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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东越(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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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盘棋,两个人。香炉之中升起袅袅烟雾,迷了一室的清明。白衣男子手执白子斜斜地坐着,偶尔抬头和对面一手托腮的少女目光对上,两人具是一笑,生生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我这栖梧宫怕是要有客人来了,”顾云初打了个哈欠,眼睛瞟着窗外,不理会戚少桓的一脸莫名,“虽然白色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但是你这张脸,穿白色并不能衬托出妍丽。”她一点也不避讳地夸着对面男子的脸,虽然很多男子一定讨厌女人夸他们的脸。
“你平常穿的衣服也并不能衬托出你的气势。”戚少桓定睛看着对面慵懒的少女,明明还未及笄,竟也有了成熟的气韵,特意隐藏着什么的感觉。
“心照不宣……”顾云初轻笑一声,这四个字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顾云初!我怎么听说你把东越的四皇子要来当……”一紫衣女子兴冲冲地冲了进来,却在目光触到戚少桓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顾云初狡黠地笑了,“皇姐可是也被少桓迷住了?”声音顿了顿,“我不要,若是被太妃们要了过去,那可真是让人心疼咯。”
顾云琬气得跺了跺脚,“没个正形!他可是个皇子,你……你倒是会怜香惜玉!”她已经言语不能了,看着两人之间有几分暧昧的感觉,登时无语。
顾云初这才正色,一脸认真,“只不过他在我这里最安全罢了,”说完,又去看戚少桓,“这么个美人儿,被人扒了层皮总是不好的。”一会儿一个神情,都不知哪句是真了。
戚少桓对上顾云初的眼睛,察觉到她眸中的几丝认真,又想起午间在湖心水榭的时候。她问出那句话来,他怎么回答的来着?唔,对了,他说的是,“无可奉告。”
而顾云初当时也是如此地笑着,虽然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面上的冷意却一分都不曾下去,她凑到他的耳边,“最近皇宫之中不大安生,四皇子殿下还是在本宫这边待着为妙,不过……”她轻声笑了笑,“还望您看在本宫曾救过您一命的份儿上,不要惹什么祸才是。”
她是担心他对这皇宫之中的人不利,才将自己收入栖梧宫,她对他不放心。
他将手中的棋子放下,“长公主体恤,少桓无以为报。”
“那便在本宫身边好好待着吧。”顾云初加重了‘好好’两个字,看向戚少桓的目光中添加着警告。
而两人之间的玄妙,顾云琬自是发现不得,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顾云初,你这么做当真不怕顾云惜挑你的短!”她话语中依旧带着那几分气急败坏,却也多了无奈。
“世人皆言懿嘉长公主端庄秀丽,仪态雍容,不知众人看到皇姐这副样子要作何感想,”她又落下一子,抬头望着戚少桓笑,“少桓,你说呢?”
“少桓输了。”戚少桓将手中的棋子掷回棋盒之中,摊手。
顾云初看了看盘中局势,便将黑子白子细细地分开,手指一边拨弄着,她头也不抬,“我还以为皇姐来找我是为了林先生的事情。”戚少桓忍笑偏头,他发誓没有看到顾云初小算计的神情。
“阿初……”顾云琬忽然温柔了起来,蹭到棋盘边上,帮顾云初收拾着棋盘。
“家底干净,寒窗苦读十余年,今年二十。也确实如他所说,被个女人休了,街坊邻居对他是又同情又笑话。学识为上等,很有骨气。”她将自己能探听到的消息做了个汇总,告诉了顾云琬。
紫衣女子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不如我……”无论是在朝大臣,还是具有皇室血统的公主亲王,只要是正二品及以上的位份便可举荐,是以后宫长公主皆是有这个权利的,可是因为皇室女子不大接触朝政,此事先例甚少。
“皇姐,”顾云初无奈地打断了她的话,“林先生是很有骨气的人,莫说是被长公主看中而加官进爵,怕是朝中众臣的举荐他都是不稀罕的。他呀,定是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朝夺魁,连中三元。”若是因为顾云琬看上了林景然进行举荐,以待日后封为驸马,他怕是要抬不起来头的。
“这事儿是我思虑欠周了,可是会试要等明年三月……”顾云琬听到顾云初的话先是愣了愣,随后又是一脸懊恼。
顾云琬将棋盘收拾干净,抚掌而叹,“原来这就是传闻之中的小女儿情态。”
“阿初,你还笑话我!”顾云琬的面上登时红了。
戚少桓也笑了,顾盼生姿,“凤阳长公主,你还是莫要再逗懿嘉长公主了,她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皇姐,你果真这么急?”顾云初长叹一声,也不再逗弄顾云琬。
顾云琬听闻,眼睛一亮,“阿初,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快说快说。”她焦急地催到。
顾云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事儿我总要见到林先生才能确定能不能行得通的,今日圣上还要设宴款待东越使臣,此时出宫却是来不及了,待明日吧。”她故作玄虚。
“好阿初,你就先告诉皇姐嘛。”顾云琬半搂着她,摇晃着她的身体。
她一脸神秘地将顾云琬从自己身上推开,“皇姐你说再多也没用,这是秘密,明天见了林先生,你自然会知晓。”
顾云琬见求顾云初无用,又用哀求的目光去看戚少桓,戚少桓轻咳一声,“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办法。”他确实是想知道,不过却是不着急的,毕竟记着为心上人谋取一条平坦路的不是他。
“都说了,”顾云初站起了身,慢吞吞地往外面走,声音幽幽地往回飘,“这是秘密……”每个音都拖得很长,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因为忍不住的笑意发了颤,等到顾云琬和戚少桓相视无奈的时候,她人已经飘到了外面。
款待东越使臣的宴席如同顾云初想象的那么无聊,不过是这个讲几句那个奉承两句,然后奏乐歌舞之类的。因着这个,她表现的也是懒洋洋的,只盼着早些结束,回去睡上一觉。当然,如果不是戚少阳故意找茬的话,她的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宴席结束。
“摄政王殿下,不知借兵之事……”戚少阳仅仅是适时地起了个头,便掩了后面的话。真不是个令人省心的,顾云初掀了掀眼皮,勉强打起精神来看这场热闹。
在场的人皆无语看向戚少阳,心中暗骂这是个不懂规矩的,纵然朝中大事皆由顾清远做主,朝中大臣也极为拥护他,但也没有皇帝还在这里坐着,就直接询问顾清远的道理,又不约而同地去看上面两个人的脸色。顾徵温和地笑着,似乎毫不在意,顾清远却是皱起了眉头。
“此事明日早朝圣上自会与朝臣商议,太子还是先尽兴听歌赏舞吧,宴席之上勿谈国事才好。”他好似打了一个太极,将问题先放到了一边。
戚少阳被堵了一下,面色便有些不大好,又喝了一杯酒,看到顾云初的时候眼珠子便是一转,她心知不妙,心中暗自苦笑,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到那人开了口,“听闻凤阳长公主才貌双绝,不知今日我等可有幸目睹长公主之才。”
什么才,不过是想让她在熹华殿上献艺罢了。顾云初腹诽,真不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太子从哪里听得她是才貌双绝的,她在北宫之中一待就是十一年,能接触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虽然出来之后一直跟着顾徵以及其余长公主上早课,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她暗自学到的也是不相符。
她款款站起身来,心知其实这是戚少阳想故意给顾徵和顾清远难堪,她若是献艺那和舞女乐师何异?若是不献,亦是让他们给疼爱她的皇叔脸上挂了灰。环视在座众人,不期然地看到了顾云琬担忧的目光,顾云惜幸灾乐祸的表情,戚少阳挑衅的神情,万俟暄眸中迸发的怒意以及戚少桓一脸期待的样子。
原本到了嘴边的拒绝,就被她咽了下去,她想了想,“是凤阳的疏忽,既然东越太子亲来,凤阳理应准备些礼物。凤阳自知论貌不若五皇姐,论才不如六皇姐。但东越太子既有此雅兴,凤阳愿弹奏一曲,以助酒兴。不过礼尚往来,凤阳希望在这一曲之后,太子能满足凤阳的一个愿望。”说罢,招了招手,令宫婢将琴桌和古琴摆好。
戚少阳连连应下,便极为期待地看着这个在北宫之中处了十一年,出来之后立刻被捧上了制高点的少女都能弹奏出个什么名堂出来。
顾云初含笑坐下,眼帘轻垂,指尖微动,一个音节便带有凛冽之气迸发出来。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看向那少女时都变了,竟觉得她身上此时有种难以言喻的神韵气质。而之后她弹奏出来的一曲子竟是让在场的人后半生都难以忘却。
这是一首征战之曲,分为三部分,前半段描述的是将士即将离家征战,与家人依依惜别的哀伤之意,在场的文官抚掌而叹,在场的武将几欲落泪,中间便是战场之上万马奔腾,厮杀怒号的情状,气势恢宏,听得人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冲到前线与敌人厮杀。然而她手下一抹一勾一挑,琴音渐渐低迷,这曲子也进入了最后的部分。一将功成万骨枯,凯旋的欣喜之中又透着浓浓地凄凉,两种感情相互交织,一面是举家团圆,另一面则是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情景。琴声由急切减缓,逐渐平息,最后一声好似一声低叹,她的手一扬,再以一个优美的弧度落下。
过了许久,寂静的熹华殿内才发出了声响。赞叹声,叫好声,惊叹声相互交织,此起彼伏。此时众人在看顾云初,竟觉得那个还未长足的少女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她缓慢抬头,正对上顾清远的目光,她看的出来他很惊讶而且满意。
顾清远的满意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满意听到了如此绝妙的《黄沙曲》,他只是在满意顾云初的表现。兰沁当年便是由华国第一琴师亲自教导,顾云初琴艺绝佳他并不惊讶,他惊讶的只是她会弹奏这首曲子。曲名之中虽未含战字,却是战意烈烈,若未曾亲临战场根本不会奏出其中韵味。更何况这首曲子极为考验功力,能弹出这首曲子的人,莫说华国,就算是数遍四国也只有那么不足十个人了,这十个人未必就能奏出其中韵味。
可是顾云初的功力与胆识让他很满意。
她站了起来,看向戚少阳,见他还是一副震惊的模样,不由莞尔轻笑,“东越太子可还满意?”
被点到了名,戚少阳这才回过神来,“满意,自是满意,”他的脸都能笑出朵菊花来了,“四国皆言静淑长公主琴艺超绝,今日耳闻,方知凤阳长公主的琴艺再其之上有十倍之多!”他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敲在手心,发自内心的赞叹。至于静淑长公主嘛,便是排行第四的顾云采了。
“那凤阳的愿望,是不是太子也应予以满足了呢?”她笑了,发自内心的。
“少阳却之不恭!”他看着那少女,心中却在寻思着能有多大几率能将这人求到,这可是个宝贝,若有了她,不怕东越国主会另立储君了。
她似是娇羞地一低头,原本还带稚气,可是这样的动作让她做出来,也是别有韵味,“凤阳听闻太子武功非凡,不知能否在此看到太子舞剑。”她还特意加重了‘在此’两个字。
话说出口,众人皆是一愣,顿时哭笑不得,凤阳长公主的报复来得真是快。戚少阳既然先前应下了,也不好发作,只得命人取剑来,东越国的太子,在这熹华殿内如同杂耍一般舞了一段剑。待宴席之后,顾云初十分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那夜,栖梧宫的宫人曾听戚少桓问顾云初,“既是想看舞剑,我来不也一样,为何一定要去为难大哥呢?我自诩舞剑舞地要比大哥好。”
顾云初捏着戚少桓的脸奸笑,“如此美人儿,舞剑未免不够英气,他既然想让我当琴师,我拿他当杂耍的又如何?”言毕,还轻佻地抹了下他的嘴唇。
从此,凤阳长公主便得了两个名声,一个是琴艺无双,还有一个便是……睚眦必报,锱铢必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