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素手罗衣

131、守陵

　　凤池口的河面上已经开始蓄积冰坝了。

　　“大概还有多久会垮塌？”姚锐站在难民聚集的高岗上，寻了个不影响观察的地方，遥遥眺望着看似平静的河面。

　　班虹捣鼓着手里的机关鸟，回答道：“很难说。可能过几天会再决堤，也可能会自己冲散。最好还是早点凿掉。”

　　她说班家造出来了新的更好用的火油弹，一方面听说了姚锐要来凤池口治水，不远千里赶到了此处。

　　还制止了他提前派人凿冰的举动。

　　“你的火油弹遇水不会哑火吗。”姚锐蹙眉看着班虹调试机关鸟的法条，看着她脚下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水桶。

　　“也不能说是火油弹，刚命名叫磷火弹。”班虹拿了个远镜递给姚锐，“我妹妹用炼钢的炉子烧了两万斤畜骨，爆炸了四十三次，炸毁了六十个炉子，才炼出来一批弹药……”

　　班虹的妹妹班琦出任工部侍郎，但她只是挂名，大多数时间在山阴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发明。

　　班家的费用一部分由朝廷报销。从去年开始班家就开始莫名其妙购入骨料，八成又是班琦要的。

　　“我说你们买骨头干什么……死了多少人？”姚锐拿着远镜，对准冰坝的方向，问班虹。

　　班虹从冰水里拿出一枚磷火弹来，迅速装载在机关鸟的爪子上，快速放飞，回答道：“没死人。爆炸是常有的事，大家都不会在现场看的。”

　　风向变了。冷风扑面而来，姚锐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睛。

　　磷火弹不偏不倚地砸在冰面上，轰然一声剧烈爆炸，一瞬间黄白色火花飘散，如同烟花炸开；被炸开的河面上立即漂浮起粼粼鬼火。

　　瞬间还爆开了白色烟幕。

　　并且由于他们站在下风口，它们已经飘散着冲过来了。

　　“没事，我们离得很远，不用担心这些毒雾——”班虹按住想要逃跑的姚锐，大声安抚。

　　“你这个蠢货！你把河口炸开了！黄河要决堤了！”姚锐一把甩开班虹的手臂，沿着坡往下跑：“决明子——九里香——去营救难民！”

　　班虹这才定睛看向已经完全散开的烟幕中心，这才发觉堤坝被炸开了一个小口，虽然冬日水位低，且已经开始泄流，但不可避免的有一部分冰水已经沿着缺口流下去了。

　　“班茗班荧班良！！”班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一起往堤下跑，“快运土填住缺口啊！”

　　缺口很快被填补好了。

　　所幸没有决堤，人员也不曾伤亡。只漏了部分河水出来，淹了一小片林地。

　　“这种东西不准再用了。驳回。”姚锐看着班虹提着的那个水桶，冷酷地回绝了她要求把磷火弹投入战场的要求。

　　班虹自知闯祸，闻言也没太伤心：“目前是不太稳定……但是我们不能再冒险试错了。”

　　拼装弹药的时候爆炸的次数远比炼制时多。

　　这玩意儿碰到空气就爆炸，炸毁的阴阳甑不计其数，最终在地窖里拼装完的。

　　“炸开河口也是在替这种‘武器’试错？”姚锐反问班虹一句，“别开玩笑了，这东西上了战场只会敌我不分，谁敢保它在自己人手里会不会爆炸。还有那个毒雾——”

　　“殿下，这是磷火弹第一次实战测试。”班虹指向已经恢复宁静波光粼粼的黄河，“刚才的效果你也看见了。”

　　效果的确拔群。

　　但是只能借助机关鸟抛掷，完全不能交给士兵。且还必须用水浸泡，必须派单独的偃兵操作机关鸟。

　　“有待考虑。不完善的地方太多了。”姚锐沉思良久，回答道，“班琦到底怎么想到用骨头炼弹药的。我记得你们不是炼丹方士吧？”

　　“去年见到鬼火，她说：‘此阴火必为我用。’”班虹耸耸肩，“这就是天才啊，反正我是想不到鬼火和骨头有什么关系。想到了也不会用炼钢的炉子去烧骨头。。”

　　班琦用不了人骨，就购入了一批兽骨。后来失败次数越来越多，买的自然也越来越多。

　　还专门制了新炉子。

　　当然山阴满城买骨头不算是难事。

　　“那它还能做什么用？”姚锐凑近一点，俯视水桶里剩下的弹药。

　　像是铜铁，除了做刀剑，总归有它的用处，磷火弹除了投入战场，应当不能一无是处。

　　班虹回答道：“没用了。除了战场还是战场。一碰到空气就烧，不可能有其他用处了。或者炸冰——”

　　“驳回。这就是花高价用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垃圾。”姚锐嫌弃地移开目光，“其他的事去问兵部，别来烦我。”

　　“这可是多少人的心血。”班虹不满于“垃圾”的说法，但是也毫无办法，只能顶嘴表示此物绝非一无用处。尽管事实摆在眼前。

　　心血又如何。

　　姚锐才不听她这一套，挥挥手表示不愿再废话：“换一批火油弹。在冰层全部融化之前不要让我再看见有人用这种‘毒烟弹’炸冰。”

　　他提起衣摆出去了。

　　班虹还想挽留，但姚锐自己也不管兵部，也没说让班家把花的资金全部还回去，如此倒也还算是好事。于是班虹把水桶递给一个族亲：“带去长安吧。”

　　长安那边也出了不少事。

　　譬如先前太祖陵被盗一案尚未完全了结，先帝的陵墓就也被盗了。

　　陛下要急死了，连着下了六道罪己诏，罢朝十日，本人已经跑去替亲爹守陵了。

　　“……你们大理寺怎么干的事。”姚钺坐在祖父的坟头前，欲哭无泪地问郦成森。

　　他一天到晚什么事都没干成，净替家里祖宗守坟了。

　　郦成森因为没有破获上次盗墓的案子，也被拉下水了，现在都一起在守陵。除了她还有督办的数十个官员。

　　罢朝几日内政不至于停摆，何况先前空悬的职位已经全部重新补上了。

　　“我也想问，你们怎么干的事。”皇帝抱着一叠奏章，痛苦万分地看着郦成森兴师问罪，“多少天了还一点消息没有，但凡换个人我早砍了他了。”

　　他离激起民愤被赶下台就差一点点，要不是及时下了罪己诏，这会儿就不是坐坟头了，就该是全家坐大牢。

　　“你还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啊，我想回家。”姚钺拢紧斗篷，“这破地方也太冷了。”

　　守陵人住的还是个破茅草屋，从墙壁到屋顶全是茅草的那种。

　　姚钺这辈子也算是与民同劳一次了。那百姓也不会住破草屋，人家再没钱也会用泥土木料砌墙啊。

　　“可能要……”皇帝掰着手指算了算，“上巳节吧。”

　　合着还要再住一个月呗。惊蛰日才刚过去。

　　这山上可比山下要冷的多，真到上巳节山上还不一定暖和多少呢。

　　“那我们就在山上当野人吗？连火种都没有，还要我们自己取火。”姚钺白了他一眼，“我想回家，能不能先走？”

　　韩皇后和姚铮借口不舒服，早三天就回宫里去了，现在山上就他们父子两个守在这儿。

　　姚锐还在三川郡那边呢，不然保准被抓过来守陵。

　　当然皇帝舍不舍得让他守还另说。

　　“儿啊，你是储君啊。”皇帝见他不想买账，只好叹了口气，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咱们要是没点表示，回城就被民众打死了。”

　　姚钺从来没说过想当这个储君。

　　虽然皇帝说的也是真的，先前地方就反过一次，这会儿连续两座皇陵被盗，连自家祖宗都守不住，谈什么君天下。

　　上次没抓住盗墓贼姚钺也有责任，这会儿可被骂开花了，坊间都在要求换储君。

　　纯开玩笑，他什么时候被正式册立了。

　　姚钺嗤笑一声：“哼，又不是我挖的陵墓，凭什么把罪过算我头上。”

　　“行行，过几天瑞瑞回来了我们就回家，好吧？”皇帝看他这样子也没办法，只好妥协松了口，“他说这个月就要回来。”

　　人是改不了本性的，他溺爱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几十年如一日自然更改不了一点。

　　姚钺眼神一亮，一想到姚锐，忽然生出一个绝妙的点子：“不如说是吴国盗掘皇陵，趁机夺了国号。”

　　“你这想法不错……不过该如何把功绩安到你弟弟头上？”皇帝蹲在地上，若有所思。

　　郦成森听着他们谈话，猝然起身打断：“陛下，大殿下，纰误是臣之罪责，何故牵连吴王。且如此，二殿下能同意吗？”

　　“回去给你升官，当宰相。”皇帝哄小孩一样冲着郦成森摆摆手：“我管他同不同意，姬子启不能留。”

　　半是公事半是私仇，姬开干的事一只手数不过来，此人断然不可留。

　　私房画一事实在把他的好感全败光了。现在一想起来那张永远带着假笑的脸就觉得晦气。

　　“也不能说这么死。”姚钺看了一眼郦成森的表情，用手肘怼了一下亲爹，“瑞瑞既然喜欢，送进他府里当娈童也好。”

　　皇帝万分实诚地摇头：“我觉得他不够格。”

　　先帝后宫妃嫔都养过娈童，他从前对蓝贵妃最大的印象就是——此人明目张胆地养了十几个男宠，完全不把他爹放在眼里。

　　当然他也只见过那些娈童，几乎没见过贵妃本人。

　　现在想来，她想养就养了，跟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先帝应该反思一下他为什么比不上娈童。

　　那些娈童哪一个不是傅粉何郎，皇帝觉得姬开的脸应该还够不上那个资格。

　　“差不多了，瑞瑞喜欢就行了，你干什么替他做决定。”姚钺看着郦成森的表情，继续劝皇帝。

　　郦成森绝对是向着姚锐说话的，那姚钺自然不能当棒打鸳鸯的法海，再不喜姬开也得暂且放一放。

　　皇帝看着姚钺的表情，又看了看郦成森，随后说道：“……你们不能在一起。我不允许。”

　　姚钺有如遭到晴天霹雳。

　　他怎么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