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上传中》模糊的葱头

23、第 23 章

　　“你不要紧张，”沈奕努力安抚莫从，一边伸手将其拿起，准备关掉电源，“就当是睡过去了吧。”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市一院手术室，莫从有一点怂，于是努力瞎想转移注意力，他看着沈奕这一身手术服，一会觉得沈奕最近瘦太多了，穿这身很像什么东西，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一会又笑嘻嘻地想“绿帽帽”，想到一半，沈奕手伸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来了，沈奕现在很像超市门口的气球人，鼓鼓囊囊又随风飘摇。

　　在被拿起的瞬间，他的余光瞟到了一旁躺着的自己的肉身，虽然双眼紧闭，头上连满了电极片，浑身上下到处是管子，但是看着还是很帅啊。

　　下一秒，只听见了半句“正在关机”，他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奕轻轻捏着那枚小小的芯片，小心翼翼将其插入一旁的卡槽中。

　　读卡器连接着一台复杂的量子计算机，这是莫誉公司提供的目前配置最好的设备，计算机上延伸出数十条纤细的电线，分别连接到一个个微电极，密密麻麻的微电极像织了一顶电线帽子，将莫从有头发的部位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这是沈奕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莫从，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年轻帅气的男人，他很高，甚至比上次隔着病房门远远一瞥时感受的还高，因为卧床太久，已经瘦得有些脱了相，脸颊微凹，露出来的锁骨坑也很深，放在一旁的手臂也细，蜿蜒凸起的血管一路爬到了臂弯，手背一看就很讨护士喜欢，四五根血管搭在嶙峋纤细的骨头上，像趴在田垄上的长蛇。

　　身边有几位医护监控着各种数据，这次手术其实没有什么医生的事情，但是以防万一，墙角还站着几位莫誉的技术员，为了万一有什么问题，他们能现场debug。

　　沈奕将目光从周围收回，又看了一会莫从，从他瘦削的面庞看到他身上错综复杂却分工明确的管子，他很难说出自己现在在想什么，是觉得往日一拃来长的莫从突然变成了个一米八往上的大男人有点不适应，还是觉得明知这些管子在维系他的体征，监测他的状态，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觉得它们在悄悄偷走莫从的生命力的这种想法太无厘头，还是担心自己测试无数次模拟无数次的算法这次会出什么意外，怕自己无法承担这个责任。

　　他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没有缘由也没有着落的想法甩出去，摒除杂念，这个时候只想着下一步做什么就好了。他按部就班选好程序，设好参数，反复检查程序校准预运行了，设定也都正确无误，他退后半步让小于再复检一次，与小于确认了眼神，在得到双方都认可的点头后，沈奕按下了“START”，接下来就是程序自己运行了。

　　沈奕与几名技术员都退到墙角，努力降低存在感，避免碰到什么设备线路，一群人静静盯着屏幕上的运行进度。

　　毕竟人类拥有860亿个神经元，虽然莫从大脑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机械损伤，但要重新编译复写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于是沈奕他们对此的预期大约是猕猴大脑用时的1.5倍至2倍之间，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早上7点开始的传输，最迟到夜里三点就能结束。

　　期间医护可以轮班休息，但是沈奕不敢走，毕竟连猴平台的猕猴做实验他都不太敢中途离开，他怕就走开吃饭的十几分钟，回来猴子出了什么问题，而他正巧不在，这搭进去的时间成本远比按时吃饭的收益大多了。于是其他人也不多劝，只是给他搬了张凳子，护士还想给他挂一瓶糖水，被他拒绝了。

　　终于在营养液滴滴答答滴落中，在心电图起起伏伏规律波动中，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中，进度条终于走到了99.9％。沈奕望了一眼手术室内的电子钟，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2点半了。他放下自己半天抿一口，一口抿半天的营养液，密切关注着莫从和最后一点传输进程。

　　从外观上看不出莫从有什么变化，最多就是眼球活动略有增加，心率略微加快，脑电波也非常接近同龄男性睡眠时产生的波形和频率了，与之前的平缓无波有了显著区别。

　　沈奕将杯子放下，想走到莫从身边，刚站起身时眼前明显一黑，他知道这是因为久坐，扶着椅子把手稳了一会，用力闭闭眼，静静等眼前的黑雾褪去。他轻轻拂开想来搀扶的小于等人，缓步走到电脑前，注视着最后一点进度按部就班地走完，跳出100％的字样，并启动了自检程序。

　　手术室中气氛立刻松快了许多，大家无声地庆祝这一阶段性胜利，等程序自检无误后，莫从的手术就算是真正圆满的完成了。

　　很快，自检程序也跳出“100％”的字样，这下莫从的手术是真的完成了，沈奕退到一边，由一群医护给莫从检查状态。时秋今天也来观摩学习了，他一面跟着师傅检查，一面时不时瞥一眼沈奕，免得他倒在病患起来之前。

　　经检查，莫从现在状态良好，只要保证各类营养供给不出问题，这两天内就可以醒过来了。主治医生与沈奕确认无误后，由几名医护将莫从推回了加护病房，沈奕陪小于将仪器都收拾好，出门遇见了焦急等待的姜瑜。

　　姜瑜虽然思子心切，但是上午有重要会议脱不开身，于是晚饭时分才来到手术室外等候，等到现在也近十个小时了。看着病床被一路推进加护病房，姜瑜没有急着追过去看儿子，而是先回头等沈奕出来。

　　“小奕？都还顺利吧？医生怎么说？”姜瑜虽极力克制保持仪态，但是急切的语句、微乱的鬓发、略显憔悴的面容，无一不透露出她的关切。

　　“姜阿姨，”沈奕先打了招呼，然后简要介绍了现在的情况，“传输进程很顺利，现在的脑电波数据也都正常，医生乐观预期这几天就能醒，后期只要正常复健，能恢复到原本的状态的。”

　　“那就好那就好。”姜瑜长舒了一口气，明明刚刚最先出来的医生已经和她说过了，但她现在就是放不下心，就想有人一遍一遍和她说，想从不同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好像这样就有了保障。她商场征伐精明果决了一辈子，难得在儿子的事情上露出一些软弱的模样。

　　“小奕你也累了吧，赶紧休息去吧，阿姨今天是真的谢谢你。”说着姜瑜眼角有了些碎钻般的光，她不动声色地轻轻拭去，又重新筑起冷静自持的高墙。

　　“您也早点休息。”沈奕简单寒暄两句，跟着又回来找他的时秋去了休息室，等莫从醒了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观察，所以沈奕准备亲眼见到他清醒。

　　明明都是从早跟到晚的手术，时秋就显得精力充沛许多，他还有劲儿调笑沈奕，说一些什么“一一真是用情至深啊”“什么人居然能得一一如此厚待”之类的垃圾话，而一旁的沈奕已经没电了，几乎是靠本能地给自己脱了鞋袜，闭着眼和衣倒在了简单的沙发床上。

　　时秋虽然和沈奕老舍友了，但是已经多年没一起睡过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这板板正正的睡姿片刻，啧两句“睡着了还这么正经”，便扭回头去刷自己手机去了。

　　第二天一早，沈奕的闹钟照常响起，不仅叫醒了沈奕，也闹醒了快乐网上冲浪到四点多的时秋，招来了时秋几句骂骂咧咧，但嘟囔几句后，他就又陷入了梦乡。而一旁的沈奕轻手轻脚，简单收拾床铺，洗漱完毕后，叫了早饭，还给时秋留了些。等他都收拾完，见时秋还没醒，便留了条简讯，自己去莫从的病房前盯着了。

　　重症监护室门口有几个屏幕，可以看到里面病人的情况，有一块屏幕里面是莫从，这个监控的角度很糟糕，将本就虚弱的病人拍得更憔悴了，但是能看得出来莫从硬件很好，躺了近半年后，这种死亡角度下，都显得眉目锋利线条明晰。沈奕在门口看了一阵，将镜头中能看见的仪器数值都检查没有问题后，坐在门口静静等候。

　　终于在他又靠营养液糊弄过一顿饭后，病房中不知什么仪器尖锐地发出警报，沈奕立刻起身，发现莫从微微睁开了双眼，虽然幅度不大，但明显是自主行为，沈奕立刻去找了值班护士，护士台也收到了警报，有护士赶来查看情况。

　　“病人意识基本恢复，能对一些指令做出基本反应，我们判断大脑无器质性损伤，但是刚醒来的这两天可能还会出现一些嗜睡头晕恶心的情况，家属要多注意，实在反胃呕吐得厉害可以来开止吐针。”医生对着沈奕一通介绍，完全没给他解释自己不是家属的机会，“我们再观察两个小时，如果一切正常就推到普通病房了，家属也可以进去照顾了，诶护工理疗师也可以找起来了，后面复健也很重要啊。”医生语速很快，最后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脸上洋溢着口罩都挡不住的真诚的笑，“真要恭喜啊，都快半年了能醒过来，你是病人哥哥吗？也能稍微休息一下了。”

　　沈奕来不及反应，只能先道了谢，又向姜阿姨通知了这一信息，准备回家把自己收拾收拾，先去休息室拿些东西。结果回去一看，时秋还横七竖八头下脚上地睡着，沈奕摸摸鼻子，努力避免看到他的尊荣，带好东西迅速回到了家中。

　　他将取出芯片的桌面智能伴侣放到桌上，不知为何没有立刻收拾东西赶回医院，而是轻轻打开了它的电源，似乎是想对比一下真假桌面伴侣的区别。

　　“滴——”“欢迎您使用桌面智能伴侣。”小小的屏幕亮了起来，闪过莫誉公司的logo，一道甜美又略带机械的女声响起，“给我取个名字吧。”

　　沈奕看了一会，随机摇了个名字给它，于是这个东西就叫小A了，小A很活泼，一直试图让沈奕给它分配任务，包括但不限于“哄孩子睡觉”、“孩子不想弹琴怎么哄”、“提醒到点去上班”、“问问我某道菜怎么做吧？比如‘仰望星空’的做法”不一而足，终于成功把沈奕烦的没脾气，于是喜提静音。

　　沈奕摇了摇头，许是嘲笑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幼稚，迅速梳洗干净，收拾好应用之物，开车返回医院。此时已经接近夏末了，可南城的夏向来热得逼人，哪怕入了秋，温度也一点不见降。即使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外面热浪滚滚，路面被熏蒸得几乎融化，草木经过盛夏也都被晒得快掉色，蔫嗒嗒地打着卷，投下斑驳树影，连蝉鸣都有进气没出气。沈奕难得起了心思，想一会去买个西瓜冰着。

　　沈奕回到了医院进了病房，只有两名护工在旁边守着，姜瑜日理万机，已经又坐飞机去国外开会了。他将东西简单归置好，就开始打开电脑撰写这次意识传输的case report了，这在国内或许会有伦理风险，但是麦国之前与他们合作的团队表示很期待后续的进展，他也很希望能有其他团队一起交流探讨，能继续优化或是推广应用，所以他很重视这篇文章。为此他还专门托小于帮忙，将所有数据参数都做了详细记录。

　　刚列好框架，还没有来及思考每个部分逻辑是否通顺，旁边的病床上传来了一阵哼哼唧唧，沈奕立刻从论文里惊醒，抬头望去。

　　莫从身上的管子大多已经拆掉了，只余了一个留置针挂营养液，刚刚他说了沉寂近半年后的第一句话，一声嘶哑低沉含混不清又拖长音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