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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祸兮福所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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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祸兮福所倚。”
这古人真是诚不欺我哈。
又是一个傍晚时分,正如常坐在马车上赶路的荣悦莫名其妙就被几个训练有素的劫匪三下五除二的冲进来下了麻沸散还蒙住了脑袋。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脸。
“难不成是我最近实在有点太开心太顺利,被老天爷听到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荣悦如此胡乱在心里想着……然后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三日前:荣府院内。
屋外阴风阵阵,吹得院子里的树枝哗哗乱响,池塘水面被不断落下的树叶打的有些皱了,或许是因为快下雨的缘故,鱼儿常浮上水面咕嘟咕嘟吐出几个泡泡。
而此时屋里却很安静。荣悦轻轻靠在门边的椅子上,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架子上的兰花,一边屏息倾听此时屋外长廊里父亲与郎中的对话。
少女的脸庞美的令人心颤,清冷中透着一些倔强,或许是过去长年修习文物修复的缘故,她的眼神却始终是淡淡的。
如瀑的长发被轻轻松松的簪起,她衣着浅青色长袍,手腕上戴着十分精致的忍冬纹錾银细镯。气质清新轻盈,宛如盆中葱葱郁郁生长的兰花一般。大病初愈,乍一看依然有些纤弱,但又是那么的温和淡然,有着让人心定的魔力。
“季先生,小姐最近还在说些自己能与器物通灵的胡话吗?”荣父的双手紧紧握着郎中季平的手,眼中满是关切的问着。
季平轻轻的抽出了手,从善如流的礼貌回答:“无妨,如今已基本不再了,这药是可以停一停了。”
听见屋外二人如此交谈,荣悦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这成天泡在药罐子里的日子总算是能见到头了。
她依然记得从小到大身体健康又皮实的自己在十八岁时得了一场大病——起初是高烧不退,后来甚至到了成日昏迷的程度。在那个初秋微微有些寒冷的清晨,她如同往常一样到山里采泉水,遇到了一群神秘人,之后便不知怎的失去了意识。
那个下午她没有如期回到归云舍。
听说那晚师傅师娘和清圆发了疯的似的满山找她,最终是在山中的妙意亭发现了蜷缩在座位上披着披风发着高烧微微颤抖的她。
山里的条件总归是很有限,于是师娘给她做了简单的退烧处理就快马加鞭连夜将她送回了荣府。
这事儿让谭师傅独自愧疚了许久,总觉得错在自己没照看好她,也让谭师傅的女儿谭清圆独自愧疚了许久,她想,要是那天自己也在灵岩山和荣悦一同去采水,荣悦是不是就不会生这么重的病,而且一病就病了这么久?
但这一切都没有如果。
于是多年不曾下过山也不过问人间事的谭师傅破天荒的亲自下了山,请来了当朝最有名的医师——也就是天师宗的季平先生,前往荣府治疗荣悦。
也让多年来都玩心很重,没少让让谭师傅感到头疼的谭清圆破天荒的变了性子。她竟真的开始在灵岩山上安心修习了起来,这让师傅师娘颇为欣慰。
根据季先生的诊断,此病来势汹汹,脉象凶险,每日的药都需要在把脉诊断后做出一些细微的调整,才能尽可能避免留下病根。
也不知道谭师傅暗中费了多大的面子,为了方便治疗,一代名医堂堂季平先生竟在荣府暂时住下了。
日复一日,寒来暑往……不曾想,这一住就是一年。
这药一吃也是一年。
汤药极苦,苦到让人有些反胃,还需一日三次趁热随餐服用。
每次吃完饭再吃药,荣悦都有一种想把饭全部吐出来的冲动。而且在一开始每次喝完这个汤药之后,她总是要睡很久的觉。
在那些少之又少懵懵懂懂醒来的时间里,她不再能听见世间各种艺术品对她的呼喊,就仿佛这些感受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她一次又一次在无比安静的环境里独自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屋外有风穿堂而过、雪轻轻的落在地上、池塘里的鲤鱼偶尔扑腾出水、春夜竹子在疯长,夏日的蝉鸣……
她醒来,然后再一次喝药,睡去。
但这样漫长又寂寞的时间,近日似乎越来越少了。
即便在一开始喝药带来的不适感是如此强烈,但她还是能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地好转。
身体的力量正在一日一日的恢复,甚至可以说是提升。
以这样的恢复速度,不假时日,她应该就不再是那个病弱小姐了。
但没想到这季郎中下一句马上接上了:“先停一阵子不打紧的,如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至于之后如何开方子么…之后再观察。”
“还要观察什么啊!”荣悦在心里暗暗的想着,听到这话难免忍不住一阵哆嗦。
于是她用手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急忙走出门外:“不打紧,不打紧的。爹,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让我出门闯闯也是好的。”
看到荣父双眉紧蹙,露出了一副犹豫担忧欲言又止的表情,荣悦赶忙接着说道:“亲爱的父亲大人,经过这次大病,小女我总算是明白了自己过去十余年的日子过得实在太封闭太无趣了——不是待在家,就是在谭师傅的灵岩山学艺……”
“纵然江湖广阔世间有万般玄妙奇事,我却只能耳闻而不能亲眼所见,这样度过一生固然是足够安稳,但又有什么意思呢?”
此时荣父依然一言不发,气氛陷入了安静,似乎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那随我天师宗一同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如何?”
季平的话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不过天师宗长年在外漂泊,条件难免艰苦,恐怕比不上容小姐居家的安稳生活…”
“没有问题,四处游历山河正是我的心愿!”荣悦连忙欢快的答应了下来。
“好吧…”荣父不舍的看着荣悦,眼里有一丝担忧和犹豫,但他又仔细想了想过去一年里鼎鼎有名的大名医季平在治疗荣悦时的那份耐心细心,日久见人心,这应该是个靠谱的人。
但一代名医长年住在荣府只给一人看病,终归不是太好,没法真正做到悬壶济世去帮助更多的人,对于医者而言难免是一种遗憾;而天师宗,亦是江湖上行事作风正直正义的响当当大门派;还有世外高人谭师傅谭靖和江湖中的亲姐姐荣然能够从中帮助……让荣悦跟着天师宗一道出去游历,还有季平医生持续的照顾,无论如何也是好的。
“好吧,囡囡,既然你心意已定,那么趁着年纪轻轻出去游历一下,看看世界,也蛮好。”荣父语重心长的说着,“但,无论如何要注意安全,要常常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好!”得到准许的荣悦露出了心花怒放的神色。“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收拾行李,在地面起霜天气转冷之前赶路还能方便些,我尽早出发!”
“如果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回家。”荣母缓缓踱步上楼,嘴角挂着一抹慈爱的笑容,满怀不舍的说,“我们永远在家里等着你”。
“好!”荣悦爽朗的答应着。
回到房间后,大概是兴致满满的缘故,不多时荣悦就收拾好了随行的行李,而天色也逐渐暗淡了下来。
荣悦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用手轻轻掸去了架子上兰叶上的浮尘,然后慢慢的推开房门,看夕阳的最后一点温度慢慢散去,落日倒影映在院内的池塘中,照在假山上,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橘黄色,她不由得有些愣神了。
一想到自己将要离开家出去闯荡江湖,荣悦就感觉自己仿佛如同正在做梦一般。
当年自己在灵岩山跟谭师傅学习修复技艺的时候,谭师傅的女儿清圆就爱时不时出去转悠十天半个月不回山上,然后在回来之后兴高采烈的同她分享自己所见所谓的各种江湖中的大小琐事:小到桃花村汪嬢嬢丢了一只鸡,大到隔海相望的邦国易主……
总之,各种各样的事,在谭清圆的描述下是如此的神秘、有趣、动人、鲜活。
这些听圆圆畅谈江湖的日子,居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一年不见,不知道师傅师娘圆圆他们过得还好吗?荣悦如此默默的想着。
而后一阵风吹了过来,荣悦微微感到有些寒冷。
虽然只是初秋,但太阳落山后气温难免还是下降了不少,风吹得院里的银杏落了几片黄叶,吹得她稍微打了一下寒颤。
荣悦正准备扭头回屋里,却听见了郎中季平说话的声音:“荣小姐可是真的想好了?”
“我心意已决,这江湖,我非去看看不成。”荣悦干脆利落的回答着。
“啊?”郎中季平似乎是呆了一下,发出疑惑而短促的啊声,然后反应过来荣悦抢答的内容之后,他浅浅的笑了一下,说:“不着急,荣小姐,我还没问您想好什么呢?”
荣悦歪了歪脑袋,露出了一副“您请说”的表情,然后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季平先生接着把话继续说下去。
季平叹了一口气,然后慢吞吞的说到:“人在江湖,有一分力量,自然是要担一分责任的……而你生来就是有这么一分力量的孩子。”
“若是你能够用好这份天赋,匡扶正义,那不失为美事一桩,但这江湖一旦踏入,难免会身不由已,你可想好了?”
“这都哪和哪儿啊?”荣悦在心中暗自吐槽。感觉这些内容听得有些晕乎乎的,于是反问季平:“那么先生所说,我的天赋是?”
“与器物通灵。”季平笃定的淡淡说着,“但这是要保密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