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于轻轻

39、39、人生有几个十三年呢

　　返回晏城的路上，两人保持了长久的沉默，代驾师傅几次开口说话，都没有得到两人的回话。
　　将车停到车库，代驾师傅走后，李淡然情绪崩溃，开始大哭起来。
　　陆远宁抱着他，安慰他说道：“其实李华活得很痛苦，你也看到了，他其实是笑着走得，或许死亡于他，是另一种解脱。”
　　“可是……”李淡然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纪重新和别人结婚了，他不会走得安详的，他还是自杀的，他本可以不这样的。”
　　陆远宁拿出手机，他翻开李华的朋友圈给李淡然看。
　　李华在昨天二十三点五十四分发了条朋友圈。
　　随父母去，诸君勿念。
　　李淡然今天都在担心李华，根本没有时间翻看手机。
　　“他只是去见自己想见的人了。”
　　“可我在晏城只有华哥一个朋友。”
　　陆远宁抱着李淡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李欣然打来电话，李淡然迟疑好久才接听起来。
　　“哥，是不是啊？”
　　“嗯。”
　　陆远宁从话筒里听出了细微的抽噎声，李淡然沉默不语，直至那边挂断了电话。
　　已经凌晨了，李淡然催促陆远宁去睡觉。
　　“那你呢。”
　　“我睡不着。”
　　李淡然坐在靠近窗户的沙发上，外面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亮晶晶的。
　　陆远宁拿起沙发上的毛毯为他披上，随后坐在他的身边。
　　“你想见见我的父母吗？”
　　“不要。”李淡然连忙拒绝，“我们昨天说好了的。”
　　陆远宁将头靠在李淡然背后：“你不会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算了，我不想再再强迫你。”
　　再？
　　李淡然微微皱眉，陆远宁强迫他什么了？强迫和他谈恋爱？
　　“别担心我。”
　　李淡然转过身，他抱住陆远宁，将头搭在他肩上，低声道：“和你谈恋爱是我自愿的，你没有强迫我。你怎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纪重新对华哥不好，所以华哥才想到了死。你和纪重新不一样。”
　　听他这么说，陆远宁低声抽噎起来。
　　李淡然没有见陆远宁哭过，见陆远宁哭泣，他满脸无措，只好轻轻拍着陆远宁的背。
　　“怎么了呀，我的陆医生。”
　　“你不愿意见我父母，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们这段感情不会长久？”
　　被陆远宁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李淡然手头拍背的动作一顿，他想了又想，最后只是抱紧了陆远宁。
　　“你根本就不爱我。”
　　陆远宁抬起头，李淡然见他双眼通红，几滴泪顺着他的内眼角落了下来。
　　李淡然苦笑：“你又乱想什么呢，我要是不喜欢你，会让你又摸又抱，压在我身上撒欢吗？”
　　他弯腰从桌上取了几张抽纸，给陆远宁擦泪。
　　陆远宁握着他的手，说：“你知道李华为什么抑郁自杀吗？因为纪重新不够爱他。”
　　“我就非得去见你的父母吗？”
　　“我不会逼你。”
　　这一晚上，两人挤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他们都心事重重，谁也没有睡安稳。
　　李淡然不知道陆远宁在固执什么，两人刚确定关系不过一天，陆远宁干嘛急着带他带家长。
　　见到陆远宁的父母，他该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呢？
　　“淡然啊，你和远宁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远宁是十几年前在凉城深山里认识的，不好意思，陆远宁十几年前吃苦受罪都是因为我。”
　　李淡然背靠陆远宁，痛苦地大吸气大呼气，他哪有脸去见陆远宁的家人啊。人家家里失去孩子伤心欲绝的时候，他正为陆远宁的到来而欢喜，他正享受着陆远宁的陪伴，他正贪婪地幻想陆远宁最好永远也不要离开。
　　陆远宁猜的没错，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两人能有什么未来。
　　陆远宁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将他抱得更紧。
　　第二天外面的天还黑咕隆咚的，李淡然就打算起来给陆远宁准备早餐，只不过他刚微微坐起点身，就被陆远宁一把拉了回去。
　　“干嘛去。”
　　“做早餐，你不是今天要去上班吗？”
　　陆远宁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我去医院吃，你再睡会儿。”
　　李淡然只好蜷缩回沙发里，暖气很足，他被陆远宁和沙发靠背夹在中间，浑身发热。
　　“陆远宁，我们好傻啊，为什么不回去睡床？”
　　“因为太伤心了，什么都考虑不到。”
　　李淡然乖乖闭上嘴，他看着陆远宁脖子上挂的那块红色石头走神发呆，丝毫没有注意到陆远宁轻轻低头，亲在了他的头发上。
　　临出发，陆远宁洗漱好蹲在沙发上抱着他亲了下额头。
　　“快走吧，上班要迟到了。”
　　“我晚上回来得会有点晚，你不用给我做饭了。”
　　“好。”
　　“记得要吃饭。”
　　“嗯嗯。”
　　陆远宁又亲了亲他的嘴角，这才离开。
　　待陆远宁走后，李淡然坐起身来盯着偌大的客厅继续发呆。
　　回过神来，他可悲地发现，再也没有人陪他在晏城瞎溜达了。
　　“华哥。”
　　李淡然低声唤了一声李华的名字，心里空落落的。
　　陆远宁这边，他一天的工作都不太在状态，黎雅在他办公室坐了会儿，两人交流了下李华的病情，竟一致认为，李华“病”不至死。
　　黎雅翻看着李华的病情记录说：“我真的没想到李华竟然死了，他病情明明比半年前好太多了。我以为我能帮得到他的。”
　　黎雅的语气充满自责，她崩溃地挠了挠头，原本打理规范的低马尾被她搜得杂乱不堪。
　　“接触了真么多精神病患者，我觉得我都快成为精神病了。”
　　陆远宁听她这么说，只是很平静地接话道：“可以同情、共情，但不要过多得将自己代入患者的生活场景是一名医生的职业修养。”
　　“这样我当然都知道，但女人的情感远比你们男人细腻，要不怎么会有女人的第六感这个说法呢？”
　　陆远宁低头整理着去运城出差的交流心得，最后他说：“在这次的精神科交流会上，出现了这么一个病例，黎医生，你看看你会怎么分析。”
　　说完，他将电脑转向黎雅。
　　患者A在少年时期被绑匪绑到没有人烟的荒山，在这里，他像畜牲一样被链子绑在一座废弃的煤窑里，他只能依靠一个年龄比他还小的绑匪B生存，绑匪B用他瘦小的身躯穿梭在深山里为两人寻找食物，还要负责患者A的吃喝拉撒睡，甚至还要为他烧洗澡水、倒尿盆。在此期间，患者A逐渐意识到绑匪B不过是个没人关爱的小野孩罢了，两人关系逐渐缓和，最后甚至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种畸形的绑匪和人质的关系维持了三年之久，两人缺衣少食，相依为命，最后一次意外，绑匪B为救人质A失手杀了绑匪头子，两人就此分离。回到家后，人质A陷入长期自责中，对于绑匪B的思念日益剧增，甚至扬言没有绑匪B他活不下去。A开始了长久的寻医问药之路，病情却迟迟不见好转。
　　请问：但就A的行为来说，他这属于斯德哥尔摩情节吗？
　　“啧，还挺复杂。但就A回家后的症状来看，他当然属于斯德哥尔摩患者。但是，综合他和B的相处模式来看，两人的关系并不能用绑匪、人质的关系形容，在深山里他们有过生死之交，你可以说他是对朋友的思念，但不能说他喜欢上绑匪B了，这样定义他们的关系太肤浅了。”
　　陆远宁挑挑眉：“那他要是就喜欢上绑匪了呢？”
　　“那就是妥妥的斯德哥尔摩没跑了。”
　　陆远宁不可置否地一笑。
　　他才不管是不是斯德哥尔摩呢，他只要李淡然留在他身边。
　　回到家里，爷爷就张罗着让家里的仆人给陆远宁下小混沌吃。
　　陆远宁刚坐下，爷爷就围上来问他：“出差是不是太辛苦了，你看看你脸色都差成什么样了，算了，我再让他们给你做个菠菜猪肝汤好了。”
　　陆远宁看着爷爷轻快赶去厨房的背影，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原本面色挺好的，昨天晚上一折腾，又变差了。
　　他害怕李淡然离开他，但是李淡然是个人，不是属于他的物件儿。他把李淡然困在了宴城，却又想给李淡然自由。他现在陷入十分纠结的状态，到底是该了结周蔚然这件事放李淡然回去，还是把他困在这里，困在自己的身边？
　　即使李淡然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李淡然在顾虑什么。
　　李淡然不敢面对他的家庭。
　　他当然相信，只要他一句话，李淡然就会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
　　可是李淡然在晏城总是不高兴。
　　但李淡然离开他，他是真的会疯。
　　爷爷吩咐好厨房的事，又连忙赶回桌子旁询问陆远宁道：“你和我孙媳妇谈的怎么样了啊？他最近有没有送给你什么礼物，有没有什么可以送给我的，让我这个老头子也沾沾我孙子的光。”
　　“暂时没有，爷爷，你不要总是想我的事，你也给陆行舟的事情想想。”
　　“我昨天刚刚训了那个小子，那小子油盐不进，我只好来劝劝你啦。不见你们结婚，我这把老骨头死了都不会瞑目。”
　　“您又来了。”
　　陆远宁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李淡然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他见陆远宁回来了，对电话那头说道：“你工作去吧，我知道你伤心，但这是华哥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他。”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起身去迎接陆远宁。
　　陆远宁抱了抱他说：“欣然的电话。”
　　李淡然点了点头，他将陆远宁脱下的衣服挂在衣架上。
　　陆远宁牵着他的手坐到了沙发上。
　　“你今天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又不是小孩子，肯定好好吃饭了啊。今天什么也没做，就在家里躺了一天，就等着你回来了。”
　　“会无聊吗？”
　　“有一点吧。”
　　“淡然，你想回去吗？回海城。”
　　陆远宁躺在李淡然的腿上，他双手环着李淡然的腰，贪婪地吸着独属于李淡然的味道。
　　李淡然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并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是想回去的。但同时，他也知道，这不是陆远宁想要的答案。
　　他心疼陆远宁。
　　最后，他还是选择说实话：“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走，可是我留在晏城又能做什么呢？我除了捕鱼，并没有一技之长。”
　　“好，我知道了。”
　　陆远宁站起身来，说：“我去洗个澡。”
　　他刚走了两步，转身拉着李淡然的手，颇为委屈地说：“你陪我洗。”
　　李淡然当然不肯，但陆远宁固执地拉着他的手，任由李淡然拒绝，迟迟不愿撒手。
　　“别胡闹了，快点洗洗睡觉。”
　　“你浑身上下我都摸了个遍了，一起洗澡怎么了？”
　　陆元宁脸不红心不跳，说到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反而显得他小家子气似的，上不了台面。
　　这也是李淡然最佩服陆远宁的一点，就是他毫无掩饰自己的欲望。
　　陆远宁和李华，好像都说很自信的人。
　　浴缸里，李淡然背靠在陆远宁的怀里，任由他在自己的胸口揩油。
　　“当初为什么会想纹艾斯特莱雅的神像。”
　　李淡然迟疑了下，说：“当时不懂事罢了。”
　　“胡说。”
　　“我在福利学校读了一本关于希腊神话的书籍，上面说，阿斯特莱雅惩恶扬善，维护世界运营秩序，她会拯救人的灵魂，帮助走错路的人走上生活的正轨。”
　　陆远宁听完他陈述的原因，补充说：“可是她发现这个糟糕的世界已经烂透了，完全没有拯救的可能性，最后又失望地返回天上去了。”
　　李淡然当初也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救了，他回步入监狱，一辈子没有翻身的可能。
　　可是，团伙里的一个小头目证明，他出生于春天，归案的时候还没有满十四岁。警方考虑到他也是受人教唆，并且没有伤人害人的主观意识，就从轻处理了。
　　在福利学校冬暖夏凉，每天都能吃得饱饭，还能学到一些生存常识，除了起初不习惯没有陆远宁的陪伴，好像一切也都说得过去。
　　除了起初没有陆远宁的陪伴，李淡然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一句话。
　　“你刚回到家里的时候，住的习惯吗？”
　　“不习惯，很陌生。”陆远宁抱紧怀里的人，轻轻用下巴蹭着他的头发，“吃不下去，睡不着觉，明明什么条件都比在凉城荒山上好，却适应不来。”
　　“你会想我吗？”
　　“我想了你十三年，淡然，人生有几个十三年呢？”
　　背后的人抱紧他，李淡然重重叹了口气。
　　“别。”
　　“别？什么？”
　　李淡然转过身来正对着陆远宁，见他一脸闲适，慵懒地靠在浴缸壁沿上，他突然很恨自己的苟且、逃避。
　　他跪坐在浴缸里，双手捧着陆远宁的脸，伴随着陆远宁的眉毛一侧的微微挑起，他不再迟疑，重要吻了下去。
　　陆远宁垂眼看着李淡然微闭的双眼，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会放李淡然走了。
　　陆远宁将李淡然禁锢在怀里，贪恋着他身上的味道。
　　【黑白世界，不搞颜色！！！】
　　陆远宁的动作戛然而止，他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睡裤套上，结束了这段短暂的亲昵。
　　李淡然见他动作迅速地穿好睡裤，有点不明所以。
　　“你不想做吗？”
　　“明天还要上班。”
　　“你是不是不太行。”
　　“我很健康。”
　　【黑白世界，不搞颜色！！！】
　　他的爱人正在用十分笨拙的方式，表达着对他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