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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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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死了一样,安静的,没有知觉的陷在重重锦被之中,脸色白的在锦罗绣缎之上生出光。
端木微之第四次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活着……
殿外雪还在下吧?殿内一盏昏昏黄的灯色晕出一小片光,这极静的夜里只有他和她的呼吸,这种感觉……很奇怪,可他又讲不出哪里奇怪,仿佛眼前的纪川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纪川。
他见过纪川不多次,但次次都印象深刻,大刀,鲜血,这是纪川在他印象里所有的词句,面貌却反而模糊不觉了,他将烛台往前凑了凑,照亮纪川的眉眼,苍白,清秀,明明是异常娇怯的摸样,她真的是纪川?
就在今天他还怒气腾腾的想要去见识见识那个毒蝎心肠,不惜作贱自己来污蔑荣阳阿姐的纪川,此刻她却昏睡在身旁,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纪川在晃晃烛火下,始终紧蹙眉头,一层层的冒冷汗。端木微之好奇的伸手,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她蹙紧的眉间,小声问:“你……在想什么?”
她没有丝毫反应,空落落的大殿,端木微之禁不住叹气,“你怎么会是纪川呢……”
窗外忽然嗒的一声轻响,端木微之陡然起身,瞧见窗外人影一晃,喝道:“谁?!”
死寂一片,没有人答话,仿佛方才的人影是他眼花了,他几步到窗下,推开窗便瞧见窗台上放着一支青瓷小药瓶,细细的雪花打在红缨塞上,他捡在手中瞧了瞧,小瓶上一张红纸写着——金疮药,三个小字。
他向外看,茫茫的夜色里除了细雪漫天,再没有半分人影,直到他满心诧异的合上了窗,隐在飞檐上的暮雪才闪身重新落到窗下。
纪萤让他引开菁华宫的守卫,他放心不下就找了金疮药送来,可又怕此刻现身给纪萤惹麻烦,只好藏在窗下。
“金疮药?”端木微之将手中的小药瓶颠来倒去,拔开红缨塞嗅了嗅,也没确定是什么东西。
到榻边漫不经心的问纪萤,“这药对你有用吗?”大殿中理所当然的没人应声,他自顾自的又道:“我想也没用……金疮药?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抬手要将药瓶丢在一旁,袖口却突然一紧。
低头是纪萤没有生气的眼睛,困惑的望着他,满眶晶莹的泪水落的没有预兆,没有声息,她就那么扯着他的袖子,道:“我是纪萤。”
她讲的突兀又莫名,执着却又困惑的看着他,哭了。
端木微之有些发愣的僵在那里,她又道:“我是纪萤……”她似乎做了噩梦,昏昏沉沉,反反复复讲,我是纪萤。
是醒了?还是梦魇?
“我是纪萤……”
明明在掉眼泪,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在哭,端木微之看着她愣怔的眼睛,顿了良久,终是心软的开口,“我知道……”
这话像解药,像解蛊的咒语,脱口落在地上她忽然就安定了下来,松开他的袖子,重新一头昏迷在锦被之中。
端木微之愈发的愣怔,看着他的袖口,又看重归于死寂的纪萤,若不是她眼角晶晶莹的泪水犹在,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我是纪萤。
端木微之不解的瞧她,她在梦里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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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夜未停,她一夜未醒,他也一夜未眠,天快亮时趴在榻上浅眠了片刻,便又惊醒了。
宫娥在殿外候着他上朝,他瞧了瞧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纪萤,有些犹豫,最后只是起身将帐幔放下,走到正殿让宫娥进了来。
又开口吩咐,“摇光还未醒,你们不必在殿里侍候,就侯在殿外莫要让人来打扰摇光。”
宫娥应是,小心入殿侍候他穿衣洗漱,一同退出了大殿。
临上朝前又不放心的吩咐,“没要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入殿打扰摇光,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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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雪下个没完,他心不在焉的熬到退朝,坐在肩舆里掏出袖子里的小药瓶瞧了半天,挑开帘子问随在一侧的公公长福,“长福,你知道金疮药是做什么用的吗?”
长福忙凑过来,惶恐道:“圣上您是哪里伤着了?还是……”
“朕只的随口问问。”端木微之不耐烦的蹙眉,“你答便是了。”
长福笑眯眯的回道:“回圣上,金疮药是疗伤用的。”
“哦。”端木微之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随后又问:“朕问你,如果……朕是说如果,一个人受伤昏迷,会死吗?”
长福想了想,“要看伤在哪里了……”
端木微之在肩膀上比了比,“大概是这里。”
“照理说应该不会……只要照料妥当很快就会康复。”长福回道。
端木微之不由蹙眉,“要怎样照料才算妥当?”
长福有些为难,大略总结道:“将伤口清洗干净,上药包扎,然后少动莫沾水,好吃好喝的调理着,应该就可以了。”
端木微之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长福忙又笑眯眯的问:“圣上在说谁?”
长福打小侍候他,平日里也嬉笑惯了,端木微之放了帘子,极淡然的道:“哦,没什么,朕是想看看要是捅你一件会不会死。”
长福笑容一垮,抽了抽嘴角赔笑道:“圣上真爱开玩笑……”
他在轿中心不在焉的想着什么,肩舆忽然停了下来,长福在外道:“圣上,陆督主求见。”
打了帘子,陆长恭果然躬身立在漫天大雪里,瞧见端木微之行礼,道:“臣参见圣上。”
端木微之微诧,“怎么侯在这里?找朕有事?”
陆长恭抬眼,淡笑道:“并不是什么着紧的事,只是前几日答应帮摇光娘娘寻几支香,今日送来了却听奴婢们说,娘娘在菁华殿……”
是找纪萤……端木微之微微掀了掀眉睫,笑道:“摇光昨夜累坏了,还没起呢,你将香给朕吧。”
长福忙上前去接香,陆长恭站在原地看端木微之,片刻之后将袖口中的香盒递给长福,道:“还请圣上帮臣向娘娘带好。”
“自然。”端木微之轻微的闷咳,长福慌忙掩下帘子,道:“圣上,这儿风大,咱回吧?”
他在肩舆中应声,陆长恭退到了一侧,看着肩舆一点点的擦肩而过,在大雪里渐行渐远,忍不住蹙起了眉。
方走没多会儿,肩舆又停了下。
长福在外道:“圣上,舒大人求见。”
端木微之耐不住一把扯起帘子,看着肩舆前的舒曼殊冷笑道:“今日各位还真是清闲啊,一个两个的来瞧朕。”
舒曼殊立在肩舆前看他,直截了当的问:“摇光在你宫中?”
“哦?”端木微之闷咳两声笑了,“原来都是来找她的……”
“陆长恭也来了?”舒曼殊蹙眉。
端木微之笑容不减道:“比你早一步。”看着舒曼殊的脸色愈发凝重,又黑又臭,他不由开心,将方才对陆长恭讲的话又讲一遍,“摇光昨夜在朕宫中,累坏了,此刻还没起呢,曼殊有事吗?”
舒曼殊疾步上前,啪的一声撑住肩舆,带着满肩风雪俯身压了下来,直盯盯的看着端木微之低声道:“端木微之,你玩够了没有?她在哪里?”
没料到他会忽然上前,旁侧的侍卫要上前却被端木微之拦了住,他在肩舆中看着舒曼殊压下来的眉眼,一点点笑道:“舒曼殊,不是你派她进宫勾引朕的吗?第一次在假山后相遇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舒曼殊不解,却也没心思细问,一字字道:“我说过别碰她,如果你还想我帮你除掉陆长恭,坐稳这江山!”
“我也说过别动荣阳!”端木微之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纪川故意装病陷害荣阳吗!”
舒曼殊缄默。
端木微之忽然凑前,小声道:“你放心,只要你真心实意的待我,我怎么会伤害她呢。”整好衣襟靠在肩舆里对舒曼殊笑,“舒大人。”
一侧的侍卫上前来请舒曼殊让开,舒曼殊看了他一眼,负袖立在一旁。
端木微之心满意足的笑道:“长福,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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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走的尤为的漫长,临到菁华宫前第三次停了下,端木微之再耐不住不待长福报名,猛地掀了帘子喝道:“朕倒要看看今日是……”脱在嘴边的话忽然就噎了住,他愣愣的看着跪在眼前雪地中的女子,半天才回神。
“圣上。”荣阳跪在雪地之中,盈盈抬起头对他笑,眼眶却红了。
端木微之霍然下了肩舆,伸手扶她起来,张口半天才道一句,“阿姐……”千百万句话,都开不了口。
两年,他没见到荣阳整整两年,他几乎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舒曼殊安排她入宫,端木微之要碍着太后,不能去见她,先前在纪萤宫中相见也只是那么匆匆的一面,连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讲。
两年,她瘦了,像一支提前衰败的花,再不似当年的明媚娇憨,她原来是多么荣宠一世的女子,如今她卑躬屈膝的在眼前,端木微之瞧见她手上渗血的绷带,蹙眉道:“你的手……”
她眼里的泪珠晃晃的砸在端木微之手背,撇过头肩膀一耸耸的哭了。
端木微之慌忙又问:“阿姐……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荣阳转过头,红着眼睛看定他,忽然之间泣不成声,“她会杀了我的……她恨透我了,她说她会让我生不如死……”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端木微之一瞬间慌了神色,蹲下身子去抱她,发现她抖的厉害,“阿姐别怕,我在我在……”
荣阳猛地扯住他衣襟,满脸泪水的道:“你会帮我对不对?会救我对不对?”
端木微之点头,捧起她的脸道:“没有人会伤害你的,我发誓。”
她伸手握住端木微之的手掌,几乎恳求的道:“微之,纪川回来了,她要杀了我……”
端木微之一愣,却看她泪如雨下,心软的问道:“你的手是她……”
荣阳点头,又道:“微之,我好想你……”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怀里,眼神在一瞬如刀,字字狠毒的道:“你会帮我杀了她,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