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反戈一击 ...
-
夜风扑在脸上,吹得眼睫发潮,却吹不动胸腔里那块渐渐沉下去的冰。
车子驶下高架,拐进临江大道的辅路。远处那栋银白色建筑亮着冷蓝的霓虹,江氏投资的崇和私立医院。
江敛闭着眼都能描出内部每一条走廊的弧度,上一世,他在这里被抽过七次血、两次骨髓,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刻着消毒水的味道。
自动门一开,冷气裹着酒精味扑面而来。江夏走在前面,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精确的节拍。
江敛跟在后面,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面对这些事情,早已熟悉套路,却不想再挣扎。
儿童血液科在三楼,电梯里,江夏终于开口,声音低而快:“例行检查,十毫升,做完就回家。”
“检查?”江敛抬眼,镜面上倒映出两人模糊的轮廓,“需要提前禁食、停抗凝吗?还是今天直接上骨穿?”
江夏皱眉,似乎是被他的专业用词刺到:“只是外周血,配型用。安安她……”
她顿了顿,换了个更冷的称呼,“一个小朋友,急需造血干。”
电梯“叮”一声到达,走廊尽头,护士已经推着采血车等候,车上码着真空管:紫帽、红帽、绿帽。
江敛一眼认出其中一管是EDTA抗凝,专门做HLA分型。上一次,他连抗体筛查都没做完就被推进手术室。看来这一次,他们只想先确认‘货物’是否匹配。
“江少爷,请坐。”护士微笑标准,手套已戴好。江敛没动,目光扫过治疗室门上的观察窗。
治疗师里面摆着儿童病床,吊杆上挂着一排去白悬红细胞,血袋编号贴着粉色兔子贴,那是江夏为女儿选的“幸运图案”。
他忽然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十毫升够吗?要不要直接留50,省得明天再跑一趟。”
江夏脸色微沉:“江敛,别阴阳怪气。”
“好。”他拉开袖口,露出干净的手腕,静脉在冷光下清晰可见,“抽吧,一次付清。”
针头刺入,暗红瞬间填满真空管。江敛看着血液往上涌,想起上一次轮回,外公好像更珍惜他的血。在自己死后,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自己血液抽干净。
三管满,护士拔针,按压棉球。江敛自己按住,起身,目光仍落在那袋鲜红血液上:“结果多久?”
“最快六小时。”江夏转身去签字,背影决绝,根本不在乎江敛的身体情况。
六小时,足够他回去睡一觉,也足够对方做高分辨基因分型。
“江少爷,您先在这儿歇会儿,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叫我。”抽血的护士折返,把一颗水果糖放在他掌心,糖纸沙沙作响。
江敛道了声谢,指尖却下意识一紧,塑料包装发出清脆的“咔哒”。
江敛知道流程,如果十个位点全合,下一步就是动员剂、骨髓穿刺、冷冻保存,然后空运国外,去救那个从未谋面却与他血脉相缠的小女孩。
糖纸被他捻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在昭示他现在的心情。
电梯下行时,他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妈,要是配型失败,你们会失望吗?”
江夏指尖在电梯键上停顿半秒,没有回头:“失败是概率,失望是情绪,但我只看数据。”
“明白了。”江敛点头,目光落在不断下降的数字上3、2、1。
走出大厅,夜风再次卷来烧烤摊的孜然味,还有远处河堤的烟火气。
他深吸一口,却被冷气呛得咳了一声,那些热闹离他十米,却被一道车门隔开。
司机已候在车边,替他拉门。江敛却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抬眼望向医院顶层,儿童血液科的灯依旧亮着,如同一把剑悬在他头顶。
他低头,用拇指按住腕上还在渗血的针眼,轻轻压了压。
“下次不会这么容易了。”
这句话是说给风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车门关合,霓虹再次流动。车子驶离医院,霓虹在窗外模糊成一条拉长的光带,像尚未愈合的针眼,隐隐渗着血丝。
江敛靠在后排,指节抵着唇,看似闭目养神,脑海里却拉出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外公、江夏、私人实验室、临江医院、空运骨髓的冷链渠道……
他睁开眼,眸色沉得看不见底。
“去中心书城。”他突然开口。
司机一愣:“这么晚?”
“买参考书。”江敛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意,“高考前,总得查漏补缺。”
司机不敢多问,方向盘一转,下了高架。二十分钟后,黑色商务停在书城后门。江敛下车,低头给司机发了条短信:「一小时后,北门接。」
人影没入消防通道,再出来,已换了外套,棒球帽压到眉骨,口罩拉到下颌。
他拐进隔壁那幢旧写字楼,楼道灯年久失修,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苟延残喘。
电梯坏了,江敛索性走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七楼。尽头那扇褪了色的玻璃门上,贴着反光的“鹰眼商务咨询”字样,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好像是这里。
江敛三步并两步跑上七楼,这个事务所是他之前想要逃离江夏的控制,把这家事务所当救命稻草,让阿恒帮他打赢了断绝亲子关系的官司。
后来大厦起火,“鹰眼”连夜搬迁,他再没打听到那个叫阿恒的男人。如今重来,招牌居然在这里,看来时间都差不太多。
门没锁,里面只亮一盏台灯。桌后坐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板寸、黑T,左耳一枚银色耳钉,正埋头修一张被水泡过的SD卡。
见江敛进来,他也不起身,只抬抬下巴:“身份证?”
江敛把一张复印件推过去,名字那一栏被精准裁掉,只剩照片和出生日期。
男人扫了眼,吹了个口哨:“未成年?活儿我不接未成年。”
江敛把信封放桌上,推过去。厚度让男人挑眉,指尖掂了掂,至少两万,看来还是一个有钱的未成年。
“订金,一半。”江敛声音压得低,“查江氏生物制药近五年资金流向,尤其是境外采购、冷链物流、实验动物进口。我要合同、报关单、银行流水,越细越好。”
男人目光一闪:“江氏?你跟他们有仇?”
“有仇与否,与你无关。”江敛抬眼,瞳孔黑得吓人,“一周之内给我结果,再付另一半。如果提前查到违法实据……”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三下,开口就让男人眼冒钱光,“奖金翻倍。”
男人笑了,把SD卡往旁边一扔,伸手:“成交。叫我阿恒。”
江敛没摘手套,虚握一下:“Johnson。”
离开事务所,他绕进隔壁网咖,开了台角落机器。屏幕蓝光映在脸上,印出一张毫无表情的冰块脸。
他插入U盘,调出早已备好的资料,外公早年设立在维京群岛的壳公司名单、临江医院设备采购异常溢价、神秘项目匿名赞助基金……
所有线索,被他做成思维导图,红圈锁定一个共同点:海关编号040110,实验用灵长类动物进口。
只要证明这批“实验猴”名义下,夹带走私人类血液样本,就能触发海关稽查,连带掀开江氏生物的盖子。
他合上电脑,长指敲了敲桌面,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监狱比商场更适合你,外公。”
出了网咖,夜已深沉。江敛站在巷口,拨通一个陌生号码。
“禁毒支队吗?我要举报……有人利用生物冷链,走私含血液制品的违禁样本。”
他报出江氏下周到港的冷链柜号,挂断,拔出SIM卡,掰断,扔进下水道。
抬头望去,远处江氏大厦的LOGO依旧亮着冷蓝光,像一座高高在上的冰窖。
江敛压了压帽檐,转身走入夜色。
高考还剩五天。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凌晨一点,江氏大厦的灯第一次熄得这么干净。禁毒支队与海关缉私科联合行动,两辆依维柯闪着红蓝警灯,直接堵在地下车库出口。
外公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来得及反锁,就被请进了警车。说是协助调查,警察却全程录像、指纹采集、手机暂扣,流程走得比高考安检还严。
江夏赶到市局时,外公正被带进询问室。走廊顶灯惨白,她隔着单向玻璃看见老人摘了眼镜,按印泥的手腕微微发抖,却仍旧挺直背脊。
“江小姐,请您稍等。”缉私女警递来一次性纸杯,热水汽在冷气里浮成白雾,“涉案冷链柜刚抵港,我们需进一步核实申报品名与实物是否相符。令尊作为法人,必须配合。”
江夏点头道谢,却在转身那刻把纸杯捏得变形。她当然清楚柜里夹带的是什么,原本该在明早由专人送往实验室。
现在,货柜被贴上了海关封条,怎么做都是打草惊蛇了。她给律师连发四条语音,又拨了三个内线,统统占线。
凌晨三点,询问室门终于打开,外公走出来,脸色比灯还白,却不见狼狈。他只对江夏说了一句话:
“有人走漏风声。”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敲进她耳膜。
同一时间,江敛躺在出租屋的折叠床上,听手机震动。
【阿恒】:老东西被带走了,海关扣了整整一柜‘实验猴’。你的奖金已到账,下周交货,还要继续?
屏幕幽蓝映在少年脸上,他指尖轻敲,回了一条语音,嗓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继续。把江氏近五年资金流水、实验动物进口批文,还有匿名赞助合同,全部整理成压缩包。”
【阿恒】:收到。
江敛合上手机,望向天花板。远处警灯的红蓝反光偶尔掠过窗帘,看来今天晚上江家别想好过。
他抬手覆住右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外公,祝你审讯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