儿。我发觉最近术士的铺子里又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不仅仅局限于元宝蜡烛和符,还有些油脂或膏药类的东西。它们被装在一只只玻璃瓶里,看上去就好象中药店的药架子。房间里的空气也因此闻上去变得怪怪的,好象樟脑丸用多了让人喉咙里变得油油的那种感觉。
      “这是什么。”忍不住问边上的刑官。刑官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快回答:“尸油,诸如此类的什么。少爷说对门的小白如果问起来就说是橄榄油,所以你也可以叫它橄榄油。”
      我只觉得头皮一乍。那个男人现在卖的东西越来越可怕了,以前最多是些看上去没多大用处的符,现在居然连尸油都出来了,我想不通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人过来调查调查他,这男人简直比毒贩子还要可怕。
      琢磨着正打算告辞离开,没走两步突然整个人一凛,一种好象是肾上腺素激增的感觉。
      我听见身后那扇门吱嘎着开启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脚步声,脚步声混杂着一些细碎的、金属和地面磨擦不断拖曳出来的声音:嚓啷……嚓啷……
      有个人正从那扇门里朝我走过来,而我想我知道那是谁。
      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他在我对面那扇窗里出现过了。
      那只被术士锁着的麒麟。
      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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