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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浑噩 ...

  •   灯火阑珊的清月下,更鼓声声,打更的小太监沿街行过。

      逢潭被常聿拥着隐入夜色。

      少顷,腾空的双脚触及到实物。她缓缓睁开眼,瞭望四下,眼前一阵发晕。眼下,顾不得被他带到了何处,只知此刻两人正立于黄色琉璃瓦檐之上。

      “我倒是忘了,”常聿笑得顽劣:“你畏高的。”

      什么忘了?!

      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气恼:“你放我下去!”

      说完,她听见他长叹一声:“好罢。贵人执意如此,微臣也不好再说什么。”继而他闲闲收了手。

      逢潭一瞬惊慌,紧紧回抱住他,咬牙切齿道:“常聿!”

      常聿佯作很为难地往后撤着身子:“贵人这是做什么?此等逾越之举,怕是不太合规矩。”

      逢潭埋头在他怀里,感受到他退避的动作,心中浮现一瞬莫名的失落。不过,这股异样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现境更容不得她分心去思考,闷声嗔道:“我真是低估了你,你这人真是蔫儿坏!”

      常聿学着她以往的语气,道:“还行吧。”她的靠近,让他感到餍足,想一直溺在怀里的芳香中,舍不得松下。直至感受到怀中女儿家的轻颤,这才恍觉自己过了头,敛声屏气地带着她慢慢坐稳:“不吓你了。”

      逢潭推他:“你不要脸。”

      常聿轻轻“嗯”了一声:“你说是就是。”

      她横他一眼,背过身不想看他。

      “……”
      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常聿耷拉下眼皮,满脑子乱如麻。

      静默半晌,他两手后撑,蓦然失落。

      逢潭瞧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又在失意什么?”被欺负的明明是她!

      常聿盯凝她许久,举目望月,几分怅然:“非我所有之月,犹入我眼,这算什么呢?”

      这下,逢潭彻底回身对着他。她半天没有说话,隐隐觉着他今晚有些奇怪,但是这股子感觉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原也不是什么闷声吃瘪的软性,自己固然也还在气头上,眼下有些烦恼他。可是转念一想,他向来又是这般玩世不恭,没个正行的心性,平日里也没少被他气到,亦是都还没到至于她动怒的点。小吵小闹,不痛不痒的,跟这种人过于较真反而也没意思。

      于是她回问道:“怎么,你喜欢月亮?”

      常聿转过脸睨向她,细碎的银光含在噙水的眸中,比拟当空流年星河,竟也不见半分失色:“...喜欢。”

      “我也喜欢。”逢潭看着他眸中自己的倒影:“但是,过于美好的东西,人人都会心向往之。一旦公之于众,就不会再独属于任何人,何况是月亮。”

      闻此,常聿双眼微阖,盖住眼底袭上的浓浓深色:“可我想要。”

      不仅想要,更想独占私藏,让月亮只唯自己所有。

      逢潭也索性躺了下来:“...非己之物,强求不得,也强求不来。”抬眼弯月悬空,漫天繁星点缀,犹坠人心,而她却心感不及身边之人半分,不知不觉中心神被引诱,情不自禁道:“常聿,你比月亮还好看。”

      倘若换做平常,此话一出,依照他的性子,尾巴估计早就已经傲然翘到了天上。然今时况下,他的神情却不见丝毫愉色,浑身团溢出呼之欲出的落寞与黯然。这还是她头一次从他那里见到这样神伤的神情,不觉拧眉:“你怎么了?”

      常聿喉咙滚了滚,嗓子发紧,好似经历万般艰难才挤出一句话:“...往后,都别再说这种话了。”

      “……”

      “大人。”

      蛮枝见常聿回来翊乾楼,旋即立马跟了过去:“宫外递了消息进来,说是广陵那边……出事了。”话罢,等了片刻却迟迟不见面前男人有任何动作,亦没有任何指令,忍不住狐疑:“...大人?”

      “嗯。”

      蛮枝一愣。

      常聿沉默了一会儿,道:“明日找人写道折子上来,去走一趟罢。”

      *

      砚慈骤然从梦中惊醒,遥望门口提步欲踱的女人:“娘,你要去哪儿?”

      见他醒了,常松萝放下手中包袱,而后走到床边:“砚慈乖,娘去去就回。”

      “去哪儿?”砚慈小手紧紧握住她的衣袖。

      常松萝摸了摸他的头。

      砚慈道:“...不能带着我吗?”

      常松萝没有回答,只是从一边的枕头底下,翻出一块用粗布抱着的物什:“这里面,是娘这几月以来,攒下来的所有积蓄。”

      “娘全留给你了。”

      砚慈眼睫颤抖,将东西推到常松萝跟前,道:“...我不要。”

      常松萝声音微哽,缓了缓,复又再次起身拎起包袱:“娘不在的日子,砚慈要好好照顾自己。”

      砚慈道:“娘,你还回来吗?”

      “……”
      常松萝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道。

      此番离行,她已然是做好了再也不会回来的打算。看着床上小小的人儿,她心中又涌现阵阵不忍。

      老天,她在做什么?

      她的孩子还这样小,却因为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她害得他还不够吗?看着他日渐消瘦的小脸,便犹如一把利刃刺在心头肉上,一刀一刀的生生划割。

      想到这里,常松萝似是下定了决心,接着头也不回的闷声走了。

      冬末初春的二月,天儿还没有回暖。

      砚慈独守在空落落的僻港,饶是在等那艘已无踪影的船。他就这样坐着的,好似下一刻,那扇紧掩的大门便会被人打开一样。

      大门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它残破、残缺,甚至不堪一击。亦如短短半年时间,从天降到地下,跌至低谷的砚慈。

      “你娘不要你了。”

      这种话自常松萝走后,砚慈听了不下百遍。

      起先他还会因此悲伤的闹上一次,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心也早已麻木。

      他娘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他的爹……

      来时路上,听京城中的传闻...定信候夫人病逝,不日将要再娶续弦。

      “……”

      砚慈稚嫩的小手紧紧拧握成一团,瑟缩在墙后暗角,窥视着面前紧掩的朱漆红门。

      “是你?!”

      这时,突然一道同样稚嫩的孩童声音,在耳边乍然而起。

      砚慈全身一个激灵。

      那个孩童道:“大家快来看!是定信侯府的那个!”

      “哇,真的是他呀!你们快看他的衣服,那里破了一个大洞!”

      “咦,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呢!怎么他穿的破破烂烂了?”

      为首的孩童道:“因为他爹不要他啦!”

      这名孩童带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小朋友,绕到砚慈身前,指着他道:“你爹要娶新媳妇咯!就更加不会要你咯!”

      他捧腹大笑道:“我娘说了,你是野孩子!”

      “...我不是。”砚慈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又紧了几分,他喃喃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野孩子!!”

      他蓦然呵出声,眼圈通红,活像一只被激怒的小野兽。

      面前的几个小朋友,明显被他的这副样子给吓怔住了,他们呜呜跑进定信候府内。

      不过须臾片刻,只见那让砚慈朝思暮想,从小引以为傲的中年男人,被他们前拥后挤的拉到门口。

      “怎么了怎么了?晟世子你慢点儿!”定信候摸不着头脑地扫了一圈儿身边的小朋友们:“芸儿,怎么了?你说谁欺负你们?谁人敢在我定性侯府外撒野?!”

      小女孩呶了呶嘴,叫他往角落去瞧。

      小谢闻识指着砚慈道:“徐伯伯,就是他!”

      定信候了然抬眼,自是清楚的看到了,曾经被他捧在掌心的儿子。

      父子两人相顾无言,竟是谁都没有先迈出一步。

      直到自己华袍被孩子们拽住,这才倏然将他从神往中拉回。小谢闻识道:“徐伯伯,你说话呀!”

      小女孩:“就是呀!徐伯伯不是也说过,他不是你的孩子吗?那么他欺负我们,徐伯伯不应该替我们报仇吗?”

      小谢闻识道:“算了,我要去找我爹娘!让他们给我们评理!”

      “我也要去!”

      “我也是!”

      定信侯被他们叽里呱啦的,烦的头都大了。唯听清了一点,那便是这几个王爵公子,高门千金,要进去搬他们的父母出面。

      这可怎么使得?

      暂且不论,影响他与世家之间的彼此往来。更重要的是,他这拼立维护的尊严,恐会因此在众人面前泄了个彻底。

      他冲门口的几个下人招手:“把他打走。”

      “……”

      定信候的声音不轻不浅,足足落尽砚慈的耳里。

      朝他迎面而来的几个下人,手中到底还是有些犹豫,故言语哄道:“走罢,走罢。”

      砚慈抹了一把腮边悬挂的珠泪,推开他们,赤裸裸跑到定信候府门前,怒目圆睁地瞪着被孩童群拥在内的定信候。

      定信候烦躁的大手一摆:“我不是说过吗?是生是死,你跟你娘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一个两个的,尽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娘也曾回来过侯府?!

      然这并不是砚慈当下要考虑的,他强压住心底的酸寒,声音却是止不住的发颤:“爹。”

      谁知此话一出,竟是当时就惹恼了定信侯。只听定信侯大声呵斥道:“滚开!谁是你爹?!”当日的屈辱之象,瞬时浮现眼前!

      “你们这群废物是干什么吃的?!叫你们把他打跑,打跑,打跑,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瞧着他是真的怒气上了头,下人也不再有顾虑,进门提了顺手的物件,便纷纷扬扬朝因此身上砸去。没有落的家使的,则是直接上手拳打脚踢。

      砚慈不敌,三两下便被殴打的躺在地上,直不起来身。

      几个孩童皆是噼里啪啦的鼓起了掌,高呼贺嚎。

      “老子最后再把话给你撂在这儿,下次再敢登我侯府,势必不会再如今日这般手下留情!”定信候呵呸了一声,道:“以后凡是再见到他,直接打死,不用来报!”

      “……”

      残破的衣裳,尚不能够避体,狰狞撕裂的伤口,往外溢出血迹,触到周围的冷气,旋即凝固。

      砚慈走在回村子的路上,偏逢又降天雪。他摇摇晃晃,使至一处露顶荒废的土地庙。

      浑浑噩噩的睡梦中,一次又一次的惊厥,复又越陷越深。

      最后,他好像已然没有了力气醒来。

      “……”

      夏夜蛙叫鸣蝉,常聿却觉得浑身冷的可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浑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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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修文修的差不多了,这周有榜,预记5更左右。 晚上更新,不会坑,求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