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相国杀疯了》竹舟轻

5、下下签

　　曲吟潇：“……”

　　百里修：“……”

　　藏在人群中听热闹的秦让“噗嗤”笑出了声，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你笑什么？”沈无疾睨着秦让。

　　待秦让收声后，又侧身望向曲吟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语气转而无辜。
　　“姐姐，这蛐蛐真的很名贵的。”

　　当真是孩子心性。
　　曲吟潇无奈摇摇头，对他说：“沈公子，百里大人公务在身，押运犯人后还需去尚书府向尚书大人复命，不见得会有心思偷蛐蛐。”

　　本就在她身侧的沈无疾凑得更近，话里带着几分审视意味：“姐姐跟他很熟吗？”

　　她第一次与他有着这么近的距离，近到能看清那浓密的鸦睫下，漆黑瞳仁透出极为幽深的晦涩。

　　曲吟潇下意识撤步，移开了目光，与二人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同僚罢了。”

　　沈无疾浅笑，淡下视线。
　　“可是方才只有他碰触了我的小厮，总要自证清白吧？”

　　他又搓搓手，十分通情达理道：“不如这样吧，要么现下让我搜身，要么我就一路跟着他，等他复完命回了府，再脱衣......”

　　他未再说下去，百里修已然怒火中烧，伸手忿忿指着他。
　　“你......”

　　沈无疾掸掸他的指头：“你什么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下的令是不管用，那若是宰相下令，总不能违抗了吧。”

　　在场人皆噤声不言。

　　沈无疾口中的爹，乃是两朝元老，陛下的左膀右臂，当朝辅国宰相裴寂。

　　百里修自然是惹不起。

　　不知道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既搬出了这尊大佛，怕是铁了心要搜身。

　　本以为是市井间的争斗，曲吟潇才决定插手相助，却不成想一位在朝为官，一位狐假虎威，二人硝烟十足，她更不想卷入此事，可就这样任二人闹下去，只怕也不好脱身。

　　于是便拍了拍百里修的肩膀，凑近低声道。
　　“百里兄，在下相信你绝非偷盗之徒。”

　　言外之意，便是这孩子还小，许是闲来无事闹闹不痛快，况且他爹位高权重，你一个刑部侍郎，吃吃哑巴亏也就罢了。

　　她忽而又提高了嗓音：“若是百里大人身正影直，不如就遂了这位公子的意，搜一搜又何妨，总好过耽误了差事。”

　　“证明一下不就好了——”

　　“是啊——”

　　......

　　四周起哄声此起彼伏。

　　“行行行。今日曲都尉在此作证，若是因此误了时辰，怪罪下来，还请曲都尉借个薄面，为我言明今日所发生之事。”

　　百里修长叹，卸下披风，两手一摊，转过身朝向沈无疾。
　　“快点搜！”

　　沈无疾敛了眸光，有模有样地检查着，从袖口挪到胸口，又前后摸了摸腰身，抖了抖衣袂。

　　翻来覆去一通，也没找到那蛐蛐的踪迹。

　　他昂声道：“麻烦脱一下靴子。”

　　百里修的眼神似乎要杀人，却还是忍下憋屈照做了。

　　待他脱下一只靴子，倒在半空，沈无疾又笑眯眯道：“另一只。”

　　百里修咬着牙脱下另一只，却在靴子倒置空中时，明晃晃掉落了什么东西。

　　三人定睛看去。

　　竟然是蛐蛐？

　　且还是两只！

　　可惜如今看来，怕是为时晚矣。
　　那两只蛐蛐相依为命死在一处，几条腿相互纠缠，早就被双双压成了纸片。

　　一瞬间，三人都愣在原地。

　　“这......”百里修瞪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啊，这东西我连见都没见过！”

　　沈无疾默声上前，步子明显缓滞，捧起两只蛐蛐的尸身哽咽。
　　“将军！我的将军啊！”

　　百里修急得差点跳脚：“沈公子，在下以亡父起誓，在下当真不知这是如何跑进我鞋里的。”

　　活人为畜生哭丧的场面属实太过荒唐，好在沈无疾并没做到如此地步。

　　曲吟潇俯身软声提醒：“沈公子，还是好好安葬了吧。”

　　木已成舟，百里修只能吃下这实打实的哑巴亏，转了话茬。
　　“在下虽未偷盗，可东西终归是从我这里发现的，若是沈公子不计前嫌，待在下交了差，再赔给公子一对。”

　　沈无疾闷着头伤心片刻，而后忽然明了事理，默默将蛐蛐揣进怀中，惋惜道：“许是他们不听话，乱跑才至殒命......既已如此，再计较也无甚意义，罢了，罢了。”

　　人流散去，远处熙攘地带传来一道轻灵的声音。
　　“公子！公子！”

　　一个作书童装扮的小厮满头大汗跑至沈无疾面前，手里还提着两盒点心。

　　小厮看着主子手中死掉的蛐蛐，吃惊道：“这？这不是公子......”

　　未等话说完，沈无疾便抢先一步言道：“我的东西已经找到，便不再叨扰二位，府里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他言语间情绪低落，向二人颔首致意后，便带着小厮转身离开了。

　　这一场闹剧，两人都没落好。

　　百里修到底还是听进了曲吟潇的话，拿此人当无理取闹的小儿看待。
　　只怪自己今日触了霉头，心里暗地啐了两句，便也就此作罢。

　　曲吟潇倒是越发看不懂那人。
　　她记忆中的沈无疾，分明不是这不学无术的模样。
　　而后又转念一想，他如今还未及冠，那画面都是多少年后的事了，现在的他自然不能同那时相较。

　　热闹凑完，二人打算回吟风楼继续吃饭，于是客气一笑。
　　“百里大人慢走。”

　　转身之际，百里修突然对着她抱拳，道：“今日还是要多谢曲都尉解围。”

　　曲吟潇笑答：“不必言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

　　远处，吟风楼内一道目光如炬。
　　“哎，门外那人是谁呀？”

　　“回东家，她是京卫营都尉，姓曲。”

　　女子双臂环绕，倚靠在红木围栏旁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方才来楼里吃饭了没？”

　　“来了，在楼下那桌。”方才的跑堂小二殷勤指了指楼下那堂中摆着丰盛菜肴的桌子。

　　女子眼睛一亮：“那她点菜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小二思考片刻，答道：“客官说，咱们吟风楼里的酒，名字真别致......喔！还夸东家是奇人。”

　　女子像是捕捉到了重要讯息，脸上闪过一丝明媚。

　　—

　　次日，皇城外。

　　天将亮未亮时，曲吟潇就已穿着一身银灰常服，在皇城外等候。

　　皇子们寅时背诵课业，谈经论道，至卯时点卯，用过早膳后方可出宫。

　　宫门渐开，笑盈盈走出一个人。
　　“阿吟。”

　　他果然穿了墨染盘金绣的衣裳。
　　曲吟潇笑着上前相迎：“殿下，你来了。”

　　本藏在身后的手忽而举在她面前，一抹鲜艳的朱红色浸着芳香，不由得将她视线吸引过去。

　　顾允承温柔道：“未央宫的丹桂开了，这是我特意为你摘的，簪在发间最为合适。”

　　说罢，他抬手便要簪花，却被曲吟潇拦了下来。
　　“殿下，今日敬香礼佛，戴着这个怕是不妥。”

　　顾允承定身，看向手中盎然的枝芽。
　　“礼佛贵在心诚，万物生于世间，然而世间好物难长久，悲秋时节，若能得见初桂飘香，我佛慈悲，更可护我大宣秋收繁荣，国力昌盛。”

　　曲吟潇不好再推辞，矮了矮身子，任他随便去簪。

　　丹桂花开热烈，衬得她肤色更是雪白。

　　马车内，二人相顾无言，只听得见车轱辘转动摇晃的声音。

　　顾允承先开了口，弱弱道：“阿吟，李燊的事......是我大意，让你受了委屈。”

　　曲吟潇实在不愿同他多说什么，这张虚伪至极的脸当真是越看越恨。
　　“属下并未受委屈，殿下不必自责。”

　　顾允承手掌覆上来，紧紧裹着她半握的拳头：“这样的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第二次。”

　　“我相信殿下，只是属下仍有一事不明。”

　　他的手忽然松开。
　　“何事？”

　　曲吟潇严肃道：“李燊是熠王殿下的人，熠王求贤不得，才安排这步棋。若是得手，他可以此来拿捏属下，折了殿下的羽翼，若是不得手，这步棋就算作废，当场杀了便是。”

　　“二哥是想离间你我。”顾允承附和道。

　　“可属下不明白是，李燊已被逐出熠王府，在这之前定是触怒过他，或是知道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熠王又何必大费周章再把此人弄回来，对付殿下呢？”

　　顾允承顿然，仿佛对这番话早有预谋，遂应答如流：“许是为了撇清关系，才提前将他逐出府，又有把柄在手，所以李燊不得不听命于他。”
　　却见曲吟潇神色忧虑，便又道，“你放心，李燊的事我会查清楚，这两日好好休息，不必再巡京了。”

　　曲吟潇点头应着。
　　顾允承对她有所隐瞒，一是不想将自己原本的丑陋计划暴露，二是李燊此人，怕是有许多秘密藏身。

　　看来这案子还是要自己去查。

　　马车已至国清寺。

　　还未分封王爵的皇子仪仗不比王爷，二人自马车而出，一同步入了寺门。

　　大雄宝殿内供奉着三世佛，香火旺盛。

　　“愿我大宣，百年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延绵不朽。”
　　顾允承跪地，双手平举至眉齐，虔诚三拜，将手中的三炷香立在香炉之上。

　　曲吟潇随之叩首，祈求边境平安，不再起战事。

　　历了一遭劫难，她变得不再相信神佛。

　　因为枪声刀影下，战场厮杀，洒血守城，靠的从来都是人。

　　顾允承和慈安方丈相识多年，是棋艺难逢的对手，慈安方丈早已在禅房外等候，与故人一叙，解上回未解的棋局。

　　曲吟潇侯在禅房外，却也听不见房中传出其他声音。

　　她心中烦乱，便在国清寺里四处走走，偶然走到一方菩萨庙。

　　神像前供桌上放着求签筒，身披袈裟的大师正在旁阖目打坐。

　　本也是无聊，既有缘来此，索性去求个签罢了。
　　曲吟潇请香，叩拜过菩萨后，压了压思绪，静心摇签。

　　木签掉落，在寂静的佛堂里碰出清脆一声。

　　“下下签......巳宫。”

　　她在一众签文中，找到此签的签文，上面写道:

　　似鹄飞来自入笼，
　　南北东西皆不通。
　　奔波阻隔重重险，
　　此身憔悴恨无穷。

　　曲吟潇不解其意，来到大师面前拜问：“请问师父，此卦何解？”

　　袈裟大师缓缓睁开眼睛，动身接过递来的签文纸，只轻轻扫过一眼，便神色凝重，一双道尽世间因果的眼睛深深望着女子。

　　“此卦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