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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妖怪又来了! ...

  •   朱缘辞回到厢房时,听见外面的更鼓声响了两下,原来已至丑时,大概是之前的所见所闻都太过刺激,心底依旧萦绕着那种极度兴奋后的余悸,完全不觉得疲惫。
      他挥手命令侍者退下,进了屋,将房门锁上,也不点灯,就那样迎着月光走向卧室。碧棂窗半掩半开,月光若隐若现,铺着青玉石砖的地面上,有影子淡淡。
      春夜怡人醉,风丝丝地凉,拂起纱帘层层飘舞,涟漪般扩散,一切都美如幻境。
      突然间,铃铛声打破一室静谧,像丝线般从很遥远的地方穿透万物直入而来,引得心脏亦跟着为止一紧——
      又来了!
      他不是头回听见这个铃声。
      两天前的晚上,在银山,这声音就曾出现过。
      意识到某种场景即将重现,身体就因恐惧而绷紧,无法再动弹。
      月光从身后照过来,将轮廓勾勒的异常分明——四四方方的窗边探起一个突起物,该物缓缓上升,逐渐显露出伞的模样。
      而伞下,没有人影。
      伞影覆盖过来,压住他的影子,并且越来越大,心底某个声音在跟他说快逃,可身体却动不了,双足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般,死死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影子慢慢重叠,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探上他的脖子,他失声尖叫——
      朱缘辞一下子睁开眼睛,惊醒过来。
      入目处,两颗又圆又黑的大眼睛正乌溜溜地瞪着他,露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的神情,眼睛的主人收回搭在他颈间的手,笑了一笑:“九表哥,你醒啦?”
      朱缘辞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境,至于梦境里的那只手,明显是眼前这个顽皮表弟的恶作剧罢了。他在心中长长地吁了口气,面色缓和下来。
      “九表哥做噩梦了么?看你额头上都是汗。”卫无邪说着转身支起窗子,清凉的风顿时吹了进来,一扫卧室内的闷躁之气。
      朱缘辞不禁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
      “什么?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他连忙掀被下床,匆匆更衣。
      卫无邪笑笑地望着他,“别着急,慢慢来。你不吃早饭么?”
      “你不是约了除妖师们辰时集合么?来不及了,不吃了。”
      “我劝你最好还是吃一点,”卫无邪转了转眼珠,笑得诡异,“否则等会面对那些尸体,若是无东西可吐,可是很痛苦的。”
      朱缘辞的回答是拿起一旁的扇子敲了一记他的头,顺便把扇子塞回卫无邪怀中,“少废话,走吧!”
      屋外云层压得很厚,看样子是个阴天,回廊上的灯笼没有熄,红红的光影映在青色的地面上,令朱缘辞想起刚才的梦境,隐隐觉得不安。无论从哪方面看,那个梦境都有点……过于真实了。而且,昨天他确实是丑时才回到屋里的,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嫌椅子挡路,还顺了下椅子,但之后……又是怎么入眠的呢?却已记不起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被女妖缠身过?为什么这一次她又再次地放过了他?
      还是,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觉?
      在他的满腹疑虑中,灵堂到了。名叫小白的侍女已提灯在门外等候,看见他们便躬身行礼道:“九王爷,侯爷,七位除妖师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推门而入,小小隔间内,众人或立或站,即使是等待,姿势亦各不相同:简鸾音站在窗边对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默默出神;越方乘则观摩着墙上的壁画啧啧有声;支离夕仰着脸对支离烁说话,笑的灿烂,支离烁很认真的聆听;邋遢翁靠墙而坐,双手环胸呼噜噜睡得正香;枯蝶大师正在打坐,手拈佛珠低眉敛目,表情最是平静……
      卫无邪的目光落到枯蝶身上时,眼底掠过一丝厌恶,很淡,却明确存在。
      朱缘辞没有注意到他的微妙变化,只是想着为什么数来数去,都只有六个人,正想发问,头顶突然落下一道黑影,吓得他下意识后退,定睛一看,正是遍寻不见的随风飘。
      卫无邪摇了摇扇子,露出惯有的轻浮笑容道:“飘兄好高的雅兴,这梁上的风光可与别处不同?”
      随风飘朝他欠身行了个礼,没有答话,转身退到其他人身后。其他六人见正主到了,也纷纷起身的起身、落地的落地。
      卫无邪道:“抱歉抱歉,我们来迟了,让各位久等了啊。我们这便进内堂吧。”说着掀开棉帘,先行进入。
      朱缘辞跟了进去,但见四四方方一个房间,依次摆放着七具棺材,俱以上等木料雕琢而成,此外,北首放了两把软椅,二十四盏明灯照得整个大厅没有丝毫死角。
      卫无邪招呼他在软椅上坐下,冲小白使个眼色。小白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开道:“各位都看见了,想必也猜到了——没错,棺材里的七人便是这六日来离奇死亡的帝都贵族,而之所以带你们来这,为的就是要查清他们的死因。来人,把棺盖打开。”
      棺盖依次掀起,放好,露出里面的尸体。
      虽然已死多日,但保护得当,加上天气还算凉快,因此尸身并未开始腐烂。可惜由于全是失血而亡的缘故,变成了一具具干尸。
      幸好,侍卫们又取了七幅卷轴,对应着每具棺木挂到墙上,画里画的正是他们生前的仪容。
      小白依次介绍道:“钟卫,西园八校尉之一,死于三月初七寅时一刻,上早朝途中。当时跟随他的共有亲卫二十名,途中有事请报无回应,故而掀开轿帘,就发现轿子里的他已经死了。”
      画上的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相貌英挺,身材高大,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突然暴毙而亡之人。
      “江罗衣,兰台令史江焕的独子,今年十六岁。婢女声称初七夜亥时听闻他在房内尖叫,等她们进去时,他已倒在地上。”
      “第三位,沈信,左相家的第十一子,初七夜宿醉红楼的花魁处,遇害。”
      “第四位,长史钱九金,武将出身,初八晨起练武,被害。”
      “第五位……”
      如此一直介绍到最后一位,“第七位,琴师曦北,初九夜亥时,回家时身亡。”
      小白说到这里合上册子,抬头道:“事实上,还有第八位,就是当朝太子临素,只不过他的遗骨我们暂时还拿不到。所以,以上七人,便是此间全部。根据仵作验尸得出,他们七人都是被利器刺中眉心,血尽而亡,但是,就江罗衣的婢女证词说明,她们听见江的呼唤到冲进房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的血是不可能那么快就流干的,也因此,才有了妖怪害人之说。现在,请各位来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枯蝶将七具尸体一一看过后,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朱缘辞忙道:“大师可是看出了什么?”
      枯蝶将手中的念珠垂到钟卫的额头上方三寸处,奇异的事情顿时发生了——只见原本白玉色纯净无暇的念珠,慢慢地染上紫色,且那紫色越来越浓,最后变成了黑色。
      朱缘辞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邪气。”枯蝶收回念珠,“这七具尸身上都残留着极重的邪气,这说明吃了他们的那只妖怪不但道行极高,而且修炼的是最最凶邪之术,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不错。”简鸾音直起身来,接道,“是妖怪干的,因为伤口的方位、力度,全都不是人类所能办到的。如果没有猜错,凶器应该是类似冰锥一样的东西,不但尖锐,而且至冷至寒,在切入皮肉时将受害者的躯体迅速冻结,令其无法动弹。”
      卫无邪喃喃道:“哦,原来是冰锥啊……”
      “是不是冰锥,一试就知道了。”支离夕说着将头转向支离烁,摇了摇他的右手,“哥哥,你还在等什么?”
      支离烁嗯了一声,伸出左手,摊平,手心上嘭的蹿起一个气泡。
      同时,支离夕朗声念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芸芸,复归旧景。我拒绝假象,我拒绝有常,我拒绝混成,我拒绝终亡——去!”
      随着这个去字,支离烁将手翻转,那气泡便如水滴般往下坠落,正好落进钟卫眉心的伤口里,然后开始膨胀,盘旋,最后凝固。
      支离烁将它拔了出来,那是一个长约四分、婴儿手指般粗细的白色尖锐物,众人还未分辨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朱缘辞已啊的喊了出来。
      卫无邪横他一眼,“怎么了?九表哥。”
      朱缘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颤声道:“是……伞。”
      “什么?”
      “是伞的伞尖……”他见过这样东西,两次。一次是初十晚上,一次是昨夜梦中,没有错,就是那把伞!
      越方乘拧眉道:“这么一说还真的是,确实像把伞的伞尖。”
      小白补充道:“而且这七人死前,都曾有个白衣女子打着一把白色的伞出现过。”
      朱缘辞将目光转向越方乘:“我见过那把伞,不如我说,你来画?”
      越方乘连忙应了,取出纸笔开始作画。
      “那把伞长约三尺,伞面、伞骨俱是一尘不染的雪白色。撑开后为八角圆形,在东西两角处各有一条宽约两寸的带子,那个女人撑着伞时,带子刚好垂到膝下三分处,末端系有两只鹅蛋大小的铃铛,不知是什么打制而成的,也是白色的。顺带一说,那个女人的身形和小白差不多高瘦。”
      按着朱缘辞的描述,白伞很快画好,越方乘将画纸一抖,那把伞就啪的掉到了地上,小白上前捡起来,撑开,转身道:“如何?像吗?”
      朱缘辞仔细看了一会儿,摇头叹道:“只有形似而已。那把伞带着很柔和的白光,铃铛的声音也非常独特……”他的话尚未说完,一阵啪啦啦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却原来是枯蝶手里的念珠断了,珠子掉到地上,四下弹滚,而他凝望着小白手中的那把伞,面色激动而灰败,再不复之前平静无澜的镇定。
      朱缘辞忍不住问道:“大师?你怎么了?”
      枯蝶的目光闪烁着,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为不祥的东西,许久,才无比绝望地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把伞重现人间,天下,将再无宁日。”
      众人吓了一跳。枯蝶乃是当世高僧,而他竟然说出这样严重的话,看来,情况真的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地步了。
      朱缘辞急声道:“大师何出此言?”
      枯蝶回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道:“因为,这是师兄在五十年前往赴冥界,耗费整整三年时间,吮尽九十九处地狱血池鲜血,再以九百九十九条高手魂魄为代价才将其封印、永沉万佛湖底的魔伞。它还有个更出名的名字,叫——千劫。”
      当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时,六人齐齐一震,全都脸色大变,再无丝毫血色。
      身为除妖师,他们自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那是五十年前号称千年以来人间最大的一场浩劫,也是高僧昙翼声名鹊起被誉为三界第一高手的由始——

      传说冥界有一棵万年魔树,蕴含着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历任冥王都在这棵树下加冕,久而久之,就成了权威的象征。
      在第十四代冥王延乌为了一个人类女子而自我毁灭之后,失去领袖的冥界,陷入了长时间的动荡混乱。无数妖魔为了争夺王位而自相残杀,最后经由七十二位长□□同商议,选出十名公认的法力最高的大妖怪,再交由魔树定夺最终谁会成王。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魔树对这十名大妖怪不屑一顾,反而将它的枝叶投递给了一个在妖群里看热闹的少年。
      少年是只美丽的半妖,单名一个光字,年方九岁,法力微弱。
      众妖自然不服,上前想要杀掉他,魔树幻化成伞,保护了他。但,不被冥界所承认的少年冥王,被妖族驱逐,独自一人打着伞,徒步走了亿万光年,来到人间。
      后史在描述他到人间的经历时,只用了四个字:“恶贯满盈。”
      他被一对老夫妇收养,但一年后却杀了义父,投靠仇敌钱家。
      十二岁时,他令原本富庶一方的钱家倾家荡产,钱老爷无奈,只好将他献给氏国的大司仪。
      大司仪见他拥有惊世骇俗的美貌,便派他去月国做了一名奸细。三年内,他令月国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最终亡了国。
      这样的妖孽当然不会有好下场,而他的下场就是被图璧的国主羽帝所擒获,最终处以火刑。
      全城人都去观看他如何被烧死。
      刑台上,美绝人寰的少年却面色平静,没有憎怒,没有怨恨,只是凝望着那把自从进入人间后就失去魔力变成很普通的伞,说了两个字:“谢谢。”
      火焰熊熊,将他活活吞噬,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当火焰终于熄灭时,人们惊奇的发现,少年已烧化成灰,但那把伞,却依旧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
      一名侩子手想上前把伞捡起来,魔伞突然跳起,刺中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凭空挑起,再狠狠甩落于地。
      旁观的人群开始恐慌失措,四下奔走,然而,魔伞飞到空中,旋转打开,天地顿时成了修罗场,变成血的海洋。
      当日去观场的数千名众,全部死在伞下,无一幸免。
      此后,魔伞一路西行,但凡遇见人类,通通吞噬。为此天下大撼,正一筹莫展危急关头,一个名叫昙翼的年轻僧人出现,七擒七败,败却不死,最后历经千辛万苦,将之封印。
      羽帝感其功高,赐封国师之誉,从此天下,永得太平。

      ——而今,那把魔伞竟然重现人间了!
      怎么可能?难道是因为昙翼去世,令得万佛湖的封印失效,所以魔伞趁机逃脱?那么那个持伞的女人又是谁?魔伞只认冥王为主,难道她就是新一任的冥王?可她这一次出现,为何没有大开杀戒,只是专挑贵族下手?
      一系列的疑问在众人脑中升起,一时间,堂内静悄悄的,人人面色沉重,表情各异。不知过了多久,一记笑声格外清晰的响起,众人扭头,发现发出该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卫无邪。
      他摇着手里的扇子,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对着朱缘辞道:“九表哥,小时候先生给我上课时曾讲过一个故事,讲一个人在江中杀龙,叫什么来着,哎呀呀,想不起来了……”
      “次非?”
      卫无邪一拍扇子,“啊对,就是他,次非。”
      朱缘辞吟背道:“荆有次非者,得宝剑于干遂。还反涉江,至于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
      卫无邪悠悠地接了下去:“此非子谓舟人曰:‘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见也’……”
      堂内众人的面色又相继变了。原来,朱缘辞和卫无邪这一问一答,说的乃是《吕氏春秋·知分》中的一个著名典故——《次非刺蛟》。讲的是楚国有个叫次非的人,在于遂得到了一把宝剑。但没想到返回的途中,船走到江心时,有两条龙绕着船将船挡住。
      次非就问船夫:“您见过两条龙围住船时还有人和龙都能活的吗?”船夫回答:“没见过。”于是次非就挽起袖子举起胳膊撩起衣服拔出了宝剑,叱喝道:“不过是江中的腐肉朽骨罢了,我怎可只因为爱惜宝剑就束手?”于是跳下江中杀死蛟龙,重新上船,船里的人全部保住了性命。
      如今,魔伞重现,本就已成水火之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怎么可能有两者并存的侥幸?
      一念至此,越方乘踏前一步,厉声道:“此江中腐肉朽骨也,弃剑已全己,余奚爱焉?我们难道还不如古人次非有胆识么?”
      朱缘辞点头道:“不错,与其畏头畏尾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抗跳江弑龙。就算一人之力不是千劫的对手,但是联七人之力、百人之力、万人之力,我不信妖孽难除!”他长相斯文,举止儒雅,鲜少有情绪激昂之色,但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听得人人动容。
      枯蝶颔首:“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九王爷有如此之志,我等又怎可爱惜羽毛?”
      支离夕抓紧支离烁的手,大声道:“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邋遢翁则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胡须,一边嘿嘿笑道:“五十年前没能赶上那场浩劫,一直就在遗憾着呢,现在居然能有机会重新来过,嘿嘿,也该是让世人见识见识老夫的本事了,怎能让昙翼那小子一人独占风光?”
      便连随风飘也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越方乘眼见六人瞬间站在了一起,大为振奋,连忙转向一旁一言不发的简鸾音道:“这位姑娘呢?有何想法?”
      简鸾音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付千劫,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人多只会拖累我。”
      越方乘愕了一下,好生尴尬。
      朱缘辞在心里叹息——这位简姑娘,果然又得罪人了。这时卫无邪扭头对他道:“九表哥,你不只见过这把伞,也见过打伞之人,不如再描述一番让越兄画出来吧。大家心里也好有个底。”
      朱缘辞点了点头,回忆道:“我先前说了,那女子的身形与小白差不多,长发及腰,没有任何装饰……”周遭的一切逐渐淡去,那天晚上的场景悄然浮现:
      夜月下,女子执伞,站在山路的那端,静静地看着他。
      发泛银光,肌肤极白,嘴唇无色,便连握伞的手,都像是半透明的玉。她的白衣宛若晨曦下海面上泛起的泡沫,又好似秋夜森林中弥漫的雾气,就那么轻飘飘的萦绕在身上,仿佛随时都会飘散消失。
      无比简单的黑白二色,却令她在周遭的一切里显得那么鲜明,很难说清她究竟美或不美,恍恍然只感觉到,那样的女子,只要见过一眼,便终身不会忘记。
      “……她的眉毛很长,眼睛乌黑,当她看着你时,就好像世间万物全在看着你,那种专注和凝厚,几乎让人无法承受。”说到这里,朱缘辞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描述的不详细,可是,要说再多,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没关系。我的画只需要个大概即可,勿需细致。”越方乘放下笔,提起画轴,将图案转给众人看,“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画面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女子打伞的模样,眉眼五官俱不清晰,但却在看见的第一眼,朱缘辞便产生了一种“啊,是她”的感觉。
      越方乘将画轴一抖,众人全都睁大眼睛无比期待地等着看这个女人如何从画里现身,然而,抖动过后,画案依旧在画面上,没有变成实体。
      越方乘微微一怔,再抖,没有反应,继续抖,依旧没有反应,他急了,抓住画轴的两端用力抖动,枯蝶眼底闪过一丝不忍,轻叹道:“不用抖了,不会出来的。”
      越方乘停下手,苦笑道:“看样子,这位姑娘的法力,已经强大到连别人想仿制一个假的她,都不可能的地步了。”
      众人好生失望,原本还指望画物现身后可以将对方从头到脚瞧个仔细,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现在就凭画上那么写意的一个轮廓,估计就算在街上看到了也认不出来。
      越方乘将画轴丢弃于地,谁料,就在画轴触地的一瞬间,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道白光突然从画内蹿起,瞬间后掠十余丈,从窗口一直飘了出去,停在映心湖上方。
      这下,人人都看见了——阴霾的天色下,幽蓝色的湖面上,身穿白衣的女子打着比她衣服更白的伞,凭空而立,面色肃杀。
      千劫!新冥王!杀了七个人的女妖现身了!
      几乎是电光石火一瞬间,众人就已意识到此刻这个不是画像,而是真身。因为她虽然只是站在空中,全身却散发出很强烈的邪气,一双眼睛,黑的就像层层相叠的乌云,内蕴雷光。
      枯蝶失声道:“不好!”五指疾弹,佛珠离手,在黯淡的光线中掠起一道金光,飞到中途时便徒然扩大了数百倍,像座小山般朝那女妖当头压下。
      面对如此声势夺人的法术,女妖面色淡定,半点慌张之色都没有,甚至还勾起唇角笑了一笑。金光里,她的形象本是幅写意画的模样,朦胧飘忽,却因这一笑而颜色骤浓,由写意转为工笔,发似乌木,唇若涂丹,连指甲都泛起浅粉色的光泽。
      眼看佛珠就要落到她身上,将她捆个正着时,她轻轻转动了一下伞柄,整个人就徒然消失了!
      佛珠落进湖里,激起千层巨浪。
      简鸾音瞬间抽刀,纵身从窗口越了出去,对着湖边的围墙一刀劈落,阴影被刀锋活生生地切开,缺口中一道银光闪现,飞到墙头,停下,正是那女妖。
      简鸾音冷哼道:“你还逃的了么?”
      女妖微微眯眼,伸出食指,指了指她,再点点堂中众人,然后轻佻一勾,意思就是“有本事就来吧”。
      面对如此挑衅,众人立刻追了出去。朱缘辞刚想跟着跑出去,却被卫无邪一把拉住:“我的九表哥,他们是去降妖,你一介凡人去凑什么热闹,还是在这等着吧。”
      朱缘辞一想自己也的确帮不上任何忙,而且就这么一耽搁间,那一妖七人全都消失在了围墙之外,完全追不上了,只好作罢。
      他颓然坐下,忍不住问道:“从画里出来的那个……真的是我前天看见的那个吗?”
      卫无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谁知道呢……好困,我睡一会儿,如果他们回来了,就叫醒我。”
      “诶?”朱缘辞一呆,但卫无邪果真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想,这个家伙……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是真的对七名除妖师满怀信心,还是知道会输索性就自暴自弃了?无论如何,这可是关系到所有人类能否继续生存的大事啊……
      可俊美妖魅的少年就那样靠着椅子蜷缩成团,像猫一样呼噜噜的睡了,长长的睫毛在光洁的脸上投递下一片阴影,唇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看见这个样子的他,朱缘辞叹气,也只能叹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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