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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思故人 ...

  •   燕云棠喜甜食,最近忧思过度更是觉得嘴里发苦,早就吩咐如虹要在书房一直备上点心和蜜茶。书房里间正中央笼着炭火,只有靠窗一侧的棋桌上点了灯,幽幽映照着桌上残局。
      “姑母是在下棋吗?”燕璟沅没有动桌上的甜点,目光全被棋盘吸引了去。
      燕云棠并不擅长下棋,只是因为这是哥哥的旧物,睹物思人,最近才在书房翻着棋谱自学。见璟沅感兴趣,她顺势牵着侄子在方凳上坐下:“璟沅会下棋吗?”
      “璟沅愚钝,只是略懂些皮毛,远不及爹爹。”
      提起父亲他的眼眶立刻就湿润了,只是强忍着咬住嘴唇。
      燕云棠温柔地环着侄子的肩膀道:“姑母也不会下棋,璟沅来帮姑母看看。”
      盘中黑子大势已去,失败似是已成定局。
      燕璟沅蹙着眉,认认真真盯着棋盘:“请问姑母下一手该谁落子?”
      “白棋。”
      若是不放弃这局,按照她自己的经验定会随手紧气做个垂死挣扎。但是燕璟沅没有,他稍加思索后执子开始与黑棋大块对杀。
      一直以来都是闷在书房与自己下棋,燕云棠也来了兴致,起身坐到对面的方凳。太子妃就静静坐在璟沅身后喝茶,没有打断她们。一时间屋内没了言语,只有二人接连落子的木石之声。
      燕璟沅的棋风大开大合,杀伐果决,颇有破釜沉舟的意味。燕云棠依靠着前局的优势步步紧逼,几次想赶尽杀绝都没有成功。
      几番较量之后,燕云棠发现自己居然逐渐被璟沅引导压制,还未待她细细思索,他一招妙手将自己的黑子困在了他的阵法之中。
      她不禁眼前一亮:“甚妙,这是什么招式?”
      “姑母谬赞了,” 燕璟沅面不改色,沉着冷静地继续布阵,“此招是爹爹教我的,名为黄莺扑蝶。”
      奈何白棋落后实在太多,最终依然是黑棋险胜。
      “姑母棋艺精湛,璟沅认输。”他脸上并无沮丧之情,胜不骄败不馁,小小年纪已颇有君子之风。烛火明灭不定,太子妃正在身后充满怜爱地看着他。
      燕云棠并不介意棋局的输赢,只是在和璟沅对弈的过程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像雨滴一样砸到她脑中,并且逐渐酿成暴风骤雨。
      她弯了弯嘴角,伸手把燕璟沅揽在身边,给他拿了一块梅花酥。
      “璟沅其实没有输,白棋落败是因为在你来之前,姑母下错了一手。”她抬眼望向秦韫玉,意味深长地说,“若是你早些来帮姑母,此局必定大胜。”
      随后她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学业,璟沅一一作答。
      这孩子实是可造之才,若能好好教养,他并不任何皇子差。
      燕云棠亲自起身给太子妃添茶,叹了口气道:“嫂嫂,还好我们璟沅如此争气,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你的日子怎么熬下去。”
      秦韫玉是镇北王的孤女,自幼丧母,嫁人之后又经历了丧父之痛,如今连夫君也离她而去。三十年来尘缘空。她受够了清醒,梦也清醒,痛也清醒,清醒着被命运如此折磨。可是每当活着的勇气随眼泪流出,璟沅就会将它们重新汇聚起来填补在她心里。
      秦韫玉脸上浮起一抹苍白的笑容:“若是没有他,我可能已经随云桢去了。”
      “娘亲不要说这样的话,”燕璟沅上前跪伏在母亲膝上,“璟沅一定好好侍奉母亲。”
      燕云棠将侄子扶起来,余光瞥向秦韫玉:“大过年不说这些丧气话,为了璟沅,嫂嫂也应早做打算。”
      “前路凶险我怎会不知呢?”秦韫玉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湿意,“圣上多疑,储君之位不会久悬不下,到那时只怕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顺着这句话,燕云棠终于有机会说出心中所想,那场酝酿许久的大雨在她眼中掀起滔天巨浪:“那嫂嫂可想过,让璟沅坐上储君之位?”
      一瞬间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秦韫玉眼中只是闪过一丝迟疑,但并没有任何惊讶之意。燕璟沅把头深深低下,看不清表情。
      这说明她至少有过这种想法,那么一切都可以谈。
      只见她沉默良久,最终叹气开口道:“今时不同往日,圣上早已将我父亲的兵权收归,我们孤儿寡母不敢再妄想了。”
      她牵住璟沅的小手,抚着他的头顶:“我只求璟沅能平安长大,一生顺遂。”
      “可是嫂嫂,璟沅是大齐嫡长孙,皇权正统中的正统,你我都知道不争不抢的下场。”
      燕云棠脸上的表情在烛光映照下变得晦暗不明。她缓步走到燕璟沅身边,以一种充满压迫的语调厉声说:“燕璟沅,姑母问你,若是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愿意为你爹爹和娘亲放手一搏吗?”
      不发一言的男孩此刻终于抬起头直视姑母,那双与他父亲极为相似的眼睛充满坚定,他没有任何犹豫拂衣跪下行礼道:
      “回姑母,若有机会,璟沅一定拼尽全力。”
      燕云棠终于露出欣慰的神情,她走向秦韫玉,拉住她的手道:“为了哥哥,我也会拼尽全力支持璟沅。”
      秦韫玉紧紧回握住燕云棠的手,久久没有说话。未待二人再多言语就又听得如星的敲门声,她来提醒太子妃差一刻就到卯时了。
      “嫂嫂,我们来日方长。”
      行至门口,仅有些许晨光透过夜幕微微打下来,北风吹得更紧了。燕云棠命如星取来白狐裘亲手系在了秦韫玉的肩头,这件斗篷由上好的白狐皮制成,是哥哥及冠那年秋狩所得,为她特制,极为暖和。
      此刻大雪纷飞,好像少年意气的燕云桢跨越时光又一次轻轻围住了妻儿。
      燕云棠俯下身替璟沅整了整好衣领,柔声问他:“院中那株梅树可开花了?”
      “回姑母,今年初雪下得晚,现下只有零星的花苞。”
      “待第一枝梅花开放时,璟沅帮姑母剪下送过来吧。”
      所有人都知道燕云棠随心自由的性子,虽然燕璟沅并不明白姑母这个奇异的要求有何深意,但还是乖乖答应下来。
      目送母子二人彻底走入夜色,燕云棠没有立刻回到书房。往常这个时候早已有了困意,但是现在见了冷风,她觉得比这一个月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环顾四周,地上的雪已经积起一层,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全部遮得干净。于是她缓缓吩咐道:“如星如虹,明日起将府中白纱全都撤下吧。”
      皇帝那句话其实是变相禁足的意思。燕云棠其实更希望父亲能勃然大怒,现在这态度分明是敲打她不要做无用功,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想帮助璟沅,现下最要紧的是争取这位帝王的怜惜。
      她抬手接住一片雪花,那清凉的一片很快就在掌心融化了。

      新年过后又下了几场小雪,瑞雪兆丰年,虽然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尚阳城中依旧处处喜气洋洋。大雪也将诸多从各地回京复命的官员留了下来。燕云棠虽然未涉足过朝堂,但幼时读书跟哥哥学过很多治世之道,她深知在未知的环境中首先要获得足够的信息。于是她开始派人悄悄接触昔日与太子有私交的外吏。
      正月十四,燕璟沅将第一枝梅花送了过来。与之一同到达公主府的还有一道圣上的口谕:着含章公主正月十五酉时入宫参加元宵佳宴。
      此次宫宴会有诸多朝臣参加,燕云棠并不知道皇帝为何要这个时候放她出门,但是这对她原本的计划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到了元宵节这日,足足在府中闭门谢客近两个月的含章公主,终于坐上云母车仪仗驶向了禁宫。
      宫门的守卫见到含章公主的车驾早早开门等候迎接。只见公主一身浅金色的袄裙,手上捧着一个灼红璨璨的瓷瓶,宽袍广袖,风姿卓绝。
      引路的小宦官想上前接下那个瓷瓶,被公主身侧的侍女一个眼风止住了。待谪仙一样的公主款款走近时,才能瞧见那瓷瓶内插着一枝怒放的白梅,与公主今日的装扮相得益彰。
      今天这出特意为皇帝准备的“负荆请罪”,燕云棠志在必得。算下来她已有小半年没有入宫了,时间还早,她索性吩咐掌灯宦官先去集贤殿转转。
      祖父齐宣帝很喜爱收藏名家字画和历代典籍,把集贤殿扩充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她在皇宫居住时不喜脂粉香车的生活,独独喜爱这藏书之处。
      哥哥很支持她多读书,他说读书就是与观心,人生大部分的疑惑都能在书中找到解答。
      有时她也不是为了读书而来。伴书让她安心,集贤殿不常有人,整个空间都浸满了独特的草木清香,泛黄的纸页上墨色依旧,记录着千百年来每一个隽永的瞬息。
      只是今日,打老远她就看见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正在集贤殿门口来回踱步。许是她过于紧张,并没有看到有人接近。
      “你是哪宫里的?”
      那宫人被吓了一大跳。她努力平复呼吸定睛一瞧,眼前这个服饰华美、威仪高贵之人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含章公主。
      她慌忙下跪,将头深深埋在臂弯:“奴……奴才参见公主!”
      这宫人颤抖的声音分明就是大有问题。不过燕云棠对她的身份没有兴趣,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在集贤殿里作奸犯科。
      将手中的瓷瓶交给身旁的宦官,燕云棠走到那宫人身边,沉声问:“本宫问你,殿内可有人?”
      那宫人并不敢抬头,只是慌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人。”
      “哦?”燕云棠微微一笑,缓步走上殿前石阶,“若有欺瞒,本宫可是要治你的罪。”
      见那宫人依然没有说出真相的意思,她用眼神示意宦官将殿门打开。这时那宫人居然猛然起身,狠狠撞向立在一旁拿瓷瓶的宦官,两人都摔在了地上。
      那个做工精良的朱红瓷瓶,也随即四分五裂了。
      然后那宫人就跪在碎瓷片上,开始磕头哭喊:“含章公主饶命!饶命啊!奴才不是故意的!”声音尖锐凄厉,估计四周各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燕云棠眯起眼睛看着她渗血的双膝,这分明就是在给宫内之人报信。顾不得碎在地上的梅瓶,她立刻转身步入的集贤殿。
      殿中常年禁止明火,四周墙壁上都放置了硕大的夜明珠,照亮层层架架的古籍,她的目光一条条扫过去没有任何异样。
      直到看到里处的黄花梨罗汉榻。
      她幼时喜欢夏天在集贤殿乘凉,哥哥求了父亲特意为她在此处添置床榻。
      榻上正端坐着一个姿容如玉的男子,他身上青灰色的绢袍细细绣着竹叶,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流转着金色的光芒。纵使燕云棠见过太多翩翩公子,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有殊绝的样貌。
      最让她惊讶的是此人的气度,他的目光分明是温和的,周身却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严。
      只见他缓缓起身走向此处,那种与父亲类似的气势也随之而来,她身后的一众宦官全都在不自觉后退。
      燕云棠直觉这是对方明晃晃的挑衅,微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她从不知道皇宫内竟有如此人物,这双漆黑的眼眸如同冰雪覆盖的原野,任凭大风狂啸也看不真切。
      男子清越的声音在集贤殿内流淌开来:
      “臣苻鸿,参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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