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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过是一个结果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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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个结果而已】
还是那个报刊亭,何信帆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我自然相信他不会守在这足足两个小时,我低着头走过他的身边,却被他拉住了衣袖。他低眉顺眼的模样让我有一种错觉,声音却莞尔地说道:“你心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我凭什么不好。”我对何信帆从来就没有过好脸色,韩怡很多时候觉得我是他的债主。其实她刚刚说反,是我欠了他们何家的。他哥欠了我,可这和何信帆无关,而我却理所当然的迁怒于他。其实严格说起来,倒是我欠了何家的人,当年那件事,在我的渲染之下闹得人尽皆知。
“我哥是今年年初回来的,他这几年都在澳大利亚。”何信帆的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光芒从不会出现在信石的身上。他们之间相差五岁,连性格也是截然相反。
我追问了三年的答案终于有了结果,可现在这对我来说没有丝毫意义了。何信帆极力解释着这些都是何信石回来以后,他才知道的。他诚不欺我,但这又有什么区别。
很多事情,到最后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
回到寝室的时候,韩怡躺在我的床上敷着面膜,听见我进门的响动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快上网,快!”
当我慢腾腾地打开电脑时,韩怡已经豪气地撕掉面膜水灵灵地坐在我旁边,指着屏幕说道:“上师大论坛,又有新帖子了!”
这敢情好,我又火了一把。
新帖子又刷上了十来页,这学校里到底有多少怀春的宅男宅女。我跳过主楼先看大家的回复,一个比一个激昂,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
马甲还是那个,但主楼却摒弃之前的那一串废话,只留下一首小诗:我知何益徒垂泪,爱直兼古人之遗。你可知我心独痴,苏州刺史例能诗。合家恸哭出门送,香醅浅酌浮如蚁。
这不知是从哪个网站做出来的藏头诗,我看了不置可否,倒是韩怡捧着脸深情并茂地念了两遍,最后还惊叹道:“合香,这么痴情的男人去哪儿找,快答应他吧。”
我从来没和韩怡提过我与何信石之间的纠葛,更没有提过为了她我今天约见了何信石。这姑娘单纯的有些傻气,我身上的那些往事,怎么可以对她说。
“韩怡,如果这个痴情的男人长了一张罚款的脸,免票的身高,晒衣服的身材呢?”我每说一句,韩怡脸上的喜色就减淡一分,到最后竟然惊恐地摇了摇头。
“其实,咱也不是那么缺男人,是吧。”韩怡默默地窜回了自己的寝室,我盯着发帖人的马甲发呆,“陪你看海”,这名字竟然引起了我的心悸。
【回忆到底美不美好】
回忆到底给我的是美好,还是伤痛,我说不出。
初见何信石时,我不过十七岁。因为数学考试交了白卷,被老太太叫进办公室训斥了整整一节课。我低垂着头不说话,突然听到系主任破嗓子的喊道:“刘老师,这是新来的代课老师,姓何。”
老太太停止了对我的絮叨,转过头望向门外,我也偏着头斜眼看了看解救我的恩人。于是看到一个浅蓝色衬衣的年轻男子,唇边绽开的两个浅浅酒窝。
彼时,何信石不过二十二岁,刚从师范大学毕业,风华正茂。
后来,何信石有问过我,为何要交一张白卷,他知道我的聪颖,我却抿唇不答。这辈子我是极其憎恶数学的,那些一连串的数字就像官场上的勾结,最后让我的父亲锒铛入狱。
我知道,我恨的没有来由,但那时的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任性。
何信石教的科目是英语,我偏科极为严重,所有的科目中唯有英语能引人侧目。市里举办了一场英文辩论赛,老太太把我推到了何信石面前,我桀骜不驯的样子让何信石浅浅一笑,竟从抽屉里变出一包怡口莲,递到我的手中。
我从没想过还会有上级来贿赂下属,我对何信石的定义很清楚,他和狰狞的老太太是一丘之貉。这种敌对关系,不会因为一包糖,而有所改变。
辩论赛走到决赛的时候,何信石又给了我一包糖,上场之前他替我拨开一颗怡口莲。缤纷的糖纸把他的手指映得分外好看,那只手又轻拍了我的肩膀,直视我的眼睛说:“别紧张,我信你是最好的。”
我信你是最好的,这话我从未听过。父母总是唠叨,说我们给你的最好的,可你却做不了最好。
场外嘈杂的掌声已经响起,我想我就是在这一刻,迷醉在何信石的笑颜里。
但我却不知,早在何信石见我的第一眼,就将那道倨傲的身影留在了心间。
我们的相恋不为人知,我跟老太太申请调到了第一排,每到英语课时我坐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何信石。每当他的目光与我相错时,我总能够看到他眼里的一丝慌乱,我却为这点小秘密而暗自窃喜。
这样的结果导致了我在其它科目上更加一落千丈,老太太又把我请进办公室喝茶,我低眉顺眼的听着她的唠叨,余光却一直看着坐在右上角的何信石。
上课铃响,老太太命我站在办公室内思过,夹着课本小碎步地跑走。等其它的老师都走了,我踮着脚走到何信石身后,本想吓他却被他突然转身给惊了。
何信石沉着脸,那弯笑起来犹如月牙的眼里沁满了寒意,他压低声音说道:“苏苏,你这样不好。”
我一时愣住,不知他说的不好,指的是我的学业,还是我们的关系。
何信石见我被吓住,面上终于有些柔和,他站起身用手理了理我的乱发,说:“从今天开始,放学以后去我家,我给你补课。”
【爱情,是一种可耻的逃亡】
何信石虽然是英文老师,但应付高中数学还是绰绰有余,可是我并不是不会,而是厌恶这堆数字。他总是会轻声耳语的哄着我,用各种诱饵来督促我答题。最终允诺我,如果我数学考试能够考进年级前十,他就陪我去看海。
从倒数的十名,一跃进前十,这对他来说只是给我的一种愿望。而愿望较之于希望,更难实现。可是他确实小看了我,当老太太拿着试卷挥舞在我的面前,再三问我是不是作弊时,我背对何信石而立,用手在背后比了一个鱼儿游水的动作。
我要去看大海了,和我最心爱的人。
我喜欢大海,甚至连那种带有腥味的湿湿黏黏的空气也喜欢。何信石白色的衬衫被海风吹得鼓鼓的,他蹲下身子拾起海边的贝壳,将它们拼成两个字母“SH”。我捡到一颗像心形状的石头,献宝一样的递到他的手中,看他放在字母中间,于是两个人都傻乎乎地相视而笑。
我爱着这个男人,于是可以倾尽所有。
贝壳在颠簸的旅途中压碎了,我把那颗石头捏在手中,迎着着阳光灿烂笑着,说:“信石,你必须一辈子对我好,直到这颗‘心’都成了灰。”
他低下头亲吻我的额发,掌心摩挲着我的脸颊,突然神色慌乱地退离我几步。我笃定地认为当年何信帆看到了完整的一幕,但信石却状若无事地走到街对面,辩解说是同我在火车站巧遇。
何信帆看我的眼神,迷惘而懵懂。
次日,信石没有到学校,我惴惴不安地过了几日,却等到了他离职的消息。我冲到楼上的高三七班,将埋头苦学的何信帆拖出了教室。
“信石为什么辞职?”
“我不知道。”
“我要见他!”
“他在家里。”何信帆低垂着头,微风吹得额前的碎发扫着他的羽睫,他声音糯糯的,被苏合香理解为做贼心虚。“合香,你和我哥不太适合,现在分开对你们都好。”
“适合不适合,不是你这种外人说了算的。除了我和他,没有人可以扼杀我的爱情。”我觉得眼前这个小屁孩根本不可理喻,他整日浸淫在书本之中,读着全校最顶尖的火箭班,怎么能够理解什么是爱情。
我和何信石私奔了。因为我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小孩。
他牵着我的手,又挤上了陪我去看海的那趟火车。我问何信石:“你会不会后悔?”
他的笑容温文如玉,摸着我的脸颊,声音像碰撞的磁石,说:“你会不会后悔?”
我们相视一笑,开始这场打着爱情旗号的逃亡。
【苏苏,你后悔了吗?】
我和韩怡提着暖水瓶从水房回来的路上,大四的毕业生穿着学士服在校园里各处留影。一排排的女生掀开学士服露出白花花大腿,风姿撩人地摆着各式各样搞怪的POSE,韩怡指着她们说道:“啧啧啧,大学生就是真正的衣冠禽兽啊。”
十字路口的拐角,我看到了何信帆,黑色的学士服衬得他更加沉稳。周围一堆学妹找他合影,他却对我招了招手,说:“合香,能和我拍一张照片吗?”
我拉着韩怡就想走,她却卖友求荣的说道:“信帆学长叫你呢,你们不是老乡吗。该不会是你暗恋人家,连拍一张照片都不敢吧。”
这死妮子知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法。照片上我甚至连手里的水瓶都没有放下,头固执地扭向另一边,偏偏何信帆却笑得灿烂,那样的笑容让我想到他哥。
我和信石在海边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到了朝霞满天的时候,我就把洗出来的照片一张一张的贴在雪白的墙上。信石有时候会把手放在我平坦的腹部,拥着我坐在岩石上一句话也不说。
一个月的时间,带出来的钱就花掉了大半,信石出去找工作也处处碰壁。他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小屋里弥漫着层层烟雾,他透过烟雾看我的眼神也开始变得阴郁。
我在某个傍晚向信石提出,我也可以出去工作。他手上的烟头忽明忽暗,天色渐晚,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问了一句:“苏苏,你后悔了吗?”
我找到工作的那天,买了一捧小雏菊捧在怀中,那间温馨的小屋已经很多天没有花香。推门而入的时候,手中的花束落到了地上,母亲一脸忧伤地朝我走来,说:“回家吧。”
我不后悔,原来是他后悔了。
被母亲禁足的日子,我以死相逼威胁她带何信石来见我。我的母亲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人太太,她过了那么多年安逸的日子却在这几年间被搅得天翻地覆。她靠着门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别闹了,他早就跑了。你们父女俩逼死我吧,逼死我吧。”
我静静恢复了平静,母亲对我的桎梏也逐渐放松,终于有一天,趁着保姆出门买菜的空隙,我夺门而出跑到何信石家楼下,一等就是八个小时。
【我就和你割袍断义】
韩怡在我面前晃了晃手,唤醒了沉寂在回忆中的我,何信帆立在一旁不出声,晶亮的眸子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合香,信帆学长他,有话和你说。”韩怡朝着我挤眉弄眼,提着水瓶就转身跑开,我还来不及抓到她的衣摆,人就已经像兔子一样跳开老远。
“合香……”何信帆欲言又止,微微低下头直视我的目光。
“你哥有话带给我?”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信帆和我有什么联系。
他的神情一滞,张开的唇瓣微微颤动,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他不再直视我的眼光,低垂下头,手指捏着学士服的衣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想和你说声,再见。”
“嗯,再见。”想来我也算是一个有礼貌的人,于是我礼貌地回了这句话,又礼貌地转身离开。
回到寝室,韩怡凑了上来围着我不停转,我实在受不了她脸上熠熠发光的“八卦精神”,捏着她的脸蛋左右一拉,说:“想问什么问,你早晚有一天会被八卦撑死。”
“他和你说了什么?”她的眼睛晶亮,像是两颗八心八箭的假钻。
“说再见。”
“不可能!他还说了什么?”
“你觉得他可以说些什么?”我饶有兴趣地看着韩怡,却看到她摇了摇头捂着嘴巴回了隔壁。
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所以全世界的人都不正常。
大四的明天就会离校,宿舍楼的背面挂出了一条条写满话语的床单,不时有人将他们拍成照片传到学院的论坛上。
“最牛钉子户,妹子不来,哥不走。”我登陆了账号用几个字回复了这张照片:“同学,城管出没,请小心。”
不一会系统提示音提示我有一封站内信,发信人名字是“陪你看海”,我犹疑之后点开,里面却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今晚九点,小河亭边,希望你会来。”
小河亭是师大四大约会胜地之首,我刚想删除这封信,韩怡却爬到了我的床上,抢过鼠标说道:“我们屋的小不点又在下副本了,网速慢的要死,我借用你电脑发个邮件。”
页面跳转回来时,她看到了那封信,惊呼了一声后推着让我下床换衣服赴约。我把手背放在韩怡的额头上,测量了温度后说:“没发烧啊。”
“合香,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这个发帖子的人是谁?”
“不好奇。”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是你认识的人。他经常默默地关心你、帮助你,而且长得又帅,人又很温柔。”韩怡露出一脸花痴的表情,一脸期盼地望着我,低声问道:“你也不好奇吗?”
我停顿了一会,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好奇。”
“苏合香,你必须去,你不去我就和你割袍断义!”韩怡被我的态度弄得有些生气,生拉硬拽地把我带出了门。
见到那个“陪你看海”,我才知道为什么韩怡如此的反常。我站在小河亭的对面,望着亭子里的何信帆,转头问道:“你早就知道是他?”
“毕业礼前一天,信帆学长来找的我。”她紧紧地挽着我的手,防止我下一秒就转身跑走。“如果早知道是信帆学长,我一定拖都把你从床上拖到小剧场去。”
“韩怡,我不可能接受他。”我想趁着何信帆还没有转身看到我之前离开,给彼此留一个余地。奈何韩怡却死死地拽着我,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为什么不可能,合香。”韩怡的尾音拉长,带着撒娇的语气说道:“你每一期期末考试的范围是信帆学长勾好给你送来的。你在学校遇到麻烦是信帆学长出面替你解决的。甚至你到这个学校的第一天,是信帆学长帮你把行李从火车站提到宿舍来的。”
韩怡不说,这些事情我都想不起来。我虽然抵触何信帆,但在师大我却只有他一个可以找到帮忙的人。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何信帆会喜欢我。
“合香,信帆学长一直都有话想对你说。不管怎么样,你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把那些话说完,好不好。”她晃着我的胳膊,见我的神色有些迟疑,慢慢松开手轻轻推了推我。
我看着韩怡祈求的神色,心软的点点头,朝着何信帆一步步的走去。
“何信帆。”
他背对着我站着,听见声音后转过身,看了看亭子外的韩怡,神色局促地说道:“你都知道了。”
“何信帆,你之前发的那些东西我都可以当做是玩笑。今晚上的事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是我认为的最好的答案,可是似乎何信帆不这么想。
“高中第一次见到你,是升国旗的时候,你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从我面前跑过去。那个时候哥哥还没有大学毕业,我向他提起我喜欢上一个同年级的女生,他还笑我不切实际。”
我被他认真的表情吓到,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说:“我先认识的人是信石。”
“很蠢是不是,我一直筹划着高三毕业之后和你表白,却不想送朋友去火车站的时候,看到你和哥哥那样的亲密。”他陷入回忆中显得忧伤静谧,语调缓缓地像是述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可是合香,我真的没有把你和哥哥的事情告诉我父母。”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回答他这五年的深情,我以为只有我自己的爱情轰轰烈烈,却不想还有人这样默默地陪伴在我的身边。
“知道他又回来了,我怕我再不表白又会来不及。”他突然露出凄清的笑容,抬起头望着我,认真地说道:“苏合香,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我不记得那一晚我是怎么回答何信帆的,我只记得从小河亭出来的时候,韩怡问我。
苏合香,你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