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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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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蓁把消息带回徐家之后,果然又掀起了一阵惊涛巨浪。
徐母脸色发青,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道:“通敌叛国?他,他竟然……这是死罪啊!”徐令安忙半搂着徐母坐下,一只手为徐母支撑身体,一只手为她顺气,如意参茶不敢离手,适时就要为徐母喂上两口,暗中又叫翡翠去请大夫,生怕徐母一时有个闪失,这一屋子老小更没个着落。
赵氏此刻哭不出来了,她浑身战栗,抖如筛糠,心中涌起的恐惧已将悲伤冲得无影无踪,通敌叛国,那可是灭门之祸啊!刑部的人说得没错,皇恩浩荡,浩荡……
“蓁儿,过来。”徐母靠在徐令安肩头,虚弱地冲谢蓁招手,有气无力地问道:“这些事是谁跟你们说的?崔家二郎吗?”
谢蓁轻轻地摇头,道:“我们并未见到崔家表兄,是瑜姐姐告诉我们的。”
徐母苦笑,过了一会,她似是问徐令安,又似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若是秦家和崔家帮着求情,陛下可会留老大一命?”
徐令安大惊失色,低呼一声:“娘!”
徐母自嘲一笑,看女儿一眼,又看谢蓁一眼,问道:“你并未见到崔家老太太吧?”
谢蓁继续摇头,道:“我们只见了瑜姐姐,说是崔家老太太昨夜多喝了两杯酒,又吹了风,今日不大自在,不见客,三姐姐也留下侍疾了。”
“不见客,哈,好一个不见客。”徐母眼角溢出两滴泪,对着徐令安说道,“安儿,扶我回去歇歇吧。娘实在没力气了,我想睡一会。”
徐母一走,赵氏也心神恍惚地扶着费婆子走了。好在徐母这处别院够大,添了她们几人也能安置妥当。郑殊失魂落魄地远远跟在赵氏身后,她走走停停,以至于走在前头的赵氏根本没注意自己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郑殊恍恍惚惚地看着赵氏进了屋子,她想跟进去问一句今后怎么办,她是徐敦的妾室,若是徐敦死了,国公府没了,她要何去何从,但是她又提不起勇气,赵氏的凶狠她也是见过的,冒然进去,若惹了赵氏不快,她今后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左思右想都是为难,她索性呆坐在廊下,犹豫不决时忽听窗内传来赵氏的声音——
“费婆子,你说我可怎么办呐?下半辈子靠哪一个?”赵氏掩面哭泣。
“太太别哭,您还有二姑娘呐。”费婆子劝道,话一出口又忙掩嘴。
赵氏被一语点醒,她又想起南平王府的亲事,痛心疾首地骂道:“玫姐儿这个不省心的冤家呀,她若是听我的,嫁进了王府,我后半生也有个倚靠啊!如今敦哥儿怕是不成了,就算朝廷饶他一命,恐怕也躲不过发配苦役,玫姐儿这个没良心的又在宫里,你叫我靠哪一个啊!呜呜呜……”
郑殊听到徐敦即便不死也要发配时,耳边嗡嗡作响,一颗心立时死了一半,半边身子都僵了。桂香站在郑殊身边,也在暗恨倒霉,本以为舍了长乐巷的差事跟了这位郑二姐,能在国公府谋得一个体面差事,这下好了,怕是回去做烧火丫头也比现在强。
“太太,你还有慧姐儿呢……”费婆子说得吞吞吐吐。
赵氏猛地回神,喃喃低语:“慧姐儿,对,我还有孙女呢,慧姐儿可是我的亲孙女,她总不能不管我这个祖母吧?她如今可是大房的独苗啊。”
赵氏此时又感念起卢兰芝的好处来,若卢兰芝还是她的儿媳妇,博望侯好歹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兴许能帮着求情一二,徐敦即使发配边疆也不至于吃太多苦头。即便保不下徐敦,凭卢家的富贵,她这个做婆婆的跟着儿媳妇,下半辈子起码也能衣食无忧,吃穿不愁。
念及此,赵氏又狠狠地咒骂道:“都是郑氏这个狐媚子,若不是她勾得敦哥儿移了情改了性,敦哥儿怎有胆子跟着他老子犯错?都说‘妻贤夫祸少’,往日卢氏在时,敦哥儿何尝不是循规蹈矩的?都怪这个小蹄子,在闺中就行为不检点,按辈分,她得跟着徐敞叫敦哥儿一声姐夫,若不是她,他们夫妻又怎会离心?我们婆媳又怎会闹成那样?若是卢氏还在,我今日还有什么可愁的哇!我的好儿媳啊,我的慧姐儿啊……”
费婆子的嘴角扯了扯,自己也算是不要脸的翘楚,但还是比不过大太太,大奶奶在时受婆婆的气受得少吗,和离能怪到那位头上吗,呵,大少爷老实?费婆子的表情极为微妙,想嘲讽又不敢,装同情又不像,最后只能面部抽搐两下,垂头不语。
郑殊在窗外听到屋内传来的怨恨,抖抖索索地伸出一手指向窗内,想张嘴为自己辩白几句,可牙齿却忍不住发颤,碰撞得磕磕作响,她扭头去看桂香,忽然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姨奶奶!姨奶奶你怎么了?”桂香尖叫一声,忙喊了不远处的两个小丫鬟一起将郑殊背回屋内,她又急急地去禀报翡翠。
赵氏和费婆子听到动静出来看时,郑殊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费婆子犹动了恻隐之心,赵氏只嫌弃地撇撇嘴。
桂香寻来时,恰逢翡翠领着大夫要往外走,那大夫犹在交待翡翠:“老人家是急怒攻心,好在平日保养得宜,底子好,我开个下火疏肝的方子,吃两剂药,静养几天就没事了。”
翡翠一面用心记下一面点头,忽见一人扑向她,喊道“翡翠姐姐,让大夫也瞧瞧我们姨奶奶吧,姨奶奶晕过去了”。翡翠定睛一看,才认出来人是郑殊身边的丫鬟,她脸色一顿,桂香只抱着她哀求,翡翠只好叹息一声,道,“你先起来,我得先回了老太太。”说罢,又让那大夫稍等,她自转身到里间请示去了。
片刻,翡翠才出来对着大夫欠身行礼,道:“劳烦您再看看我们姨奶奶。”
“姨奶奶这是喜脉啊!只是她这脉象有些不稳,像是受惊过度。我且给你们开一副安胎方子,五日后我再来复诊。”大夫一语,像一道惊雷,又炸响了徐家别院。
赵氏本扶着费婆子的手站在门边远远地瞧着,一听郑殊是喜脉,她那衰败的脸色立即发出几许生气,疾走几步到那大夫身前,急切地问道:“真是喜脉?你可摸准了?能看出男女吗?”
那大夫颇有些生气地瞪她一眼,又看向翡翠,道:“麻烦给我笔墨纸砚,我给贵府开方子,切忌,勿要再让病人受惊。”
翡翠忙领着大夫出去了,一面吩咐小厮拿了药方去抓药,一面吩咐小丫鬟去给徐母报信。
徐母本是万念俱灰地在暗自盘算着大房的前路,忽听丫鬟来报郑姨奶奶有孕,她从床上弹坐而起,犹如枯木逢春,眼里迸发出神采,问道:“什么?有孕?可属实?”
那丫鬟有些被徐母的激动吓到,结结巴巴地说:“属……属实的,翡翠姐姐才把大夫送走。”
“好,好!天不亡我!”徐母说着话,自己就要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如意才端着药回来,见状赶紧放下药碗去扶徐母。
徐母抓着如意的手笑道:“如意,大房有后了!哈哈哈,郑氏有身孕了!快,扶我起来,咱们去看看她。”如意有一瞬间的怔愣,大房不是一直有后吗,只是慧姐儿被带去卢家了而已。徐母一叠声地催促她,如意忙回过神,先哄着徐母把药喝了,才帮着她披衣穿鞋。
郑殊悠悠转醒时,又被吓了一跳,她一睁眼,就对上徐母和赵氏的笑脸,徐母坐在床沿上,第一次对她露出充满慈爱和怜惜的笑容,赵氏此时的嘴脸和她晕过去之前判若两人,二人身后还站着好多丫鬟仆妇,郑殊惴惴不安地看向徐母,怯生生地问道:“妾身怎么了?怎还惊动了老太太?”说罢,就看向一旁的桂香,示意她扶自己起来。
郑殊的手肘撑在床上才刚要发力,徐母就一脸紧张地按住她,和煦地说道:“唉哟,躺下,快躺下,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大夫说了,你近日都要好好养着,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
“我有身子了?”郑殊呆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进府之前,赵氏和徐敦都哄她,说待她日后生下一男半女就将她扶正,做那威风八面的大奶奶,可,国公府如今都不复存在了,富贵没有了,权势没有了,她却有孕了?她愣愣地看着眼前众人的笑脸,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徐母跟赵氏对视一眼,笑道:“瞧这孩子,高兴傻了。”
郑殊右手轻轻抚上肚子,心乱如麻,这个孩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若是没有他,她或许还可以求一份放妾文书回家去,凭借自身的美貌,另聘一份前程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的五指微动,攥了一下被子,又松开了。
“好了,大夫给你开了药,一会煎好送过来让丫鬟服侍你喝下,你且好好休息。”徐母的双眼似是洞察了一切,她轻轻地覆上郑殊的手,眼中笑意和深意兼具,直看进郑殊的心里,郑殊不由自主地把头偏过一边,躲开徐母的眼神,却听徐母说道,“你安心养身子就是,这孩子生下来,我的体己养你们娘儿俩还是养得起。”
徐母对着郑殊说完这一句,又把头转向赵氏,笑道:“你放心,等老三两口子从江陵回来,我自会让二房和三房给你们孤儿寡母一个照应。”
郑殊心头一跳,手指颤了颤,她偏头对上徐母的眼,对方笑呵呵地再次拍拍她的手,才由如意搀扶着起身,吩咐道:“好了,咱们都走吧,你们好生伺候姨奶奶。如意啊,回头从我那拨两个人过来给她使唤。”
众人乌压压地涌进她的屋子,又如退潮般散得干干净净,徒留郑殊恍如在梦中。
“姨奶奶,起来把药喝了吧。”是桂香的声音。
郑殊从梦境中抽离出来,她奋力抓着桂香的手,问道:“桂香,我真的有了?”
桂香脸上洋溢着喜气,笑道:“千真万确,姨奶奶,刚才老太太的话您也听到了,您这肚子里的是您的福星,老太太不会亏待咱们的。”
郑殊松开她的手,怔怔地一笑。
谢蓁在黄昏时分又寻了个机会来找秦若瑜和徐敏。
徐敏对郑殊有孕的消息颇感惊讶,秦若瑜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触,她才把她师傅送走,边肃晴进宫讨了旨意,可能就要火速离京,她还停留在伤感之中,且她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件事,师傅说,她已经查清那日袭击他们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谢蓁又道:“听我娘说,外祖母可能有意把二房三房的家产各匀出一份给大房。”
徐敏点点头,道:“应该的,大房家产都被查封了,且不说她肚子里的孩儿总归要叫我姑姑,就是她和大伯母并那一家子的丫鬟婆子,都得吃饭不是。”
谢蓁笑着去捏徐敏的脸,道:“三姐姐果然是大方,对钱财一点都不在乎。”
徐敏扭着身子去躲她的手,忽然叹道:“大房出了事,我心里竟有些庆幸,幸好大嫂带着慧姐儿走了,我是不是太冷漠了?”说完,脸上浮现出些许惭愧之色。
秦若瑜分了些神思给打闹的二人,闻言摸了摸徐敏的头,笑道:“怎么会呢,你大伯那一家子是活该,你能这么想是对的,帮理不帮亲嘛。”
被徐敏念叨的卢兰芝,此刻正在博望侯府后园带着女儿玩雪。魏国公被抄家下狱这一日,长安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茫茫荡荡,彻底掩去了那曾经煊赫一时的府邸。