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彗星》宋鲤鱼

56、澄清

　　视线在空气中交汇，聚在一起，然后融为一体。

　　沈云泽定定地看着贝筝的眼睛，她眼神澄澈，一张娃娃脸看着无比小巧，整个人却坚定得如同屹立的山峰。

　　沈云泽突然有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他再一次感到，她绝不像她的外表一样，柔弱、瘦小、爱哭。

　　她一直都是山峰。

　　刚刚的惶恐转瞬即逝，贝筝的眼眸重新恢复了清明。略微思索了片刻，她看向沈云泽，声色定定：“云泽，就定在明天吧。”

　　沈云泽有些迟疑：“会不会太快了？”

　　贝筝摇了摇头，并没有改变想法：“就定在明天。”

　　她知道沈云泽在担忧什么。这次的新闻发布会至关重要，不仅关系着云梦珠宝的舆论战成败，更关乎着她自己的前途，她必须严苛对待。

　　可有些东西，准备得时间长短又有什么关系呢？想要说出口的话语早已淤结在胸，只待这一个出口，便会蓬勃而出。

　　那些人的污蔑全都是空穴来风，她从未做过。所以，她自然有胆子，理直气壮地面对媒体，轻蔑地说出一句：“都是些臆想罢了。”

　　沈云泽看着她平静的表情，深吸了口气，眸光深沉如海：“好。”

　　召开记者发布会，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阳光很暖，温和地拂过每一个路人，亲切地吻在他们脸上。

　　在光芒中，贝筝踏着高跟鞋，昂首挺胸地走入了会场。她的步伐很快，不仅没有受到高跟鞋的影响，反而好像因此而更加轻快了些。

　　朝着沈云泽的方向走去，贝筝看到他轻轻拉开了座椅，示意她落座，笑容里全都是“信任”二字。

　　贝筝俯身坐下，同样还给他一个微笑。

　　主角已到，会场内的喧嚣声渐趋平息，最终都化为了目光，齐齐注视在二人身上。

　　沈云泽的手偷偷从桌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贝筝的手。

　　贝筝的余光向下瞥了瞥，回握住了他。

　　她知道，沈云泽是怕她紧张。可是，她现在一点也不紧张，反而觉得很亢奋。

　　就是有种，突然要上战场的感觉。

　　最终调整好心情，贝筝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面前的话筒，冲台下的媒体们露出了一个标准而自信的笑容：“各位记者们，你们好。我是云梦珠宝的设计师，贝筝。”

　　“今天召开记者招待会，我想向大家澄清一下最近的谣言。”

　　现场顿时噤声。

　　“首先，作为一名设计师，我始终坚持原创，从未抄袭。至于网上所说的抄袭言论，我已经向沉水设计师取得了授权，并有授权凭证。同时，我的比赛成绩均由评委现场打分而来，不存在作弊行为。”

　　眸光从在座的人身上一一划过，贝筝看着他们，如同看向一片泥泞的沼泽。沼泽中是疯狂想要将她拖进泥潭的怪兽，可她却没有丝毫的从未向泥潭深处看过一眼。

　　沙沙作响的话筒中，贝筝声音冷冽：“其次，作为沈总的合伙人，我不会因为私情而阻碍公司发展。我与沈总保持友好的合作伙伴关系，并将继续维持这种关系，直到云梦珠宝发展壮大。”

　　“最后，作为贝雕传承人，我将始终坚持传承、发扬贝雕，永远牢记自己传承人的身份。”

　　发言骤然停顿下来，贝筝的视线环视在场一周，才落在沈云泽身上。她定定地看着沈云泽，好像在询问他：我可以吗？

　　沈云泽立刻用眼睛告诉她：尽管去做吧。

　　清了清嗓子，贝筝看向台下的媒体，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语：“今天，也请在座各位为我做个见证。我将把从我加入云梦珠宝至今，所有因贝雕首饰而获得的利润，全部捐献出来，用于打造贝雕技艺发展基金，为发展贝雕技艺助力。”

　　台下哗然。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贝筝突然要捐出所有的利润，仅仅为了发展贝雕，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作秀，都足以将“贝筝只为谋利”的谣言击碎。

　　行业联合会会长颤抖着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贝筝：“你，你这一定是在作秀！贝筝，作为协会会长，我会继续跟进的，你不要妄想诈捐！”

　　贝筝浅笑着看向他：“会长，有行业协会的监督，我相信贝雕基金会发展得更好。”

　　协会会长喉头微微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顺着座椅缓缓滑下，脸色灰白。

　　他知道，贝筝已经赢了。

　　爆炸性的消息太过突然，记者们眼中瞬间涌上贪婪的神情，立刻举起相机拍摄起来，整个大厅都笼罩在一片刺白的闪光灯光芒中。

　　在这一片刺白中，贝筝丝毫没有被晃得皱眉，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背部挺立如松。

　　过了许久，闪光灯才渐渐变得稀疏起来。

　　贝筝继续说道：“各位记者们，贝雕技艺发展基金会，将以我的名义开创。我将与沈总再次合作，与云梦珠宝共同为其助力。同时，也欢迎各家珠宝企业参与，同我一起为保护非遗文化而努力。”

　　一语作罢，贝筝再次冲着台下的媒体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大家来参加本次发布会。感谢大家对云梦珠宝的支持。”

　　清亮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久久都没有消散。

　　直到——

　　屏幕“啪”地熄灭，激动人心的画面骤然随着遥控器关闭电源的动作而变成了一片黑暗。

　　纪颂今盯着眼前熄灭的屏幕，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协会会长言辞凿凿地告诉他，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然后让他准时观看发布会直播，告诉他一定能看到云梦珠宝溃败的模样。

　　然后呢？然后他看到了贝筝轻描淡写地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临了了还放出了一枚重磅炸弹，直接成了助力非遗发展的民族艺术家。

　　毒蛇一般的眸子划过办公室内等待着的各家企业代表们，纪颂今觉得自己在这些人面前丢了大脸。

　　他恨不得立刻把他们生吞活剖。

　　办公室内，众人直挺挺地垂头站在办公桌前，清一色的面庞僵硬。

　　他们都是屏住呼吸的，准确来说，是不敢发出声音，哪怕只是出一口气。除了钟表的滴答声之外，屋内一片死寂。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闷笑，尽管刻意压抑，可那憋闷的、自嘲的声音，还是穿透了盖住嘴唇的手掌，迅速浸透在整间屋子。

　　遮盖住眼睛的手缓缓下滑，遮住了向下撇去的嘴唇，露出一双妩媚的桃花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半扇眼睛。

　　纪颂今缓缓睁开眼睛，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瞳孔蓦地露了出来，瞬间将那妩媚的桃花眼撕裂开来。

　　“纪总，云梦的发布会，刚刚结束了。”助理声音压得很低，生怕他的怒气牵连到自己。

　　“结束就结束了吧，还告诉我做什么。”纪颂今的声音有些嘶哑，眼里也带上了些许血丝。

　　助理霎时噤声，退回原地不敢再说一句。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诡异的沉默。

　　大家都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些什么。

　　纪颂今双手撑着桌面，颤抖着站起身来。他没有抬头，盯着桌面，幽幽开口：“你们走吧。”

　　走？众人皆是一愣。

　　协会总监率先反应了过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假意寒暄：“纪总，云梦说只要捐款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我们继续跟进，说不定能爆出他们诈捐之类的丑闻......”

　　诈捐吗？纪颂今忽然就笑了。这种事情，沈云泽是不会做的。至于贝筝，是更不会做的。

　　其实一直以来的抹黑，他一直都知道是捕风捉影。但假的就是假的，总会被揭穿。

　　他唯一的意外，是贝筝居然如此胆大，敢于站出来。

　　倒是真叫他意料不到。

　　纪颂今缓缓抬头，那双眸子将眼前的众人一一扫过。他们脸上或是惶恐，或是万幸，再或是担忧。

　　但唯独没有，期待。

　　眼前的众人，无一不是满脸横肉，目光浑浊，油腻的肚子懒懒地摊在腰间。他们眼神贪婪，全都是对金钱、权利的欲望，滔天到可以淹没挡在面前的任何东西。

　　都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纪颂今忽然觉得有些累。

　　疲惫的眼眸逐渐飘向窗外，那里天空湛蓝，一望无边。

　　“都出去吧。”纪颂今轻声说。

　　得到了赦免，众人长舒了口气，一个接一个地跌跌撞撞冲出了大门，甚至有人踉跄着险些绊倒，留一下一众滑稽的肥硕身影。

　　眼前的一切再次变得空空荡荡。他什么都有了，却又在顶峰的一刻，被告知这一切都是徒劳。

　　身体顺着座椅缓缓下滑，最终整个身子都瘫倒在靠背上。沉默了片刻，纪颂今最终拿出了手机，迅速找到了那个特别标注的号码。

　　他迫切地，想要和她说些什么。

　　眼下的法子显然失败了，他必须尽快与她商议，寻找其他的办法，才能将云梦重新置于死地。

　　就这样憋屈的认输，他怎么能甘心？

　　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谢淡月美艳的脸迅速出现在拨号背景上。

　　嘟......嘟......嘟......

　　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的桌上，纪颂今靠在躺椅上等待着。他等待了许久，久到几乎要恍惚自己是否拨打过这通电话，可电话另一端，却始终无人接听。

　　不接？身体“腾”地做起，纪颂今皱眉看着已经断掉的电话，不信邪地再次拨通，可无论他尝试几次，答案始终都毫无变化。

　　怎么回事？她居然不接我电话？她凭什么不接！

　　恶狠狠地咬着嘴唇，一切的急迫最终都换成了不安。

　　纪颂今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谢淡月见面了。而她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这不正常。谢淡月明明是很粘着他的，连他稍微晚回一下微信，她都会百般着急。

　　而现在，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她了，她居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瞳孔骤然扩大，纪颂今猛然起身，抓起挂在一旁的外套胡乱套在身上，起身朝车库走去。

　　他要去找沈云泽和贝筝问问谢淡月的下落。他们一定知道。

　　他的谢淡月从来都是乖顺的，如今居然避他不见，一定是贝筝和沈云泽搞的鬼。

　　他必须要见到他们。他立刻就要见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