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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陈阿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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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婆最先听到了马蹄声。
含山村地处偏僻,几乎在太行山山脉的最深处,除却十年前文先生的到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出现在这个村子了。村中人对外界世界变迁的了解,仅仅来自于十年前文先生的叙述和偶尔出村采购必需的盐铁的年轻人。
西夏亡了?金国也亡了?现在北面是蒙古人当皇帝了啊?哎呦,这村子可真偏僻。若生在村口帮陈阿婆背着拾粪的背篓的时候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村子的偏远和不便。
若生10岁生辰这一天,在熟悉的絮絮叨叨中,她发现陈阿婆突然停止了话音,微微直起了她常年弯曲的背。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略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随着马蹄声的临近,她的神色中的惊讶慢慢变得凝重。
“生姐儿,去跟文先生说一下,村口来人了“
“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熟悉的温柔平和的语调。“爹爹”若生唤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文先生穿着青色襕衫,手持那柄数年来每天清晨练剑的竹剑,对若生安抚地笑了笑,而后静静地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晨雾。
他身后的人慢慢增多,铁匠家笑眯眯的陈叔,山上窑房沉默寡言的老杜,经常来父亲书房讨教的僧哥儿,村里绣花最好看的莲娘,陈阿婆的古灵精怪的孙子芒儿,永远在做伞的伞匠宋舞,永远在山涧钓鱼的卲老丈,妩媚守寡的织娘红婶婶......
这些含山村的村民,好像在刹那间,都出现在这平常空无一人的村口。
“按理说,这声音出现前,渡口的林哥儿,应该已经把信儿送回来了”僧哥儿略微疑惑的样子。
“林哥儿看了十年渡口,也怪闷的,也许是摸鱼错过了呢”红婶婶掩嘴嗔道,眉目流转间,风情万种的同时十分俏皮可爱,女子的不同美感在她身上融合地恰到好处。
“文先生,十年前的约定,今日倒是可以成真了”陈阿婆笑着转头看向男子,满脸的皱纹小心翼翼又似乎有些迫切。文先生不语,半晌,微笑地点了点头。
马隐约出现在晨雾中,一匹十分美丽的白马,随着马儿的疾驰,远远看去,清晨的露珠,在马背上闪闪发光。
马背上空无一人。
快到村口的时候,马声骤停,开始在原地踏步前后摆动脖子,似乎碰到了十分棘手的障碍。若生并不意外,含山村口的树,随意摆放的怪石和细密繁盛的野花丛,多年的父亲的教导,无数次的迷路又柳暗花明,她自然也知道这个五行八卦阵不是区区一匹白马能撞破的。大家等待的,是那个驱使白马出现的人。
远方传来一阵奇怪的哨声,似鸟鸣犹又不似,白马听到这哨声以后突然抬起来前蹄,纵身一跃,似乎要穿透浓浓的晨雾跃进村子,突然间四周利剑飞出,一阵巨大的灰尘从满是泥泞的路口处升腾而起,一阵叮铃的铃铛声后,马儿已经被一张带着锋利寒光的网切成了无数片细小的碎片,一整匹的马尸,如落雨般点点地坠到了泥土中,晨雾突然散去。
阵破了。
数十人从晨雾的消散中出现,恍如鬼魅。为首的男子面容苍白,神情谦卑又顺从,他穿着一件玄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对着文先生微微弯下身子,“文先生,可让人好找,小的都在这太行山脉兜兜转转十年了”,他用无比谦卑的语气,似乎在抱怨一个数年未见的淘气好友,身后的数十个黑衣人皆黑纱覆面,眼神冷漠犹如傀儡。
“转十年,采人参么他,这阵眼还要找十年,皇城司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莲姐低低轻笑。
“贾大人说笑了,文某人只是看着山中景色甚为清雅,小住了数月”文先生略微弯起嘴角,正当若生思忖这礼尚往来的礼貌对话是不是说明这位贾大人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怀好意。她看到爹爹优雅地举起手中竹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贾大人刺去。身后含山村众人,也在一刹那飞身上前,贾大人身后的那些傀儡般的黑衣人,似乎被隐形的绳索操控,如黑鸦般扑面而来。
打群架前不是要先喊一声兄弟们给我砍死他们再上吗吗?若生不合时宜地想到。
然而这是她看到的最后的景象,果真是不怀好意啊,昏迷前,她继续想到。
有人在背后把她敲晕了。
再一次睁开眼过来,天已经黑了,全身无法移动。眼前是陈阿婆的孙子芒儿缺了门牙笑嘻嘻的放大的脸。
芒儿今年8岁,比若生小两岁,和若生是村子里唯二的两个较为年幼的孩子,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去邵老丈总是钓不上来鱼的山涧摸鱼,每次都能摸到几尾傻乎乎的银色红腹鱼,一起烤鱼的同时在芒儿嘻嘻哈哈地取笑邵老丈钓鱼技术的数年下来,芒儿已经是若生两辈子加起来不曾有的青梅竹马。
可是现在,若生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一点都不了解。芒儿在她脖颈处微微抚了一下,她发现困住自己的僵硬感突然消失,她从竹床上坐起。
“我爹呢?”
“不知道啊,祖母让我带你走,生姐儿,你饿了吗,我烤了鱼,天已经黑了,你现在吃完了我们就要上路了”芒儿仍旧一副笑嘻嘻万事不愁的模样。
“去哪里?我要去找我爹爹”。
“去江州城,不用管你爹爹啦,我祖母说,你爹爹亦或是她没死的话,自会来找我们,死了的话,我们跑得越远越好。”
“你不担心你祖母吗?”
“祖母说了,担心也不会改变结果。”
“为什么要去江州城?”
“二牛哥说江州城的猫儿胡同老羊家的汤饭天下一绝。”
凌若生沉默了,她突然发现,这个芒儿,乍看怎么都是个憨厚简单的山间的村落小子,但是他又不可能仅仅是一个憨厚简单的山间的村落小子。
含山村的一众村民,那么多年来给她的怪异感终于有了答案,他们都十分热情友善,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过分简单纯粹,终日绣花的绣女,只会打铁的铁匠,痴迷钓鱼的老者,从未见卖出去一柄伞的伞匠......这一个村子,都是如芒儿一样,一群简单的手艺人,简单透明到让人看不懂,但是又复杂到足以让父亲付出巨大的代价,寻求他们的庇护。
不过看来芒儿继承了他祖母的简单手艺。
陈阿婆是个医婆,一个把她和她父亲从阎王手中抢回来的医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