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72、食人（十一）

　　秦少淮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挑衅，他勾起唇角，眼神含笑道：“哦？是吗？我还以为他对我是一见钟情。”

　　钱海礼脸上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他调整好情绪，笑容满面道：“秦教授果然非同凡响，很难想象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会像你这么自信。”

　　秦少淮蹙起眉，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钱海礼故作懊恼道：“抱歉，因为对秦教授你很有好感，所以上网搜索了你的相关资料，没想到发现了一些老掉牙的东西。”他露出亲切的笑容，温柔道，“不过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相信你会有美好的未来，我真的很想抱抱你，你让我觉得很感动。”

　　“虽然我很想呛你两句，不过......”秦少淮眼神古怪道，“你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

　　宋温峤站在梯子上，接过田无酒锯下来的一捧树枝，从梯子上爬下来，将树枝摆在提前铺好的塑料布上，朝秦少淮喊道：“少淮！过来帮忙！”

　　秦少淮转个身走过去，把手套戴起来，蹲在地上分拣树枝，宋温峤把小马扎拿过来，让他坐下。

　　这一捧树枝上的叶子就够择好半天，田无酒也从树上下来，就地坐下，挑挑拣拣把没用的扔进垃圾桶里。

　　钱海礼没过来，自己跑去另一棵树上找叶子。

　　整整两个小时，秦少淮低着头择叶子，一声都不吭，宋温峤给他递水也没喝，连田无酒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

　　宋温峤摘了手套，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撕了糖纸塞进他嘴里。

　　秦少淮心气不顺道：“我不要吃糖。”

　　“那就还给我。”宋温峤转过身体，捧着他的脸把嘴唇贴了上去，舌尖挑开他的牙关，卷走那颗薄荷糖，又含着他的嘴唇吮了两口。

　　秦少淮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噗地笑了起来，这个男人每次都能让他始料未及，强硬地霸占他的心，也强硬地把他心里的烦心事都赶走。

　　田无酒垂着头，手里活没停，懒洋洋说：“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宋温峤理直气壮地问：“你单身是我造成的吗？”

　　田无酒哑然失笑。

　　秦少淮无奈道：“专心一点，少贫嘴。”

　　宋温峤眼神温柔握住他的手，又很快松开，专心致志分辨叶片的脉络。

　　临近黄昏的时候，秦少淮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他腰酸胳膊疼，艰难地扶着腰看向面前的大榆树，情况非常不乐观，如果不看地上这片狼藉，单看这棵树，几乎没有发生多少变化，时间紧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的精力逐渐被消耗，精神疲惫的情况下很可能错过正确的叶片，这才是最让人头疼和害怕的事情。

　　距离天黑已经不剩多少时间，所有人饥肠辘辘，田无酒抖开几个巨型垃圾袋，把没分拣的叶子往里塞，准备带一部分回旅馆，晚上继续分拣。

　　天黑之后，宋温峤打开电筒，把装备收拾好，准备明天继续。

　　钱海礼还坐在树杈上，弯着腰琢磨他的办法。

　　宋温峤拿手电筒照了他一下，喊道：“钱海礼，下来吧。”

　　钱海礼背影一动不动。

　　宋温峤按了一下手电筒的闪光，就听见钱海礼突然大喊一声：“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所有人停下动作，齐刷刷向他看去。

　　钱海礼拔下那片叶子，满脸惊喜从树上爬下来，兴奋之余手脚发软，鞋子底下打滑，直耿耿往地上摔。

　　宋温峤疾走了两步，扶了他一把，然后从他手里拿过了那片叶子。

　　秦少淮和田无酒快速围了上来。

　　三人打着手电筒看向那片叶子，确实是一片如常的榆树叶子。

　　堵在宋温峤胸中的那口气，骤然消散无迹，纵使他没有表现在脸上，但钟擎的安危于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事情，钟擎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家人，是他把钟擎带上这条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这份痛苦。

　　宋温峤长长吁了口气，拍了拍钱海礼的肩膀，“兄弟，谢了。”

　　钱海礼左手推了下眼镜，慢迢迢问道：“宋先生，现在我有筹码跟你谈生意了吗？”

　　宋温峤举了一下那片叶子，挑眉问：“一百万够吗？”

　　“一百万？”钱海礼眯起眼，勾唇笑道，“钟擎的性命，在宋先生眼里只值一百万吗？”

　　宋温峤意味不明地笑了，他把叶子收进口袋里，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这一百万，不是钟擎的买命钱。”

　　秦少淮不清楚他打什么哑谜，但田无酒却啧了一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钱海礼显然也不明白宋温峤的意思，他噗嗤一笑，眼神温和道：“开玩笑的，事关人命，我什么也不要，宋先生尽管拿去用。”

　　宋温峤笑说：“感谢你的慷慨，我会记得这份人情。”

　　秦少淮道：“今天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找找，小峰也需要。”

　　宋温峤点头：“走吧，回去先和陈老板说一声。”

　　田无酒仍是把那袋树叶扛在肩头，打着哈欠走在几人旁边。

　　*

　　陈小峰双目血红，眼珠子瞪得滚圆，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他奋力地挣动四肢，手脚被捆绑的地方已经磨出了淋漓的鲜血，冯春花完全按不住他的身体，只能任由他在地上翻滚挣扎。

　　陈顾辉泄气地坐在一旁，愤恨道：“早就告诉你，不要让他离开房间，你偏偏要反着来！现在好了，全都乱套了！”

　　冯春花崩溃大喊：“我能怎么办？你能藏他一辈子吗？！要不是你干的这些勾当，儿子能接触到这些玩意吗？！”

　　“妈的！”陈顾辉一脚踹飞椅子，又朝着陈小峰背上狠狠踹了两脚，怒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冯春花冲上去推了他一把，两人红着眼扭打在一起，直到最后双双瘫软倒在地上，掩面而泣。

　　冯春花眼泪纵横道：“咱们跑吧，这旅店咱不要了。”

　　“跑？跑去哪儿？”陈顾辉扶着额头咬牙切齿道，“研究所那些人会放过咱吗？带着小峰咱们能跑到哪里去？！早晚还得是个死！”

　　“那咋办？”冯春花一抹眼泪，眼睛发亮道，“那群小子去找榆树叶，指不定就被他们找着了，只要小峰病好了，咱们怎么都方便。”

　　陈顾辉他们住一楼，这时外面正好有动静，他从地上爬起来，冲去窗前，透过百叶窗看向室外，宋温峤一行四人正在往回走，神情轻松，有说有笑。

　　陈顾辉嘴唇发抖道：“也许......也许......”他喉头动了动，视线看向陈小峰痛苦的脸，最后深吸一口气，把抽屉整个拉出来，伸手进去摩挲。

　　冯春花眼神一凛，声音沙哑道：“你要干啥？你疯了！”

　　陈顾辉握住那冰凉坚硬的物体，连着胶带用力扯了下来。

　　那是一把袖珍手枪，拿在手里份量却不轻。

　　“你真的疯了......”

　　陈顾辉眼神空洞道：“我受不了了，今天过后，小峰能活就活，要是不能活，就都别活了。”

　　他甩开冯春花，大步流星往外冲，迎面碰上进门的四人，像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在他们开口之前，陈顾辉直接放了一枪，随着一声巨响，子弹擦过秦少淮的头顶，击中了门框。

　　大脑还没有感知到恐惧，身体却条件反射缩了起来，豆大的汗水从秦少淮额头滴落。

　　时间静止了一秒。

　　陈顾辉还没来得及说出诉求，颧骨处就传来剧痛，连带着麻痹了半张脸，身体随之倾斜倒下，铁锤一样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他脸上，将他打得面目全非，鲜血喷涌之时，他突然想到了陈小峰，想起他咬下自己舌头的那一日，是否也如他此刻这般痛不欲生。

　　秦少淮回过神后连忙冲上去，拉住宋温峤的胳膊，“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

　　宋温峤眼眸充血般鲜红，浑身都是煞气。差一点！那一枪差一点就打中了秦少淮！

　　冯春花听见枪声从屋里冲了出来，见陈顾辉满脸是血躺在地上，腿软跪了下去，磕着头求饶。

　　秦少淮和田无酒两人合力都拉不住宋温峤，他像是魔怔了一般，陷入了癫狂之中。

　　秦少淮从身后环住宋温峤的脖子，声音里染上了哽咽，“我没事了，我好好的，温峤，你看看我，永远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懊恼，是你教我的。”

　　宋温峤的手臂悬浮在半空，胸膛剧烈地起伏，半晌他缓缓放下手臂，声音沙哑道：“那天，我是骗你的，从收到你的留言开始，我无时不刻都在后悔害怕，因为和你吵架，所以才让周雨有了可乘之机，我不想你懊恼自责，所以装得云淡风轻，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也是男人，我不需要你保护。”秦少淮收拢手臂，亲昵地蹭他的鬓发，“但是宋先生大男子主义的这一面，我很喜欢。”

　　宋温峤苦笑，跪坐在地上捂住了眼睛。

　　钱海礼此刻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恐惧冲破了他的胸膛，将他开膛破肚，在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濒临死亡的感觉，瞳孔里陈顾辉的脸不断地变化，最终定格成了自己的模样。

　　宋温峤并不儒雅，也非绅士，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而他钱海礼，犯了一个致命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