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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忆 ...

  •   一晃十日便过去了,王府终于恢复到靖王爷中毒前的生机勃勃的状态,各厢房住着的御医、大臣一个个的搬了出去,明玑亦是在明怀玉的拉扯中依依不舍得离开了靖王府。此刻,王府内留下的,唯独东厢住着的那两位贵客。
      第一位自不必说,定是那与王爷甚是交好的山鬼山将军,而另一位则有些来路不明,若不是医治了王爷的毒,堂堂靖王府怎会留他住下?
      成林早晨起来站在门前伸个懒腰,眼神儿望着东厢那两间房,愣了半晌。直到伺候王爷洗漱的丫头来唤,才恍然大悟的朝王爷卧房奔去。
      顾靖涟几日来睡得踏实,面色也稍稍恢复了些,白皙逐渐替代了蜡黄,肤色下隐隐透出点嫩粉。再加上墨蓝色织锦长袍,莽纹雕花腰带,一色儿的头冠、佩玉,通体贵气逼人,然而却在他平静温和的脸容里化为无形,只让人觉得俊逸而不可逼视。
      “王爷,今儿个明丞相傍晚才来,您起这么早干什么?”
      一进门,见着王爷里里外外穿着整齐了,成林不解。
      顾靖涟撩起衣袍坐在塌上,“沈先生不是说了,今日要取蛊,你且去看看沈先生起了没?”
      “王爷,不是我说您,那样一个不识抬举的,您还一口一个先生,直把他碰到天上去了。”成林忿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惹得顾靖涟笑开了,问道“沈先生哪里得罪你了?”
      “得罪小的不要紧,可他把不能得罪的全得罪了。我陪着笑,说了一圈儿的好话,才把桩桩件件的事儿兜回来。可累死我了。”
      顾靖涟慢慢喝口粥,“哦?说来听听。”
      “先是山鬼。也就半盏茶的工夫,便听到山将军道‘我甘愿受……苦!’第二日收拾了几样东西便回了军营。”
      他喝粥的手顿顿,才知道山鬼急惶惶的离开是因为何事。本想着府里人多,而她又好静,早早回军营也好省得人多口杂,再生出枝节。那日她匆匆来告别,神色却有些慌张,不复平日里镇定冷静,难道是沈叠笙的缘故?
      “后来又是明丞相。那人救了王爷,明丞相便去拜会,二人尚在院子里就听那人不冷不热的说‘你不必谢我,我本意并非如此。’说完扭头就走,好大的面子!再来是明玑小姐,那人长得有几分贵气却穿着下人衣裳,明小姐见着奇怪便问了一句,您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女子多舌,不怕七出么?”成林说完,面色通红,好似被挑衅的人正是他自己。
      顾靖涟默默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回过头又对成林道,“先生救我性命,府中上下定要恭敬,另外再到天衣阁定做几身衣裳,给先生送去。还不去请?”
      成林张大了嘴,心中感叹,枉他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王爷哪有一件放在心上的?
      待成林挪到沈叠笙的门口,已是晌午时分了。
      “笃笃”两声门响,他从书卷堆中抬起头,仍是合着眼皮困乏不已的模样。王府中炭炉,火塌样样齐备,一日三餐又有专人来送,傍晚沐浴时再由健仆抬来诺大的浴桶,桶内花香四溢似是多种药材花瓣熬煮而成,腾腾的冒着热气。沈叠笙不太记得自己的幼年生活是否也如此奢华,只是入乡随俗一般,几日过去全身的骨头似乎也懒得不行,一大早起来便窝在这塌上,半步也未动。
      “进来。”他整整衣襟,端正坐好。
      成林瞥一眼塌上大大小小的书籍、图册,又看看沈叠笙的清淡样子,心里又不免腹诽几句。
      “沈先生,王爷今日取蛊,请您过去。”
      “知道了。”
      他汲上鞋子,拿了工具踱到成林身边,看也没看他径直便往王爷房间去了。
      顾靖涟早在两天前就听了霜降等人的查报,沈叠笙的确是无尘真人座下唯一的徒弟,且七岁起来到叠溪便一步也未踏出过三界谷,更不可能与远在京城的阿山有什么旧事。然而事实虽然查明了,但他心中仍有淡淡不安。那日他去探病,阿山与沈叠笙之间流动的种种,仿佛不似初相识的人间会有的。可阿山来往京城与叠溪之间仅仅是七天光景,又怎会与这沈叠笙产生怎办牵绊?
      一时,他完全摸不到头脑。
      而对于沈叠笙的怀疑,亦是愈发的深了。
      世人总说,男子看女子总是不如女子看女子来得真切透彻,这话若是反着说,沈叠笙以为倒也算得上合适。
      他推门进屋,就见着靖王爷一身体面的坐在踏上,笑呵呵道,“沈先生,来喝两杯,这是今年新送来的茶叶,听说好的不得了,您也来品鉴品鉴。”
      他点点头,桌上白瓷的茶盅晶莹剔透,茶水的淡绿色似是沁进了杯中,阳光下竟像是上好的美玉,又像六月镜湖,动静相宜美不胜收。
      含入口中,清香便像一阵旋风席卷口内,扫浊秽清灵台。汤汁清润柔滑,自喉间滑落别有一番滋润,想来这冲茶的水定也非凡品。
      “王爷过谦,此等茶叶怕是□□一年也不过几斤而已。”头一回,他对着顾靖涟多说几字,心中想的却是那极品茶叶。
      “先生好眼力。”语毕,二人一时无话。室内静谧,唯有袅袅清香,徐徐不断。
      半晌,沈叠笙品足了茶,缓缓道,“王爷,现下取蛊可好?”
      顾靖涟亦是不急,笑答,“好。”
      二人相处言语不多,便是说话也是点到即止颇有些心领神会的意思,若是换个地方譬如茶馆酒楼,那定是两个兴趣相投的友人,相约在此品茶谈天。
      “请王爷将衣衫褪了,露出丹田即可。”
      顾靖涟神情一滞,本来以为的取蛊不过是割破手腕,放些血而已,沈叠笙突然说起脱衣,倒叫他生出几分扭捏来。
      沈叠笙眼尖,当即讽道,“阿山也不曾如此。”
      话不长,顾靖涟心里却是闷了一下,苦笑两声开始宽衣。
      一切贮备就绪,沈叠笙拿了极锋利的柳叶刀在顾靖涟脐下肚腹处开了三寸长的口,挤出生血又加了些粉末,这才轻声道,“王爷此时运功逆行经脉,溯至丹田处即可。”
      言罢,他扣住食指向眉心一触,顾靖涟身上各处经脉穴位顿时清晰可辨,隐隐的散出温黄色的光芒。
      而躺在那里的顾靖涟却无心顾及其他,逆行经脉的巨大痛处波涛般的将他卷入,疼痛翻翻滚滚,而他却又半点松懈不得,憋着一口气行过整整一个周天,再次回到丹田。
      沈叠笙眼中光芒大盛,蛊虫闻到生血泉涌般的从伤口处流泻出来,细细密密如丝如缕,大约一刻钟,黑丝减少,伤口复又沁上鲜血来,他闪电般的收手,眸子也黯淡下去。
      随即封了顾靖涟几处穴位,缝合伤口,又拿纱布密密裹住方才呼出一口气来。
      “这药膏摸在伤处,伤口便不会愈合。”收好用具,他拿出一瓶药膏对顾靖涟道。
      顾靖涟尚面色惨白,点点头接了过去。
      他拢了拢袖子,正要出门,却听床上人道,“先生可是于我有过一面之缘?”
      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沈叠笙一时默然。
      就听他接着道,“当年叠溪一战,先生可曾见过我?或是,见过山鬼?”
      话已至此,沈叠笙也不再避忌,“确是见过。”
      那时的顾靖涟全身是伤,神智恍恍惚惚,全靠着阿山的搀扶才走到三界谷的谷口。而他本是来将侵入叠溪屠戮之人除个干净以免后患,天意弄人,竟遇上阿山。盼着望着那么久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怎能下的去杀手?沈叠笙只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如雷,甚至开口邀阿山留在谷中,却完全忽略掉了阿山手上紧紧扶住的顾靖涟。
      “敢问先生可是叠溪族人?”得了沈叠笙的亲口承认,顾靖涟心中一凛。
      “我虽不是叠溪族人,却与师门世代守护叠溪安危。”
      “当年我率军攻打叠溪,现在却蒙先生所救。沈先生,敢问您此番下山意欲何为?”顾靖涟收整衣衫站起身来,眉眼中深沉似海。
      温暖如春的王爷寝房忽然变得肃杀,然而从二人面上却均看不到丝毫不悦,沈叠笙敛着面孔,顾靖涟面带微笑。
      “阿山与我颇有渊源。”
      “哦?据我所知,阿山在那之前并不认识先生。”
      “世事多变,命运亦是深不可测。”
      沈叠笙已无意多言,便拿出师傅无尘真人时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搪塞,面对这个位高权重的王爷,一丝丝身为草民的自觉也无。
      顾靖涟挑挑眉梢,“先生也通命理?”
      “略知一二。”
      “那敢情好,改日纹江再与先生讨教。”转瞬王爷呵呵笑了起来,改称自己小字“纹江”,满室的温暖霎时回归,二人似有变回了茶楼夕阳下闲聊的友人。
      “王爷过谦了。”他也不多留,拿起随身之物便开门离去。
      这厢刚刚打开房门,那边与山鬼便碰了个正着。
      “啊!”“唔!”
      山鬼紧捂着额头,沈叠笙则被撞红了鼻子。
      “阿山。”顾靖涟笑笑,雪后的阳光直直的射过来,衬得那个笑明媚动人。
      山鬼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呆愣了片刻后方才行礼问安。转过头,沈叠笙已然走远。
      “王爷,这是今年除夕先锋营探家名单,探家牌均已发放。”
      “嗯。你看着办就好。”
      山鬼又递上来一份文书,“除夕先锋营补给明细。”
      “好。”顾靖涟满意的点点头,“不回家的士兵如何安排?”
      “赛马、摔跤、不醉无归。”山鬼答得流利,显然都已安排就绪。
      几年来先锋营一直在山鬼的治下,顾靖涟看着从前最有战斗力也是最为混乱的先锋营逐渐形成如今整齐划一的局面,这其中山鬼的功劳绝不是一分两分那么简单。
      先锋营三个小队,唤作白虎、苍鹰、赤鲨,均由军中最最出色的男儿组成。最初组建的缘由,不过是想铸成一把铁军的利刃,无往而不利。可后来,先锋营中人才辈出,争强斗狠也最为严重,帮派林立,简直成了一盘散沙。他不知道阿山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最终降住了那群散兵游勇,也不知其中到底付出了多少血汗,最终呈到他面前便如今天这张整齐的名单一般,简单明了。
      “王爷?”山鬼轻唤,才将他的心思唤了回来。
      “哦。”他失笑,“怎么?”
      “那晚下毒之人可有眉目?”山鬼谨慎措辞,问道。
      顾靖涟面容微变,目光狠戾,“与事者统统抓了起来,现下正在审问。”
      听此,山鬼便将那日沈叠笙所言与自己的联想一五一十的说了,然而那日的鹿肉丸子均是个人调拣,个人烹制,若已下毒,莫不是人人都有中毒的可能?
      话到此,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山鬼凝眉,忽听到顾靖涟问,“沈叠笙为何单于你说?”
      “不知。似乎是与我较为熟悉,”她抬头看了看顾靖涟,“我与他也有一见如故之感。”
      “可是流落山林之前见过?”
      山鬼仔细闭目回忆一阵,除了山林中与吊睛白额虎的嬉闹外,其余的仍是一片空白。无奈之下,冲着顾靖涟缓缓摇头。
      “阿山,沈叠笙太过神秘,我希望你能慢慢接近他,若是他愿意,似乎此次的中毒事件也能迎刃而解。”
      “山鬼明白。”
      见她答得干脆,顾靖涟又有些说不出的担忧,看向山鬼时目光闪闪烁烁,“阿山你要千万小心。毕竟那人与我们……与叠溪……”
      话没说完,二人面上都沉重了些许。
      叠溪,无论时间如何变迁,终是他二人生命中难以摸消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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