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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十五章 相逢一笑劫缘了【一】 ...

  •   路途再长,也终有走完的一天。当站在那漆黑的地宫门口之时,宁未央终是感到了害怕。月风江看了她一眼,道:“进去吧。”
      洞口当值之人见到月风江,齐身行礼,口中道:“属下等参见右护法大人。”对于宁未央,便都如同没看到一般。宁未央心中明白,只怕自己在他们眼中已与死人无异。
      桃夭殿外,肃然无声,月风江当先走了进去。殿中安静,却几乎站了一地的人。桃夭殿虽是赤冰日常起居之所,但赤冰素爱清净,若无重大事宜,长老之下的教众是不得入殿的。冰焰教原先设左右护法,六位长老,但随着日益兵强马壮,改设左、右、乾、坤四位护法,分别是赤冰座下四大弟子宁未央、月风江、星无邪、寒沉雪,设八位长老,薛三古、杜文霄、冷笑然、费溪、臧为虎、箫剑平、吴音、尉迟孤雁,外加冰焰教司事景小楼,平素最多只有这九人能进入桃夭殿面见赤冰,但今日殿中所立之人却远远不止九人。星无邪与寒沉雪立于赤冰身侧,神色冰冷,见到月风江进来容色一整,微微行礼。
      月风江来到殿中,单膝点地,道:“弟子月风江已将本教叛徒宁未央带回,特向教主复命。”赤冰一身玄袍,端坐在青玉案后,淡淡的“嗯”了一声,道:“风江起来,过来罢。”月风江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赤冰身旁。
      殿中央就只剩下宁未央一人孤零零的站着,赤冰不发一言,冷冷的看着她。他脸上戴着纯金面具,看不清表情,但从面具之后射出的森冷目光,却足以让宁未央心胆俱寒。
      不知过了多久,赤冰竟然笑了一声,“未央,你果然是越来越出息了。见到本座,居然不跪?”赤冰的笑声很轻,很好听,但听在宁未央耳中却如同三九天喝了一杯冰水,心中寒意更盛。沉默片刻,单膝跪下,轻声道:“宁未央见过教主。”此番她并未再自称属下,于赤冰而言,她已是叛教之人,属下两字,再不能称,赤冰又从来不许她自称弟子,所以此时此刻只得直言姓名。
      赤冰看着她,点了点头,淡淡的道:“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宁未央,你可知罪么?”
      宁未央点点头道:“未央背叛教主,其罪当诛。”赤冰道:“你倒是痛快。”转头向旁道:“小楼可在?”一个蓝衣女子闪身而出,施了一礼,道:“小楼在此。”赤冰道:“小楼,你是本教司事,你就给左护法讲讲,背叛教主,该如何处置?”景小楼说了一声“是”,转身对着宁未央,笑着说道:“左护法大人,背叛教主可是大罪,该当“万鼠嗜体”,“枭首断肢”,“乱刃分尸”,“冰窟放血”,不知左护法大人想选哪一个?我看就是万鼠嗜体好了,不过可千万得死的透了,万一要是半死不活又被捞上来,到时候就是修罗恶鬼,都会比左护法大人好看得多。”
      宁未央双目紧闭,良久才缓缓睁开,淡淡的道:“宁未央听凭教主发落。”赤冰忽道:“宁未央,若我现在命你带人剿灭风雷堡,你去不去?”宁未央抬头看着赤冰,道:“我若去了,便不用死了么?”赤冰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道:“你若提了那默子轩的头来,本座便既往不咎,免你死罪,你仍旧是冰焰教的左护法。”
      宁未央笑了一笑,缓缓摇了摇头,赤冰一愣,“宁未央,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么?”“不管教主会不会杀我,我都不会去。”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一片静寂,如果说众人当初对宁未央叛教一事只是耳闻的话,今日却是亲眼目睹。月风江站在赤冰身侧,定定看着宁未央,眼中神色甚是复杂。
      一片静默之中,只听见两下清脆的拍掌声,赤冰颔首笑道:“说得好,真是勇气可嘉。我倒真是想见见那个风雷堡的少堡主,到底是何等人才,能让我座下的护法如此拼死维护。至于你,既然如此想死,本座焉能不成全?小楼,记。”景小楼欢叫一声,几步来到侧案之前,施施然坐下,蘸墨提笔。“冰焰教左护法宁未央,私通敌派,屡犯教规,更与敌派勾结残杀教众,公然叛教,现处以万鼠嗜体之刑,以儆效尤。”景小楼面露微笑,一一记了,道:“教主,是即刻行刑么?”赤冰冷冷看着宁未央,见她身子虽然掩饰不住的微微颤抖,却仍是眼望地面,不发一言,心中怒极,重重点了下头。
      景小楼笑容满面,站起身来,走到宁未央跟前,忽的回头道:“教主,还是把她绑起来吧?”赤冰淡淡地道:“不必,她穴道被封,伤不了你。”景小楼这才彻底放心,甜甜笑道:“左护法大人,走罢。”立时有四个黑衣人走上前来,其中一个伸手去扯未央手臂,宁未央厉声道:“不许碰我。”咬牙站起身来,再不看众人一眼,竟自向殿外走去。忽听一人叫道:“教主,万万不可啊!”人群之中抢出一个青衣老者,扑到赤冰案前,单膝跪倒,道:“教主,左护法虽然多次违抗教主之命,却从未做过真正出卖教主之事,何况辅佐教主平定江湖,未央姑娘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请教主念在未央姑娘昔日为本教鞠躬尽瘁的份上,饶她一死吧!”说着以额触地,向赤冰磕了一个头,赤冰冷冷地道:“薛长老,我知道宁未央曾经救过你性命,但此两者毫不相干。”薛三古不敢说话,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旁边又走出几个人,除却费溪、吴音两位长老不在教中,冷笑然、杜文霄等四位长老尽皆跪在薛三古身后,只有臧为虎仍旧在原地站着。
      赤冰冷笑道:“方才宁未央的话,你们几个没有听到么?”几位长老俱都不敢做声,赤冰森然道:“哪个敢再为她求情,一律同罪。”
      宁未央已快走到桃夭殿门口,这时忽然回过头来,目中微微泛起水光,向着跪在地上的几人道:“薛长老,杜长老,冷长老,萧长老,还有尉迟长老,你们的情意未央心领了,你们不必再为我求情,未央数度忤逆教主,本就死不足惜。薛长老,你对未央一直很好,早就抵过了未央当初的一点恩惠,从此之后,此事再不必挂心。”薛三古回头看她,见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睛却很是明亮,见他回头看来,微微向他点一点头,转身而去。薛三古心头一酸,两行老泪流出眼眶。
      星无邪和寒沉雪看着宁未央背影,目光之中微微现出一丝惋惜之色,月风江却忽的跨前一步,俯身在赤冰耳边说了句甚么,赤冰愣了一愣,抬头看他,道:“你……?”眼神之中甚是诧异,月风江点了点头,又低声说了些甚么,赤冰转回头来,似是若有所思,半晌忽道:“来人,去告诉景小楼,暂缓处决宁未央,将她押入水牢听候发落。”殿中众人均是一愣,虽不知月风江到底跟赤冰说了些甚么,但必定是为宁未央说情,众人都知这位右护法在教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为人又极是狂傲不羁,此番竟为宁未央说情,实属意想不到。薛三古等人顿时面露喜色,但也有一些人心中甚是不甘。
      宁未央跟在景小楼身后慢慢地走,那四个黑衣人两人在侧,两人在后,紧紧相随,几人都是浑身紧绷,全神戒备,生怕宁未央会暴起发难。宁未央心中暗暗好笑,自己如今内力全失,便与废人无异,别说暴起发难,就是走的久了都会心悸气喘,可笑这四个人却还如临大敌。
      景小楼走在前面,忽的回过身来,笑道:“现在我是该叫你左护法呢,还是叫你宁未央?”宁未央恍若未闻,理都不理。景小楼皱了皱眉,高声道:“你聋了么?我在问你话呢!”宁未央仍是默不作声,景小楼怒从心起,回身几步走到她身前,抬起右手,便想打她,只是她身材娇小,不及宁未央高,想打她耳光却也未免费力。景小楼手举得很高,却迟迟没落下去,只因宁未央一双眼睛正自冷冷看她,眸子清澈,冰寒刺骨,景小楼眼睛瞥到她背后的攻玉剑,这一巴掌终究还是没敢打下去,高声对跟在后边的两个黑衣人道:“你们还不把她的剑给我卸下来!”那两个黑衣人微一迟疑,还是伸手去碰宁未央的剑。宁未央动也不动,淡淡的道:“我看你们谁敢动。”那两个黑衣人手一哆嗦,立即收了回去。
      景小楼眉毛一挑,冷笑道:“宁未央,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左护法了,还霸占着攻玉做甚么?”宁未央淡淡的道:“我愿意,你管得着么。”景小楼冷笑道:“你不会是想自尽吧?”宁未央扭过头来,看着她道:“我用它来自杀,总比用它来杀你好,你说是么?”景小楼给她噎的说不出话来,却又忌惮她的武功不敢动手,虽然赤冰说她穴道被封,但这半天看她神色如常,毫无异状,况且攻玉剑还在她身后背着,她决计不敢和宁未央赌谁出手更快,只得回身冷笑道:“果然是伶牙俐齿,惹人生厌。难怪教主不喜欢你,风雷堡的少堡主也不要你。”“风雷堡的少堡主”这几个字听在宁未央耳中,心中立时便像被生生扎了一把刀子,痛彻心扉,脸色愈加苍白,缄默不言。
      景小楼回过头来,看她神色痛苦,顿觉心情大好,咯咯娇笑道:“宁未央,你知道成千上万只老鼠多久就能把一个大活人吃干净么?”她也知道宁未央不会睬她,也不待她回答,顾自笑道:“你还记得那个言红泪么?她本来是教主最喜爱的一个侍妾,却偏偏是个细作,那次也是我看着她被推入万鼠窟的,可怜她身上都没剩几块肉了,却还叫的那般大声。倒不知道你是不是比她更坚强些儿?”言红泪宁未央只是见过几面,后来听说是崆峒派的细作,被杀了,却不知原是死的如此之惨。未央心中暗道:待会到了万鼠窟,我便抹脖子自尽,宁愿死的痛痛快快也绝不被你们凌辱折磨。就算我没了内力,想要拔剑自刎你们几个却也拦我不住。
      正自暗下决心,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一个黑衣人从后面小跑上前,向景小楼道:“小楼姑娘,教主有令,暂将宁未央关入水牢,听候处置。”景小楼愣了一愣,道:“什么,教主竟然……竟然不杀她?”那黑衣人恭敬道:“教主也并没说不杀,只是要暂且关入水牢。”景小楼扭过头来,狠狠瞪了宁未央一眼,道:“去水牢。”
      水牢鼠窟皆是在地宫的边缘,只是东西南北,相隔甚远。打开牢门,黑洞洞的,阴风阵阵,仍旧是长长一段石阶向下,越向下走越是潮湿阴冷,到得后来两边石壁之上都有水珠渗出。
      石阶之下,一片漆黑,一个黑衣人到墙角将一盏铜灯点燃,才看得清眼前景象。这水牢原来是一个空旷的大石厅,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股冰冷腐败的气息。大厅中央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方形大池,里面并没有水,立着几个十字形的铜架,上面都挂着锁链脚镣,也皆是两指粗的黄铜打成,只是上面污秽斑驳,似是陈年血迹。
      两个黑衣人抓着宁未央跳下大池,将她锁在一个铜架之上,锁手腕的铜拷之上铸有倒刺,一旦咬合,上面的铜刺便深深刺入腕中,宁未央的两只手腕立时便已鲜血淋漓。黑衣人又将她的身子也用锁链缚紧,才双双跳出大池。
      景小楼探头看了看,拍手笑道:“好了,快放水吧。”一个黑衣人走到石厅墙边,用手握住一个龙头形的凸起向右一转,只听“轧轧”声响,大池之内几股水柱一齐喷射而出,渐渐的已漫过宁未央脚踝。这水并不像其它水牢中的污水一般腐臭不堪,蝇鼠丛生,反而明澈清亮,甚是干净,只是却冰寒彻骨,仿佛是刚刚由冰融化而成,宁未央双脚浸在水中,时间稍久,便如刀割一般。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水已漫过宁未央腰间,黑衣人才转动龙头,将水闸合住。此时宁未央自腰部以下,便都如同千刀万剐,万针齐刺,彻骨的冰寒霎时透入心中,又没有丝毫内力相抗,只这一会儿,便已嘴唇青紫,牙齿相击咯咯作响,浑身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手镣上的铜刺来来回回刺入肌肤,鲜血一滴滴的滴入清澈见底的水中,化为血雾淡淡散去。
      景小楼围着大池走了一圈,点头笑道:“果然是个好地方。宁未央,你就在这好好的洗个澡吧。”说罢向那四个黑衣人招一招手,“我们走。”
      远远的听到水牢之门隆隆关闭之声,偌大的石厅便只剩下宁未央一个人,铜灯闪烁,在墙壁之上投射出巨大的暗影,狰狞扭动,如同择人而噬的上古怪兽。宁未央从外而内,痛不欲生,那水的阴寒刺骨仿若来自鬼域黄泉,不似人间。她抖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心中恨极了月风江,恨他不给自己一个痛快了断;一时又恨自己胆小怯懦,不肯早点拔剑自刎,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死命摇动手腕,让尖锐的铜刺深深刺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分散这种刀刀凌迟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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