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苹果一

1、第 1 章

　　“嘟嘟嘟嘟—咚！咚！咚！”

　　昏暗的卧室里，一张双人床的正中央有一团凸起。突然，这团凸起的顶头尽伸出一只藕白的手臂。手臂的主人——向霖，费力的睁开双目，一双迷蒙的内双眼眨出了若有若无的双眼皮褶子。

　　他望向自家的天花板，凝神倾听了一会儿，待他的双眼皮褶彻底消失后，他也确定了他梦中的噪音确是从楼上一户传来的。

　　叹了一口气，他不满于工作日还要被此等噪声吵醒。向霖正要伸个懒腰就准备起床洗漱，突然顿住，维持了一个上半身支起在床上的姿势。

　　“啊…”忘记了，他昨天刚失业。

　　——

　　终于可以躺平了！这是昨日办完离职手续的向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N市近来阴雨连绵，却在向霖离职的这一天放了晴，向霖个人认为这是老天都在为自己感到欢喜。

　　向霖听从老妈的安排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一年半，这年头每个行业都在内卷，公司的业务量逐渐减少，向霖从一开始的忙碌变成每天无所事事，没有上进心的向霖倒也乐见其成。可向霖的顶头上司从向霖一入职，便对他“走后门”的行为颇有微词。

　　向霖真是大感无辜，想当初，他不愿意上班，只想窝居在自己的房子里画画儿。老妈成天电话轰炸他，告诫他长期不与人社交的危害，更是不惜以断绝母子关系来威胁向霖。

　　虽然这段宛若孽缘的母子关系早已威胁不到向霖，但向霖心软，不愿老妈成天为他的事情操心。无奈被迫当了一回关系户，可在职的每一天，向霖都兢兢业业，也从未拖过后退，却还是被小心眼的顶头上司处处排挤。如今公司业绩下滑，顶头上司天天有火没处发，向霖两手一摊：“我不干咯。”

　　无论怎样，向霖都不会再向老妈妥协了，他自从昨晚给老妈发了自己要离职的短信后，还没打开过手机。

　　——

　　关于离职的回忆结束，向霖望向自己床头柜上安静的宛如一块板砖的手机，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还是不想开机。

　　决定先下床洗漱，向霖在楼上依旧活泼的“嘟嘟嘟”声中，打着哈欠走向卫生间。他透过洗漱池前的镜子看向自己，176的个子，微卷的黑发今早没有好好打理，显得比平时更蓬松。面色苍白，唇色也苍白，但此刻想到自己再也不用去那破公司打卡，他一双丹凤眼熠熠有神。

　　向霖的家在老妈小区对面的小区，两个小区只隔一条街，但母子二人不经常见面。向霖小升初时他老爸老妈离婚，又各自再婚，他和老爸几乎没有联系。这是父母一婚时的房子，向霖一成年，这套房就被过户给了向霖，自然而然的他搬过来自己一个人住了。

　　“咪呜～”耳边传来猫叫，熟悉的猫尾触感缠上向霖的脚踝。向霖满嘴泡沫的低头看，向大力来问他要早饭吃了。

　　向大力是一只纯黑色的中华田园猫，是向霖搬家来第一个月的时候在小区楼下0元购来的小流浪。此刻它瘫倒在向霖的脚边，晃动着自己的尾巴，引诱向霖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撸它的肚皮，顺便暗示向霖该加粮了。

　　“向大力，别撒娇，你知不知道我失业了。”

　　“咪呜～”

　　“今天开始你的罐罐减半。”

　　“嗷呜！”向大力猛然起身，浑身的肉仿佛抖了一抖。它好像听懂了向霖的无情话语，瞬间转身，迈着傲娇的猫步走开，边离开边用它黄绿色的眸子睨了向霖一眼。

　　“……”向霖被震惊到忘记了刷牙。他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没有想到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向大力竟如此势力！

　　心寒的老父亲震惊归震惊，洗完脸后的第一件事情还是去客厅给向大力的猫碗里填够了粮，平日里给的小零食也一样没少。

　　吃饱喝足的向大力又用它滚圆的身体来蹭向霖，向霖幸福的边撸猫边望向天花板。没想到他从卧室走出以后，楼上的装修声听起来更明显了。

　　他这套房子是一层一户，向霖的楼上便是顶层，从他搬来好像就是空着的，从来没有遇到过乘电梯去楼上或是从楼上下来的住户。不过前两日下班回家，他好像确实看见楼下来往过送家具的车辆，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料想是有新邻居要入住，向霖也无法责怪楼上的噪声。——在下午四点到来之前，向霖是这样想的。

　　今天一整天，向霖都坐在电脑前构思他的新插画。而楼上传来一阵阵的电钻声或锤子声一直在打断他的思路。声音都不持久，但一旦开始，存在感便极强。向霖不知道它要何时才能彻底结束，总是在声音结束时，去猜想它是否会在某一刻重新开始。

　　向霖感觉自己神经衰弱了。就连向大力今天都躲在它的小猫房子里，不太愿意出来走动。

　　按理来说，这栋房子本就是精装修，提包就能入住。楼上是搬来了个什么神仙，打算修筑皇宫吗？

　　向霖害怕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认命的从电脑桌前站起，心里有了主意。向大力听见脚步声，望见向霖走向厨房，终于纡尊降贵的从他的小猫房子里钻出，往向霖脚边凑。

　　“我可不是要做小猫饭。”向大力屁股一撅，向霖就知道它要放什么屁。

　　向霖是要做点小饼干，用作他给邻居打招呼的伴手礼。希望新来的邻居脾气不要太差，可以协商一下今后的装修时间。

　　向大力闻到香甜的味道，可不管向霖说什么，紧紧地贴着向霖，誓要做好一只称职的小跟屁虫。

　　——

　　“师傅，这个柜子的柜门装上去就是这样了吗？”陈侑寒左看右看，都怀疑他厨房新装的柜门把手被装修师傅装反了。

　　“就是这样的诶，小伙子！我装这个门装了好几户的咯。”埋头苦干的师傅抽空应了一句，话里话外充满了自信。

　　陈侑寒凝神观察，有点不相信这位师傅，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算了，反正他也不和厨房的柜门睡觉，想那么多做什么。陈侑寒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一向是不太在意这些细节。

　　他刚回国，这是他姐陈江映给他挑的房。前房主因为工作，几乎闲置了这套房。陈侑寒告诉陈江映，不用找太大的房子，小区环境好点，靠他公司近点就行，这套房完美符合了这几个条件，虽然是顶层，但陈侑寒懒得再挑，爽快买下。

　　陈侑寒平日里没什么兴趣，就是喜欢自己做饭。所以他搬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喊家装公司来帮他重新装了一下厨房，换了一些设备。

　　想到今后这里就是他大展身手的地方，陈侑寒心情十分轻快，已经开始畅享在新家的第一顿饭要做些什么时，门铃响了。

　　陈侑寒想不到今天还有什么新家具要送到，他的新住址也还没有告诉国内的朋友。疑惑间，他来到门口，推开房门。

　　漂亮。这是陈侑寒见到向霖第一眼的印象。

　　门外站着的，就是单手捧着一袋小饼干的向霖。其实用漂亮一词去形容男生，多少有点冒犯。但向霖生来就是小骨架，自来卷，肤色又白，十分秀气。

　　陈侑寒上有哥哥姐姐，家风开朗，早在他出国读书前就和家里人出了柜。因此，他习惯于欣赏好看的男生。眼前的男生，虽然瘦但并不瘦弱，比例极好。他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Polo衫，捧着饼干的手指细长，甲型略长而边角圆滑。

　　站在门外的向霖也愣了一瞬。他想过楼上搬来的是什么样的住户，可能是年轻的女士，也可能是新婚的夫妻。他们这个小区，多数是年轻人在住。但向霖没有想到，来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有点潮的男人。

　　陈侑寒染了一头栗色的发，中分，脸型偏长，五官帅气。由于身高，他此刻略带俯视的看向向霖。虽然一言不发，但男人圆钝的桃花眼使他不说话时也充满亲和力。

　　看起来是个好人。这是向霖对陈侑寒的第一印象。

　　“您好，您是…找我吗？”

　　陈侑寒开口，他语气温柔，面上也带了礼貌的微笑。这更坐实了向霖对他的印象，而向霖又很快感到一丝尴尬。因为他先入为主的选了一个带有小熊和爱心印花的粉色食品袋打包他的烘焙产物，很明显，这个袋子的风格并不适用于一个目测身高185左右的大男人。

　　“您好…我是住在您楼下的住户。那个，请问，您家在搞装修吗？”

　　刚问完，向霖立马又住了嘴。这是什么问题，他家在搞装修，这不是很明显吗！？

　　陈侑寒看起来并没有在意他的废话问题，非常好脾气的回答他：“是的。”随即陈侑寒摸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梁，他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不好意思，我刚回国，正在装修我的厨房。但我保证，这两日就能完工。”陈侑寒双手合十，郑重地和向霖解释。

　　向霖很高兴陈侑寒主动解答了他想知道的问题，这样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向霖将手中的饼干袋递给陈侑寒，陈侑寒从善如流的接过。

　　“没事儿，我就是想说，如果需要长期施工的话，咱们可以商量一下时间。但是您这么说，就没问题了。”向霖手中没了东西，他双手背后，左右手的指节纠缠，任谁看见都会知道他此刻有些紧张。

　　“这是我做的饼干，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尝一下。”向霖继续说道。

　　“谢谢。不过不用称呼我‘您’，我叫陈侑寒，以后就住在这里了。”陈侑寒看起来有些高兴，他没有想到搬来的第一天就可以收到来自楼下邻居的礼物，于是先做起了自我介绍。“‘侑’是单人旁一个‘有没有’的‘有’，‘寒’是‘寒冷’的‘寒’。”

　　“啊，我叫向霖。‘向日葵’的‘向’，‘甘霖’的‘霖’。”

　　向霖条件反射般的也报出自己的姓名，他目光飘忽，语气中有一丝变扭。虽然是他主动上来打招呼，但在他的预想中，并没有互相自我介绍这一环节。

　　因为或许这一次见面后，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向霖并不爱出门与人社交。

　　向霖重新看向陈侑寒，这人此刻拿着他送的饼干，眉眼和顺的看着自己。向霖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想回家了。主动结识陌生邻居已经超出了他一天的社交量。

　　“那你慢慢忙，我先回去了。”到底是解决了他心头的疑惑，向霖决定打道回府。

　　“好，谢谢你的饼干。如果还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楼上找我。”陈侑寒略略点头，像是礼节，又像是表达自己制造噪音的歉意。

　　向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电梯间。不走不知道，原来刚才他的双肩都是紧绷着的，此刻才回归放松。

　　陈侑寒目送他走出拐角，背身回家。他看向手中可爱包装的饼干，不禁又露出微笑。想到向霖见他第一眼那双睁大了一瞬的狭长凤眼，陈侑寒忍不住的脑补出一只炸毛的奶牛猫。

　　“我长得应该不吓人吧。”

　　“啥？老板你说啥？”施工的师傅没听清他的自言自语，大声问道。陈侑寒一摆手，表示没事。

　　他坐回客厅的沙发，拆开向霖送来的饼干，棕黑色的像是巧克力味儿，还是动物形状，小奶牛的。扑鼻而来的奶香和巧克力香，陈侑寒捻出一块放入口中，松软而不齁甜。

　　他平日里不爱吃甜，但这饼干出乎他意料的好吃。

　　——

　　向霖回到自己家，正撞见向大力将自己拉伸成一长条猫，在费力的够厨房桌面内侧的一盘饼干。

　　“哈！”向霖大喝一声，果然将向大力吓得摔回一团猫。小猫咪怎么可以吃巧克力呢，当然是主人才能吃啊。

　　又想到新搬来的邻居，向霖忍不住在内心拼写了一遍陈侑寒的名字。很少有人能将栗色的发染得好看，或许是因为配上了优越的五官——淡眉，边角锋利，眼眶深邃却配了一双生得过于温柔的眼，嘴唇丰满，嘴角向上。这些组合起来，就是一个标准的善良的长相。

　　向霖抿了一下自己略薄的唇，再一次无意识的给楼上颁了一张好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