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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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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飘着细雨,一丝冷风夹带着泥土的气息从窗户缝隙钻进来,桌案上的绿萝随风轻柔地摇曳着,抖掉两片黄叶。
贺锦煜打了个哆嗦,迟钝地察觉到季节已经是深秋了。
他取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揉了揉镜托在他的鼻侧留下的两个红印。借着台灯的微光,抬头瞥了一眼墙上老旧的挂钟。
凌晨一点。
这已经是他这周在县医院值夜班的第三个晚上了。
贺锦煜起身把窗户关紧,站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夜色漆黑,只一两盏路灯伫立在门口,带来一点光亮。辉映下的雨线像一根根针,落在东阳大街上立马消失不见,再往右拐,依稀可以看见马路尽头是江,江面连着一座古桥,通向对岸的小镇。
东阳最近天气不是很好,总是阴雨连绵,想是快要入冬了。贺锦煜在这生活了十几二十年,最讨厌就是南方这样湿冷的天气。记得大学那几年不在这边住,那边的天气就暖和得多。但他毕业之后还是放弃留在市里发展的念头,选择回来留在这里当个医生。
这个小县城变化不大,印象还和从前一样。医院离以前读书的高中不远,白天偶尔还能看见上课的学生。每次瞥见浅蓝色的校服时,心里也还是会生出一股悲伤的怀念。
贺锦煜思绪陷入夜色中,一下子走了神,待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了。
他回到座位,望着桌前厚厚的记录本,只能揉着脑袋上微卷的黑发,抱怨着苍天不公。
东阳县的医院不多,这里又挨着江边,附近很多小镇的居民也来这里看病。每次白天的时候医生都很忙,急诊室外挤满了问诊的病人。开的药方那是一单又一单,时不时碰着受伤的还要给人清创伤口,剩下一摞山高的病历来不及写记录,这个烂摊子就被甩到了晚上值班的贺锦煜身上。他入职才一年多,不想同事日后刁难,只好接下了这个任务,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嘛。
今天的病历格外的多,一时半会还看不完。上周手术观摩还有学习心得没写,还有最近的年轻医生要求参加团会课写笔记上交。一想到这,贺锦煜心里就好像被石头堵着一样。
“浅浅的休息一小会吧,不然我也太惨了。”
贺锦煜把记录本合上,抿了抿有点干巴的唇,端起桌上嵌着可爱小狗图案的杯子,起身朝门外走去。
医院的门口,安静的街道,配上深夜无人打扫的落叶,显得很是凄凉。贺锦煜端着茶杯,靠在门边听着细碎的雨声,任凭风吹走心中的烦闷。
茶早凉透了,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心也凉。
雨里有个人没打伞,个子高高,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低着头,双手插兜,走的很匆忙,连路边坑坑洼洼的雨水都没想避开,溅的满鞋都是。那人沿着医院外白色的栅栏,朝门口走来。
贺锦煜随手把已经凉透的茶水倒在门外的下水槽里,正巧望见门外的身影。
“你是来看病的吗?”
沉稳的脚步声踏着密雨停在门口,一双被雨水洗透的乌黑深眸与贺锦煜撞了个对眼。
他缄默不语。
贺锦煜很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老乡。”
他还是没有出声回应。
雨越下越大,隔着夜色,本就瞅不仔细,那人又带着口罩,贺锦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路灯灭了又闪,闪了又灭。微弱的光映着两个孤独的影子,此刻他们仿佛置身两个世界。门内人热心回应,门外人冰冷神秘。那人怔了下神,在雨中足足站定了四五秒才回过劲来,快步躲进屋檐下。
这么凉的天淋了雨过来,纵是没病,贺锦煜也打算把他当做病人看待,但是眼前人的穿着打扮又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贺锦煜只便口头关切一下:“你没事吧?天气转凉了,怎么能淋雨呢?这个季节感冒多发。”
高个的男人撩下帽子,摘了口罩,喉咙里半天才挤出一句干哑的话:“你是…锦煜?”
声音掺在嘀嗒雨声里,传到贺锦煜耳边却格外清晰。贺锦煜心猛的一提,下意识松了手,手里倒水的茶杯掉在水槽盖上,碎了一地。熟悉的声线一下子勾起了多年前的回忆,往事尽数浮现眼前。
江源。
好像…好像你已经消失了很久了。
七年前,说出真相的那天,少年眼里含着泪光,收起最后一丝温柔,强硬地说道:“对不起,我没办法代替她接受这样的事实,就此结束吧。”贺锦煜咬破了唇,没再说一句话,只是点了点头。少年走后,雾蒙蒙的眼睛终究还是下起了雨。贺锦煜蹲在小院的石板上,放声痛哭,迎来十七岁最漫长的雨季。自那以后,贺锦煜再没见过江源。
贺锦煜讶异地抬头望着眼前的人,路灯微弱的光打在江源脸上,消瘦的脸庞显得很是苍白,眉宇间写满了忧愁。
确实是他。
江源消失了七年,贺锦煜也寻了他七年,在潭州读大学的那几年只要有空就会去附近的大学城周围转转,就指望在某一天能在便利店或者咖啡店找到江源的身影。他知道江源的生活习惯和喜好,知道他平时在哪里出没,但是他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人间蒸发一样,能联系上的同学都打听过了,都没有消息。其实贺锦煜心里也和明镜似的,他知道如果江源不想见他的话,再怎么找都没用,但他总还是抱着一点点侥幸吧。
贺锦煜也想尝试放下江源,渐渐减轻江源这个名字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可这种事往往就是最难放下的。如今消失了七年的江源此刻却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在面前,贺锦煜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他设想过许多次再遇见的场景,但是当人真的站在面前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纵使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汇成了无力的一声问候:
“你是…江源?”
“嗯。”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