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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刀剑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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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虽对这小贩身份有疑,却终归是条线索,纵是对方请君入瓮,也无所畏惧。再者,有一丝莫名的信任,让他愿意相信此人。
那人也不多说,只带着他们趁着天还没黑透忙着赶路,走的净是崎岖小路,也不说去哪。看身姿倒也不像有武功傍身的,脚程却不慢,始终与他们保持五步左右的距离。白玉堂看了身边的展昭一眼,得到对方肯定并信任的眼神,便也略微放下心来。
穿过一个村子后,白玉堂便隐隐有了印象,似乎是在地图上看过。再走便是锦绣崖、鹰愁涧,到小山口往北,果不其然,就看见了正东上蟠龙岭,怪石嵯峨,上边有五棵大松树,密密苍苍,枝叶接连。从盘道上山,路越走越窄,险峻紧张的气氛扑面而来,白玉堂走在展昭身后半步,道路不平时下意识的一只手臂伸到其背后做出保护的姿态,展昭不免好笑,但看他难得表情严肃眉头紧皱,便也没说什么,只得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蟠龙岭是得绕着弯儿上去,此山就是蟠着一条龙的形象,好个风水所在。此时天色也暗了,辨认方向着实有些吃力,白玉堂正不耐欲开口唤那人,却见他忽的摇晃了一下,好像踩到了什么要摔倒,也没来得及多想便伸手去拉他,刚碰到却觉那手臂似蛇一般巧妙闪开,竟是没有抓住,霎时脚下泥土一松,直直坠了下去。
白玉堂暗道不妙,连忙手上使力去抓坑壁,触到却都是软土,一碰便直接扑落毫无着力点,重重摔下去了不说,还落了个满头满身的土,纤尘不染的白五爷是好久没这么狼狈了。他来不及看周遭情况便大声叫着“猫……”,还没说完,便听身后也是砰一声,展昭落了下来,不过情况比他好不少,像是有所准备。
白玉堂道:“他……把你推下来了?”
展昭道:“没来得及,看你掉下来,就跳下来了。”
二人怔怔看了对方一会儿,均是朗声大笑。不必说,都是想到了当年陷空岛上的通天窟,世事就是这么有趣。
面前出现十几个喽兵,均是膀大腰圆手持长枪,愣愣瞧着他二人,其中一个道:“真是一帮怪人,之前那三个掉下来没怎么的就哭了,这俩却又笑了,都摔傻了不成?”
听到他的话,白展二人对视一眼,展昭道:“几位兄台,可是有何贵干?”
那个喽兵道:“不是你们自己闯进来的么?既然如此,就去见见我家寨主爷吧。”
白玉堂冷哼一声,抖了抖白衫欲走,却见自己一身的土好不狼狈,看看展昭,比自己强多了,顿觉面子非常挂不住,冷着脸摆出一副大爷相,倒真好似这几个小喽啰是来恭请自己的。
走了两步视线便豁然开朗,原来方才二人坠下之处并非一个土坑,倒好似山顶上被人挖了个洞,直通到山脚下,别有一番天地,但见此山赫巍巍、高耸耸、密森森、叠翠翠,上看峰漫漫,下看岭叠叠。一行行杨柳、榆、槐、松,上边有白云片片,下边有绿水涓涓。
孔山刀剑立,沁水龙蛇走。
穿着山走小路,山连山,山套山,也不知走出有多远,见一座大牌楼,上书金字 “飞云关”。山墙上有一大牌匾,高够八尺宽有丈二,上书三个大字“招贤榜”。
白玉堂讥笑:“你家这山大王野心不小啊。”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大寨。抱柱上有副对子:山收珠履三千客,寨纳貔貅百万兵。展昭也不免暗道:“好大口气!”
刚要启帘,却被门口两个守卫拦下:“见我家寨主,先要解剑!”白玉堂大为不悦,却没有出言讥讽一番,不屑的抬手,把画影抛过去,展昭也不以为意,解了巨阙。身后喽兵看了,又是摇头暗道:怪人。
进了寨子,竟是十分宽敞气派,容纳上百人尚是有余。正中央虎皮大椅上坐着一人,方翅乌纱,大红圆领,腰束玉带,粉底官靴,五官清秀,三绺胡须,乍瞧就是一位知府的打扮,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寨主也是离正位迎道:“二位可是展南侠与白五爷?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白玉堂道:“无事无事,迎的已经够远了。”
寨主也不见怪,道:“在下君山寨主,钟雄。久仰二位大名,今日得此一见,甚是荣幸。”
展昭道:“‘飞叉太保’,得此一见,我二人也甚是荣幸。”
这钟雄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上阵一条长枪,但若是与人动手,必是穿戴盔销,背后八柄小叉,上缚红绸,二马相凑,枪未到飞叉先到,准使敌人落马,勇将不走半合,因此人称为飞叉太保。他竟然就是这君山寨主,看来这君山果然不可小觑。只是不知,他是否为襄阳王所用?
不过此时当务之急并非弄清此事。白玉堂道:“不知贵寨请我二人来可是有要事?”
钟雄奇道:“请?不是您二位不请自来么?”
白展二人对视一眼,这钟雄若非说谎,装得倒真是挺像。
展昭道:“我二人并非有意闯寨,乃是受人指引,说我三位哥哥先前来了做客,不知是真是假?”
钟雄哈哈一笑,道:“这倒不假,只不过……”
白玉堂皱眉道:“如何?”
钟雄顿了顿,道:“二位看上去旅途劳累,不如先请落座,把盏言谈?”
白玉堂想到自己一身的土,阴沉下脸色。
二人被钟雄引进偏厅,摆了个长桌,倒是饭食丰盛。这并不稀奇,只是……主座旁坐了个眼熟无比的紫胖子,正喝得满面红光,与身旁二名大汉勾肩搭背,唾沫横飞。见到白展二人,亲热的招手大吼:“二位老弟可想死哥哥啦,快坐下坐下喝两杯!”
白玉堂额角青筋直跳:“欧阳大哥在这里可还舒坦?
欧阳春道:“舒坦舒坦,兄弟们照顾得很!”
他身边二人站起来与展白二人寒暄,一人身高一丈开外,面似淡金,凶眉怪眼,貌若太岁,乃是君山寨二寨主于赊,另一人倒是品貌斯文儒雅,三十左右,在寨中坐第三把交椅,名唤闻华。
白玉堂也毫不客气,坐下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对欧阳春道:“我二哥四哥怎么没在?”
钟雄等人均面露尴尬,欧阳春倒是豪气一挥手:“那两只老鼠不识抬举,被关在水牢啦!”
白玉堂起身怒道:“你!”却又顿住,眼珠一转,关在…水牢?这钟雄,看来真是在寨子里呆久了……
韩彰彻地鼠,蒋平翻江鼠……
钟雄面露难色道:“这……在下也并非有意,只是这二位实在是……在下也没办法,还望白少侠恕罪。”
白玉堂冷哼一声,复又坐下:“如此说来,我二人若是与钟寨主话不投机,也得落得如此下场了?”
钟雄打个哈哈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手下这么多兄弟,贵兄犯了寨中规矩,若不做做样子,兄弟们怕是不依呀。”
白玉堂也不问犯了何规矩,也不提把二鼠放出来的事,只是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钟雄忙道:“请饭。”
白展二人毫不迟疑,二人自从中午见过沈仲元之时便被打扰,一整天粒米未进,既有人备好饭食,何有不用之理。不时有喽兵斟酒,二人也不推辞。加之欧阳春跟着天南地北的胡侃,倒是把“既来之,则安之”发挥到了极致。酒过三巡,展昭道:“高山藏虎豹,深泽隐蛟龙。钟寨主文武双全,怎会隐于此地,只做个一寨之主?”
钟雄道:“不瞒展兄,钟雄一介寒儒,也曾得中文武进士之职,皆因奸臣当道,非亲不取,非财不用,故而只得在这寨中,带着兄弟们讨生活。”
展昭心下一动,道:“寨主若有归顺朝廷之意,展某必保寨主居我之肩左。”
白玉堂翻个白眼,自家猫儿这毛病,不好不好啊。
钟雄道:“多谢展南侠美意,只是这高官厚禄,也并非当今这万岁一人能给。”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展昭虚了虚眼,道:“如此说来,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人有此特权?”
钟雄笑道:“明人不说暗话,钟雄乃君山寨主,几位今日纷纷上门来访,究竟所为何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欧阳春道:“唉?怎么不喝酒了……”
展昭道:“好,钟寨主既是性情中人,展某也就直言。男儿为国为家,何况腹有诗书武艺在身。钟寨主既有意‘招贤’,想必也是抱负在心,当今有机会实现阁下之宏图,与乱臣贼子相比,想必钟寨主心中自有定论。”
钟雄缓缓摇摇头,道:“展南侠所言却是诱人,只是钟雄不过山野匹夫,这世事并无所关心。这乱臣贼子,乱的是你的皇帝,可不一定是我的。”
展昭被他噎了一下,刚要反驳,便被白玉堂打断。
白玉堂道:“宋氏江山不过也是从别人手中夺过来的,哪有人天生皇帝命。谁的江山不是江山,钟兄所言极是!”
展昭气结:“白……”
钟雄大悦:“说得好!久闻锦毛鼠为人潇洒真性情乃真英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白玉堂倨傲一笑坦然接受赞美,却用余光瞥了瞥展昭,生怕对方生气,被狠狠瞪了一眼。只得转头对钟雄道:“谬赞,当浮一大白!”
二人碰杯,白玉堂一边喝一边用腿讨好的碰碰展昭,被重重踩了一脚。
白玉堂自讨没趣,尴尬的轻咳一声,又道:“如此说来,钟兄认为,何人值得拥戴?”
钟雄道:“谁的江山不是江山,既然如此,至少要能让钟某心服口服。”
白玉堂笑笑,这钟雄虽是文官打扮,却豪气得很,是他今天看见最顺眼的一个人了。
钟雄拍拍手,手下取来一把刀。
一把白展二人都很眼熟的刀。
黑色,古朴,仿佛能吸进所有的光。
展昭道:“祭灵。”
钟雄道:“不错,此乃一友人所赠。这可是宝刀,钟某人也不过夸赞了一句,对方便诚心送上。如此青眼,钟某怎能不报其黄金台上意?”
展昭轻轻一笑:“刀剑有灵,江湖中人,对自己兵刃重若生命,如此情意确实令人感动。只是钟寨主既乃英雄,又怎会夺人所爱?”
钟雄也大笑道道:“不错。钟雄虽是山野匹夫,也好歹是一寨之主,若真是对方视若生命,哪里会夺爱。”
展昭淡淡道:“那人想必是,天易盟主吧。”
钟雄道:“正是。天易盟主志不在江湖,这宝刀或许对他来说并无非常意义,但钟雄也感念其厚爱。”
白玉堂又甩开折扇摇摇:“钟兄若真感念,我二人此时也不会安然坐在这里了。大鱼用香饵,依我看,这一把破刀,也算不上什么。”
钟雄道:“哦?”
白玉堂道:“钟兄乃飞叉太保,这刀可还用着顺手?”
钟雄笑道:“与锦毛鼠相比,也不知算得上还是算不上。”
白玉堂道:“请。”
钟雄此人,甚是神秘。
看似也就三十出头,江湖上扬名却已多年。只是很少有人知他是君山寨主,也很少有人知道,“飞叉太保”,最强的,却并非所谓飞叉。
白玉堂并非了解钟雄武功路数,更并非对自己武功信心大到认为战无不胜。不过钟雄此人虽是狡猾,一方面应下虞锦城,一方面与欧阳春打太极,一方面又与他二人周旋,不过是在权衡,谁最能给他满意的结果。但钟雄,也算得上是性情中人,自视甚高。
只得放手一搏。
白玉堂面对钟雄手中祭灵,忽的一笑。
因为他锦毛鼠手中画影,世间除了展昭,还未曾向谁认输。
交手不到十招,白玉堂便意识到,他确实低估对手。
钟雄的内力,招数,自信,均已达到巅峰。以他的功力,如今武林能击败他的人已不多。由此看来,此人甚是韬光养晦。有意思。
白玉堂在得到画影之前,一直是用刀。他了解用刀的身法。而祭灵削铁如泥,钟雄内力雄厚,简直可以人刀合一。刀剑相抵,震得白玉堂虎口一阵发麻。
要说白玉堂的败绩有二,少时一时意气,输与过欧阳春。再者便是闹得东京沸沸扬扬的“猫鼠之斗”,倒是说不清谁胜谁负。不过后来的某一天夜里,拉着展昭比剑,原因不说,反正是认输了,在开封府做了一天的下人小厮。他的力量,来自“傲笑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的傲气与坚定无比的信念。
他喜欢喝醉烈的酒,杀最狠的人。
可以死,但不能输。
黑色的刀,白色的剑。
真正的刀光剑影。
这是江湖。
曾经他不能输,因为他是锦毛鼠。
现在他更不能输。
剑气与杀气,迫人眉睫。
钟雄突然发现,白玉堂好似变了个人。
收起了乍见时略带讥讽的玩世不恭不可一世,此时的他,倒真像他手中的剑,锋利,夺目,出鞘见血。
内力不及自己,却另有一种莫名的力支撑,让钟雄每觉得他应该招架不住时,却还能把自己逼退。
白玉堂的额上渗出了汗,双唇紧抿。钟雄表情依旧,但或许只有自己才知道,长时间的用内力压制对方,胸腔已似着火一般。
白玉堂本是使快剑,却比他估计的,还要有耐力,不该这么早用尽全力。
在一旁观战的欧阳春早就捏了一把冷汗,没想到数年不见,白玉堂比他少不更事时还要不要命。
展昭站在欧阳春身边,神色冷静,毫无焦虑。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捏着白玉剑穗的手,骨节发白。
刀剑如梦。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钟雄急于速战速决,拼尽全部内力一搏,祭灵挥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画影相抵,白玉堂正欲逼退,却瞧见对方苍白的脸色,接连后退数十步,硬是接住了对方这一招。
刀锋剑锋,发出刺耳的一声。
二人停住。
钟雄双眼微闭了一会儿,复又睁开,道:“锦毛鼠侠肝义胆,在下心服口服。”
方才画影相抵时他便已深觉不妙,白玉堂尚有余力,若是将他逼退,内力反弹于自身,必是身受重伤。
白玉堂认真道:“钟兄好内力,白某佩服。”
二人收了刀剑,彼此行了一礼。
复又入席,钟雄持杯道:“钟雄虽不才,但言出必行。”
白玉堂道:“都是江湖中人,白某并非要钟兄卷入什么庙堂纷争。只需钟雄答应我,不为虎作伥,静观即可。”
钟雄大声道:“好!”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豪气顿生。
白玉堂微笑,在桌子下安慰的捏了捏眉头微皱担心的看着他的展昭,神色轻松。却在口腔内含着酒,缓缓咽下,感到五脏六腑都火烧般疼痛,满口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