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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往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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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逸琛满心欢喜地抬起头,却和一双小灯笼一样泛着绿光的吊梢野兽眼对个正着。
一匹孤狼,抽动着鼻子,正探头探脑向里张望。
分辨出洞外是何物,年少的夏逸琛登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怀里少年呼吸粗重而急促,发出梦呓一般的细语,已经昏迷。
夏逸琛不禁思索刚才的吐槽是否是回光返照。
但他并没有想太久,这匹狼在洞口来回踱步,似乎是在思索从哪里下脚;同时压低头部面向夏逸琛,呲出满口尖利犬齿,发出威胁的咕噜声,阴气森森。
很显然,这东西的目标是已经奄奄一息的景忠乔。
夏逸琛将景忠乔安置在一边,寻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握在手里;目光犀利瞪向它,义无反顾挡在景忠乔面前。
就算狼要扑下来,也压不到景忠乔。
狼左右寻不到小道下去,但受伤的景忠乔就这样毫无攻击性地躺在坑洞底部,实在是让它不愿离开。
于是狼俯身弓腰,耳朵向前被毛竖起,是进攻前的前兆。
可怖的影子笼罩在夏逸琛身上,他不禁觳觫。
但还是近乎倔强般挡在昏迷的景忠乔面前。
挡在他脆弱无助的阿乔面前。
骤然,狼却像受到一股吸力一般向后退去,凶神恶煞的嘴脸在瞬间消逝在夏逸琛眼前。
准备拼死一搏的夏逸琛:……?
夏逸琛握紧石头贴紧景忠乔,垫起脚来,目光探究向外望去。
狼似乎是刚刚被甩了出去。它挣扎着站起来,浅灰色的皮毛上沾满了浮土草屑,在几米开外面对一个似乎穿着浅色居家服的男人吹胡子瞪眼。
但男人毕竟是男人,比还没长开的小孩更为高壮。他半蹲身体摸了一根树枝,像剑一样指着狼。
它一只独狼,自然不敢贸然向前。
但景忠乔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它也不肯轻易放弃这样美餐一顿的机会。
于是狼鼻子皱起,示威般漏出交错犬齿,企图吓走这个男人。但耳朵却紧贴头颅,尾巴也有点内收;反而暴露了它对他的恐惧。
男人不动如山,巍然面对在黑夜中可怖的猛兽;真真是一位称职可靠的骑士。他的影子被月光投射进坑洞,伴着说不尽的安全感。
见男人不为所动,吃了瘪的狼便在不远处的树林中用阴暗的狼眼瞪着男人,悻悻徘徊,企图伺机而动。
男人借着狼狠摔一下没缓过来的功夫,让夏逸琛托住景忠乔把他抱了出来,又把还喘粗气冒冷汗的夏逸琛拉了上来。
男人面色莹白,眉目深邃,有点长的棕发打着卷。浅卡其色的条纹睡衣领口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橘色小狐狸,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了几个。漏出若隐若现的锁骨胸线。
……这是应该在山里找孩子的穿搭吗。
怎么感觉更适合在家里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电视,手边还刚刚好有一袋开封薯片和跳着气的冰可乐呢。
瞧瞧,穿着这样的衣裳上山来,被山上的蚊子在脖子上咬包了吧。
或许还有别的虫子,咬的青紫斑驳,好生厉害。
但夏逸琛也就一想。
他的家教使他不会对旁人穿着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更况且这个人刚刚救了他,又把他们从坑里捞出来,他感激不尽;哪怕男人现在穿着黑色蕾丝吊带裙,夏逸琛都能眼不眨一下地夸他好品味。
于是小夏公子腰一弯深鞠一躬,就开始满口绿灯地表达他的赞仰感激之情。
“多谢先生今日帮助我们,要不是先生舍身相助,我们今日定当遭受飞来横祸。感激之情不胜言表,望先生能和我们一起归家,我们父母一定会重谢先生……”
沈齐就这么静静看着面容稚嫩的夏逸琛,比记忆中更单薄纯真的少年模样。小孩正一本正经,背课文般表达感谢。
“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今日之恩,我们永世难忘……”
小小年纪就懂这种句子,真厉害。
沈齐有些怔愣地想。
沈齐看着夏逸琛干裂起皮的嘴小鱼吐泡泡般一张一合,却是一时出神,对于夏逸琛说了什么,竟是一字也没听进去。
于是夏逸琛说完,许久未得到回应。抬头查看恩人反应,好做下一步打算,便看到恩人微微眯起的狐狸眼,长睫毛簇着泛着蓝的眸子,似乎是盛满了千言万语,岁岁年年。
夏逸琛毕竟还小,看不懂故人不见,山遥水远,北来南去。
他只看到恩人的眼睛虽是笑着,却并无笑意,只盛满了悲伤。
“先生?”
沈齐终是如梦初醒般回了神,嘴角扯了扯,垂眸道:“走吧,托着他回家去。”
说着便把一直护在怀里的景忠乔干脆利落地交给他。
然后翻身一脚把向前扑来的狼踹出三尺远!
夏逸琛:草。
刚刚一直忙着表达感激,全然忘记了这个一直潜伏在周边的畜生!
但幸亏沈齐是个表现靠谱的成年男性。
而且看样子……相当能打。
这个刚刚把一只成年灰狼踹飞的男人背过身子,留给夏逸琛一个单薄但修长结实的背影,似是催促般说到:“快走吧。我在这里看着它,回去的路上不会有别的危险了。”
又打趣般补充道:“注意安全,莫要再跌进坑里爬不上来。”
夏逸琛涨红了脸,低头嘟囔了一句,抬头道:“先生何不跟我们一起回家?”
“狼可能还会再来,我需要在这里盯住他。”
“它已受伤不足为惧,不必管它!我们走吧!”
“……不了。”
“先生大德救了我们,父母定有好酒好菜款待先生,我们一起走吧!”
“你们走吧。”
沈齐在月光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光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他周身白莹莹笼着一层寒光,仿佛是偷偷下凡的月下仙,随时会被召回,魂体飞散。
他双手握拳,藏起已经半透明的手指尖。
夏逸琛揽住昏迷的景忠乔,倔强的杏眸看着沈齐,不死心道:
“那先生,可否告诉我们,您的名讳?”
男人背过头。就在夏逸琛以为他冒犯了恩人,垂头丧气正待准备离开时,男人的声音似烟波从彼岸随风飘来般,渺渺道:
“沈齐。”
“沈奇?”
“本人姓沈,单字一个齐;修身齐家的齐。”
然后便不再理睬夏逸琛,背过身后,似是双手抱臂,专心致志迎着那只已经被踹到夹尾巴的狼。
后来,夏逸琛便扶着景忠乔跌跌撞撞往下走。好在没走一会,便和还挂着鼻涕的康柠所带领路大人们撞个正着,被大人们七手八脚地背到山下。
这是夏逸琛第一次见沈奇。
如今夏逸琛回忆着沈齐几乎不变的脸,记忆便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留下底下依旧鲜活明亮的记忆。
也算是救命恩人。
回忆至此,夏逸琛的嘴角便荡起来一抹浅浅的微笑。
但景忠乔自那次受伤之后,虽然失血性休克的景忠乔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被送去了医院,接受到了当下情况下最好的治疗。但终究因为所受伤时间,伤口不恰当的处理,树枝造成了肩袖损伤,给肩膀造成了永久的损伤。
甚至被医生一度断定再也不能拉小提琴。夏逸琛永远忘不掉,缠着绷带的景忠乔虚虚地依靠在病床上,听到医生公事公办下判断时,眼中一直闪烁的光芒于瞬间消逝的落寞。
虽然近些年听闻景忠乔一直在尝试再次拉起小提琴,但总归是一个隐伤,夏逸琛从不会主动提起。而当时在昏迷中的景忠乔,自然不知道自己一直想念的沈齐曾出现过。
还救了他。
这么多年来,没有契机,夏逸琛便并未提起他与沈齐其实在景忠乔昏迷时见过的事。
今天骤然相见,他只是见沈齐熟悉,却一时间尚未敢与记忆中的人相联系。
但恩人如命中注定般来到身边,夏逸琛多少还是有点感慨与好奇。
在今天上午时沈齐离开后,夏逸琛曾与景忠乔提起过。
他迈着沉稳的步子,不疾不徐地来到景忠乔身边,莹润光洁的指尖轻捻一块花糕,向正在翻看文件的景忠乔道:
“沈先生,是怎么遇到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温柔,藏着过往故事奔腾,却都止步于喉。
“说来也奇怪,是沈叔自己找到了我的公寓。”景忠乔没抬头,只是剑眉一皱,倏尔舒展。他继续道:
“也没有说这些年怎么样。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现在遇到点事情,原来的公司不能待了,想过来避一避。我自然是同意咯。”
夏逸琛不禁笑道:“你那处堪称无人知晓的住处?”
景忠乔放下资料,抬头对上夏逸琛视线,嘿嘿笑道:“咱们给沈叔安排个什么工作呢……就先让沈叔跟着咱俩吧~”
夏逸琛嚼着软弹香糯的花糕,从鼻孔嗯了一声。
却在心中不禁想道,沈先生,是怎么知道景忠乔的近况?知道他的住处,知道他现在经营着这所公司……
疑点重重。
虽然幼时的一面之缘,沈齐毅然相护,夏逸琛至今难忘,面对救命恩人总不会往坏人的方面想。但目前的种种情况,实在是巧的令人怀疑。
况且目前的公司状况,景忠乔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夏逸琛实在是不得不处处小心。
尚且观望吧。夏逸琛已经吃完了一块花糕,随意地搓搓手,这样想着。
“好吃吗?”景忠乔骤然问道。
夏逸琛满脑子迷雾似的沈齐,并没反应过来景忠乔在说什么,便迷迷糊糊问道:“什么?”
“花糕呀~我和沈叔吃饭晚,想着你可能会饿,便多点了一份花糕,给你特意带上来。”少年双眸含着笑,就这样直勾勾看着夏逸琛,目光清澈若窗外蓝天,一碧如洗。“我一看它就知道你会喜欢。”
“谢谢,很好吃。”夏逸琛羽睫垂下,老老实实回答。
景忠乔便快乐地眯起眼,活像一只快乐的小狐狸。
夏逸琛轻轻关了灯,孤身走到落地窗前。微风吹起他的额发,窗外是的璀璨繁华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