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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四 山高水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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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吹得蛮军的军帐一个个的鼓起,如同发酵的馒头,然而从高处望去,围住自己的这一团团白色又更像是累累的坟冢。
“千道铁门槛,一个土馒头。”
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穿着绣龙的玄色锦袍站在卧佛寺内,那个已当了这座皇家寺院三十年主持的老僧闭着双目,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将这句话说得若有似无。那时,白色的香烟笼罩了堂上佛像的眉眼,只隐约看见那微微扬起的唇角,依稀宛若一瓣兰花的笑意。再后面很多事就都已记不清了,只永远记得,在自己清醒起来以前,身已在了那场琼林宴上,白雾散尽,仕林深处,拈花一笑的人儿仿佛是佛的谶语……在多年后的今天,依然破雾而立。
不觉从蒙了尘的龙袍下伸出手,刚一动作就听见身边马刀机簧的轻响,他透出一丝冷笑,看向与自己隔着一张几案而坐的人。
“退下!”蛮族可汗微恼的喝退了那两个太过紧张的亲兵,他看见对面的人缓缓的正了正头顶的镶玉武牟,然后是身上龙袍,而后将手重新拢回了袖中,转过眼去。
映在两位帝王的瞳中,高台之下,枪丛戟林深处,一抹素影淡然而来。
风声,像是锋利的剑尖在石头地面上划过的尖锐粗粝,刮在脸上有血的味道。
手松箭驰,城下,一名蛮兵被强弩劲箭活活钉死在地面。城头众人还来不及为主帅喝彩,就听见蛮军的冲锋号角又一次吹起。
“弟兄们,迎战吧!”代理守城之职的张克化又一次弯弓搭箭。
“好——”一声声悲壮的应和随即淹没在两军搏命的喊杀声里。
“将军,将军!”正酣战时,却听人来报。
“什么事?”他不耐烦的转过头来。
“禀将军,太子带五百亲卫,已由东门出城。”
“什么?!”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张克化瞪着他,“太子的决定,我能如何?”
“那将军……”
张克化转过了脸去,望着城下潮水般涌来的蛮军,一字字道:“军人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战斗。”
报信者的心陡然一缩,想起自己城内的亲人:他们,就只剩下祈祷了吧……还没等他想完,一枚射上城头的巨锥就已将他砸了个稀烂。
尘土被衣袍震起的风给扬了起来,因带着新鲜的血而成一种朱红,远远看去,那素裳周围像是卷起了一阵红色的旋风。
“呵。”看着自己最得意的近卫轻骑被人一一挑落马下,蛮族大汗莫勒真隆轻哼了一声,却似并未太生气,慢悠悠的转眸,挑起浓眉,问几案那头:“你竟会有这样的人?”
燮阳帝青白的唇角抽动了一下。
莫勒真隆大笑起来,声音一直传到台下的校场:“沐太傅果然好功夫,本汗手下这群猴崽子们真是献丑了。统统给我滚回来吧!”说得方才一场以百攻一的恶斗仿佛只是一场杂耍表演。
只见场中央沐沧澜收手,一手将夺来的长枪斜横身后,一手掸掸身上尘土,回道:“能搏我家圣上一笑,沐某多谢可汗安排。”
呵,这场戏,到底是做与谁看?看见莫勒真隆忽然扫视过来,燮阳帝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微微勾起笑容。
莫勒真隆见那身为自己阶下囚的帝王淡然的将唇角扬得更高,深凹的眼眶中黑色的眸光却更冷。他不由也冷笑了起来,朝场下扬声道:“太傅前来迎驾,本汗就不打扰你们君臣叙旧了,请自便,不必客气。”说着就起身要走。
燮阳帝随之转眸,当先见的却是两柄在自己颈上相交的马刀。
“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莫勒真隆说着,又一次示意那两个蛮兵退下。
只听台下沐沧澜朗声笑道:“只要大汗还有命回来欣赏。”
莫勒真隆眯缝起眼,森然道:“只要太傅有命演完。”说着,做一手势,校场中忽然烟雾弥漫。
燮阳帝蓦然站起身来。
青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烽烟滚滚,护城河内已然是一片浩荡的红流。
激烈的战斗已经不知进行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箭囊空了,剑锋钝了,刀刃卷了,只知道不停的砍,不停的喊,不停的踢开脚旁的死尸,管他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直到自己也成为其中被人踢踩践踏的一个。
武器都总有用尽的时候,不光是天朝的劲弩,蛮军的巨锥似乎也已告罄,然而,血却没有流干的时候。呼哮声里,那黑色的潮水仍在一次次拍打着那青石垒砌的城池,身着黑甲的蛮军像一只只蚂蚁般不停啃蚀着那被鲜血染成朱褐色的城墙,而城上红衣的天朝军队则用血海之浪将其一次又一次的冲刷殆尽。
忽然——
“天哪,那是什么,蛮族可汗的王旗啊!”
“莫勒真隆真的带援军来啦!”
看见远方推近的旗帜,终于有天朝士兵忍不住发出绝望的声音。
都说马革裹尸还,可是,真的不甘心啊,就这样死在离自己家门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流尽鲜血难道都不能保全自己的故乡?!
上天啊,难道你竟真的放弃了我们吗?
远方的青天已被烟尘遮蔽,黯淡的颜色如同苍天永远的沉默,在这沉默里,问天的人已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亲信的偏将终于忍不住对张克化道:“将军,炮弹……炮弹也快用完了,我们……我们……只怕是顶不住了。”
“废什么话!”张克化长刀一指,“还剩下多少?统统给我往那里轰!”
偏将看着他长刀所向,不由大吃一惊:“可是将军,那里……太傅可能在那里啊……还有……”终未敢说得更多:那里可能还有皇上啊!
张克化给了他一个巴掌:“本帅只知道蛮子可汗在那里!不想死的就给我轰!”
大地隐隐震动,面前烟雾更浓。
火药的味道激起人一线清醒,也更刺激了嗜血者的兽性。
耳听得身旁风声瑟瑟,沐沧澜直觉的以手中长枪一迎,金石交击,铿然一响,雾中似有黑影轻哼一声,然却身法奇快,还未等下一枪再刺到,已然飘然而去。
沐沧澜也不追击,眼看长枪向前刺空,他却右手一缩,枪杆从虎口上倏忽滑过,枪柄带着疾风直插他身后的重重浓雾。
浓雾中一道黑影未及防备,发出一声闷喝。
沐沧澜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见他回身一转,枪头银光划出一道半圆孤线,一招横扫千军挟风掣电,枪头抖动处点点银芒含着雄厚内力直扑而来。
烟尘不由一散,露出黑影身形,距离近得眉目五官都清晰可辨。然而人却如鬼魅一般,一见长枪扫来便忙向后急退,一团烟雾眼看又要将那身影笼罩。
沐沧澜枪却更快,足下一点,人挟银枪如电光飞闪,直指敌人咽喉,眼见对手已无退路,却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响动,余光瞥见又一黑影正向自己后心抓来。只得暂缓身形,扭身一避,长枪回收,抵住身后偷袭者手中长钩,错身间,惊鸿一瞥那人眉目,竟与前者一摸一样!
究竟是真,是幻?
并且,这,已不是第一次见到。
交手中已不知多少次在四面八方都看见这同一面孔,虚虚实实,似真实却又一刺就缩,似幻影却又哪来交手时那沉沉力道?难道竟是鬼魅?这才知这些人为何都将面目暴露,似故意让他看个清楚——这样一般无二,才让人真正心生疑惧。
心头念转时,对手已又一次隐入雾中。
迷雾时聚时散,四下瑟瑟似风吹草动,明亮处仿佛隐了无数金戈铁马,沉暗处仿佛藏着无数鬼魅幽灵。沐沧澜冷笑一声:难道自己还怕了不成?当下提枪在手,挽出几朵斗大枪花,雾气随之一扫,他的身形也暴露在暗中窥视者的眼内。
发丝微动,沐沧澜忽一旋身,竟对头顶上劈面而来的银光理也不理,手中长枪直刺而出,就在枪头处响起撕裂之声的时候,头顶刀光也刹那隐去,一切仿佛都只是幻觉,然沐沧澜却微微一笑,收回的枪头上勾着一截残网,数根银丝。
这就好办了!一试之后,再不迟疑,沐沧澜长枪舞如游龙,像四面八方依次刺出,刺到处也不纠缠,一刺便走,只见根根断裂的银丝纷纷垂落地面,一张残破的大网也随之坠下。而在同时,八方剑影也如大网般扑来。
沐沧澜身形陡然跃起,对身遭剑网看也不看,清斥一声中,向前方正中直插出一枪,一蓬血雾炸开,一道黑影结结实实的倒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就在同时,几道黑影也破雾而出,直向他刺来。
沐沧澜也不躲避,一手提起地上那人,冷冷道:“他还没死。”
闻言,几个黑影同时收势。
沐沧澜环顾四周那三张一摸一样的脸,道:“你们是孪生兄弟?”见他们不语,他便收了长枪,轻笑:“你们一直就是靠这一模一样的脸来吓人的吧?不过,吓不着我。刚才你们也看见了,以你们的武功不是我的对手,何况你们网阵已为我所破,再无凭借,更何况……”他提了提手中的人,不意外的看见另外几人差点扑过来的神色,接言道:“你们兄弟情深,一人损伤便军心全散。所以——你们,根本就挡不住我!”
说着,他手中一用力,将那人提到身前,道:“不如,你们将出口告诉我,我将他,还给你们。”
那三人迟疑了一下,然而也就是这一下,再无犹豫。
沐沧澜感到手中忽然一软,转眸看去,见那被擒者唇角黑色的血线流下。错愕时,身体直觉的后退,却还是被那几个恨意十足的复仇者给划了一刀,这一刀本可以躲过,如果他用手中的尸体阻挡,然而他却在躲避攻击时将他放到了地上。
对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一击过后也都收了手。
彼此对面相望,痛恨中却也不掩几分敬意。
“我们姓扎台。”三人中有一人用不流利的汉语道,随即又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沐沧澜笑了笑,回了句蛮语:“我叫沐沧澜。”说着,手中长枪一抖。
一笑过后,再无迟疑,枪如霹雳,刀如闪电,又好一场生死之搏。
“殿下,你看!”
怀曦随着亲卫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山下敌营之内,道道黑烟腾空而起,随之便是巨大的爆炸,脚下的山体仿佛都跟着震了一震。此时,他领着五百亲卫已攀上了城东最陡峭的屿山之上,俯瞰去,敌营正在西北方向,远远可见一道道黑色的人潮正涌向天京北门。在他们正前方,万丈绝壁峭直如刃。
怀曦转过了头来,音沉似水,并无半分勉强:“诸位兄弟,此去可能便成永诀,望各自珍重,若有缘有命,来日凯旋之时,孤定加官晋爵,绝不食言!”乌金深瞳缓缓扫过身前五百男儿,再不迟疑,翻身跃上一架“飞天”,双腿发力,便向悬崖直冲而去。
长风突起,烈烈有声,将飞天的羽翼托入九霄云里。
在他身后,五百双翅膀也纷纷腾空,霎那间,洒满阳光的羽翼遮蔽了青空皓宇。
蛮军大营上方的天空已被烟尘遮蔽,爆炸扬起的尘土蒙人一头一脸,纵洁癖深重,沐沧澜此时也无暇擦一下脸上尘土,只顾一枪又一枪的飞刺出去。银光闪处,红线飞舞,黑压压的铁甲大潮被洞穿出一个又一个血口,而他自己的素衣之上也绽放出越来越多朵血花。
从幻阵之中刚刚得脱,扑面而来便又遇上新一轮的进攻,也不知突破了多少层包围,托枪的手不觉越来越沉,敌人收势蓄攻的当口,一瞬的静止中,仿佛能听见鲜血坠入泥尘的声音,还有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沐沧澜横枪在胸,竟然透露一笑。
敌众只见那人一身浴血,如同战神,一缕清风荡入战团,撩起素衣青衿,只见那袍袂翻飞从容闲雅,涉滔滔血海如临浩浩沧凕,不由都是一震,不约而同的攻势一缓,不知谁出了个主意:“把那汉人皇帝押过来,看他降不降!”
于是,便有人将高台上的燮阳帝押了过来。
沙场中央的一抹血色,如在水一方,蛮族们还未开口,便听见燮阳帝说了话,很轻的一句,一句话间却见那一向冷傲的天朝皇帝眼里忽泛出点点星光,面上的一抹浅笑离合如水样。
有听得懂汉语的士兵诧异的翻译了:“他说:‘我们死在一处了。’”
场中央的身影回过了眸来,眼中刹那错落无数流光叠影,刹那往事纷至不能承受。
隔着血火,君臣二人凝睇良久。
终于,沐沧澜笑了起来,淡淡垂睫,复又抬眼,同时亦抬手——银芒万点化作一道银河从九天直落而下!
“他娘的,他疯了!”蛮兵们匆忙应对,战团又一次紧缩。
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再战的沐沧澜感到喉中有血腥涌上,视线似乎开始模糊,连燮阳帝的身影也再看不见,只能见到一浪浪黑潮蜂拥而上。黑暗像是蔓藤滋长,将人的力气丝丝抽去,那一刻,他听见了心底的声音——难道,这就是死亡?
意料之中的结局,并不觉悲伤,只是忽然有一丝抽痛,在心房最柔软处——忽然开始怀念……金色的阳光……
“将军!将军,真的守不住了啊!敌军已经越过护城河,土城眼看就要失守啦!”
“将军,我们真的要败了吗?”
“混帐!”张克化一脚踢开了身前几乎要哭出来的士兵,长刀就要斩下,却被一人拦住,转眼看去正是郑风如。
俊美的文官此刻也已是烟尘满面,使出了全力架住了他的刀:“将军,刀下留人,多一个战士便多一份希望啊!”
“哼!”张克化闷哼了一声,收了刀,正要叫那几个士兵滚回去守城,却见那几人都盯牢了远方的天空,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随他们看去,只见东方的天空中一群“大鸟”蔽日而来。
“太子?!”郑风如一见,不由高呼出声,竟然兴奋得一拳击在城垛之上,猛地吃痛,也顾不得喊痛便又嚷嚷,“将军,那是太子殿下,他带着新造得‘飞天’,居然真的飞起来了!”
张克化定睛一看,果然是一架架形状古怪如飞鸟的东西,竟然顺着风势向敌人大营滑去,而攻城的敌人们显然也主意到了这些奇怪的大鸟,都显出了惊怖的神情。
只见那些“大鸟”随风飞来,其中有一些不知为何忽的就坠落了下来,随即便带起一声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不断有黑烟从敌营里升起。
郑风如心知是“飞天”仓促造出,未及演练,一旦有士兵因驾驭不善或为敌军箭矢射中而坠落,便会引爆机身内的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粉身碎骨而绝不让一架“飞天”甚至是残骸落入敌手。思及此处,不由心中恻然。却见旁边“飞天”的制造者谢光兴高采烈,连声道:“成功了,成功了!”竟是纯粹只当此物为玩具,而非杀人利器,心头竟浮起种不祥之感。
而张克化这厢则还来不及多想是该为这新式武器高兴,还是为太子安危担忧,便听又有人报道:“将军,玄武门破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然而这世上也有压不折的脊梁,黑暗之手也不能攀折的高洁的花。
刀风袭来,洁白的唐巾在那人一侧身间飘然滑落,立刻就染上了血雾,青丝四散,颗颗血珠也随风四溅,凄艳决绝。
朦胧中,似乎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难道真是死前的幻觉?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回眸,半空中,沐着阳光的乌金羽翼向他展开——
“老师——”
“曦儿?!”沐沧澜拨开额前垂发,终于看见“飞天”上少年的脸庞。
“老师——”少年还未及展开笑颜便变了颜色,大声叫道,“小心后面!”
沐沧澜下意识的低头,凛冽的刀光堪堪从他头顶掠过。
“老师!我来了!”怀曦再不敢分他身,操纵“飞天”便向下俯冲,一面高喊,“老师,把手给我!”
沐沧澜听见了,但四周敌海茫茫,抓住这求生孤木又谈何容易?只能遥遥相望,地上云端。于是,便索性转过身去。
正在这时,却听四周爆炸声此起彼伏,蛮兵们惨叫连连,对沐沧澜的围困顿时松懈许多。
怀曦知道是同来的亲卫们不惜引爆炸药舍身陨落,这才在包围圈上撕出了一个血口来。眼眶涨得酸痛,他紧紧盯着那抹血染的素影。嘶声喊道:“老师,过来!过来抓住我!你想让他们白死吗?!”
这一句果然有效,沐沧澜终于转过脸来,怀曦急忙一个俯冲,大叫:“老师,伸手!”
沐沧澜终于伸出手去,怀曦大喜,眼看十指便能相扣,却不料——
沐沧澜身旁一倒地的蛮兵忽然抱住了沐沧澜的腿,拼上了死命不肯松手,而此时大风更紧,须臾之间,“飞天”就要滑翔而过。
“老师!老师!”怀曦不知自己急泪已下,只是一劲的将手伸得更长。却见沐沧澜仍伸着手,面上却是淡淡一笑,散尽风流。
“老师——”少年天子的哭喊破碎在风中。
绝望时,却没料听得下面忽一声惨叫,那蛮兵竟然松开手来,他顾不得多想,急忙抓住沐沧澜的手,操纵机括,将他带离地面。“飞天”晃了两晃,借着风势,终于又升上了天空,向前方滑翔。
“老师!”
“别哭,曦儿。”
听见他这样说,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也不敢眨眼,紧紧盯着与他双手交扣的人,看见那面容愈来愈苍白,手上忽然一滑,他心一紧,忙更紧的握住,那人大概吃痛,微微抬了抬睫,勾勒一笑,他却发觉手中更加冰凉。有什么,将泪水骤然冻结在了脸上。
幸好二人已飞离了敌营,怀曦忙操纵机关,降落下来,落点正是一方土城,工事已然被破坏,四周横七竖八的到处是两军的尸体,只剩了几个半毁的土包还矗立当场。怀曦也管不了许多,一把将沐沧澜拖入土包之后,这才发现怀中人已然晕厥,通身血染连伤口都找不到是在什么地方。
“老师!老师!”热流又顺着冰河在面上肆意,怀曦慌乱的想寻找伤口,又怕真触到他痛处,一时又急又乱,只会反复呼唤他名字。然而,人还未醒转,敌兵已然当前。幸好有土包作掩体,怀曦只得先放下沐沧澜,引燃了“飞天”内炸药,用力将它推下了土坡。
轰隆巨响声起,怀曦不敢丝毫停歇,背起沐沧澜便往城里跑。
天京玄武门侧已经陷入巷战,鳞次栉比的房屋之间只听得喊杀阵阵、金石交击,少年负着昏迷的人猫腰穿行于街巷之中,全然不觉疲累,只是身后的追逐声越来越紧逼,教他心焦。却听耳旁微弱的声音响起:“曦儿,放下我。”
他不理睬。身上的人便挣扎了两下,少年只觉背上又濡湿了一片,咬牙回道:“不放。”
“殿下!”于是那人便又道,“你忘了怎么答应过臣?”
怀曦沉声回答:“现在是在城里,那就听我的。”
“曦……”背上的人还要再说什么,却忽然身子一绷,怀曦也听到了纷至沓来的追兵脚步声,忙更加快了脚步,前方正好有一拐角,急忙闪身进去,却不料,是一死胡同。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回眸看去,光滑的砖墙上已映出了刀光剑影。他下意识的抓紧了背上的人,看见一缕带血的发丝垂在自己的前襟,少年深吸了口气。
蛮兵进入了宅巷,对着死胡同内的二人排开了箭弩,也不急着射出,脸上有猫捉老鼠的得意。
正在这时,忽听一阵金属敲击之声,像是许多家的锅碗瓢盆一起敲响,同时一阵“豪雨”也猛然倾注下来,砸得蛮兵抱头鼠窜,怀曦定睛一看,原来那些“雨点”竟是些砖头瓦片。屋顶墙角不知何时就冒出了许多手拿棍棒、门闩的老百姓,男女老幼只管见了蛮兵就砸,一时喊声震动天地,矢石横空飞荡,一群全副武装的蛮兵竟全军覆没于这样一条不知名的小巷——
而天京城中又有多少条这样的巷陌?!
少年太子强忍着才未再让泪水滚落,抬眼望去,远方的天空中,长风已然将烟尘涤荡,澄澈的天色已然一点点的从血色中浮出,莹蓝生光。
“老师,我们一定会赢的!”他转头对身后道,却没得到丝毫回应,这才发觉背上的人已经许久没了声响。忙将他放下,揽至身前,触手却是满目血红,他颤抖着又探了一探——一只羽箭已没入了那清瘦肩膀。
“老师!老师!”巨大的恐惧像是无数的鼓槌差点将心房敲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把打横抱起那人,向外冲去。
“小兄弟,别急!大夫在那边!我带你去!”街上的居民纷纷给他引路。
怀曦飞奔,心如擂鼓,只觉这条小巷乃是平生所行之最长。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是被迎面而来的人海挡住——“让开,快让开!”视线早已模糊,他还想要往前冲。却见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他听到无数人同时欢呼呐喊:“殿下,我们胜利啦!”
轰的一下,年仅十三岁的监国跪倒在血泽般的土地上,泪流满面。
《天朝史》载:燮阳六年,天京完胜。敌酋莫勒真隆伤于火炮,遂退三十余里。次日,蛮军北撤。自此,不复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